按理來說，從五十弦溫和可親的外表看來，他大抵屬於比較好相處的類型。

可不知為什麼，李天穹總覺得，這個奇怪的家夥應該戴了不止一層麵具。

兩人的視線在其間無聲的交鋒，終於還是李天穹先認輸，煩躁地站起來：“那我回去了。如果不是必要，你也早點回去吧。”

後麵那句話是對快雨說的。

隨即，向著五十弦背後一道延伸而去的小路，李天穹麵無表情地步入。

與五十弦擦肩而過時，李天穹下意識抬頭望了眼。隻此一瞬，便又和對方有了眼神接觸。

五十弦似得意洋洋，對他輕輕勾了下嘴角。

頓時，李天穹明白了彼此心間流轉的心思，也明白了那笑容中包含的某種想要獨占的宣告。

李天穹咬牙。

……幼稚。

等哪天這個人不在，他一定要去快雨麵前狠狠蛐蛐一下。

直至此方天地僅餘二人，快雨才開口：“有什麼事要找我？還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五十弦走過去，靠在離快雨距離極近的牆邊，“好歹我也幫了你那麼多，我還以為我們多少算個朋友。”

說著說著，就要開始裝模作樣抹起眼淚來。

“欸欸欸，不要在這兒碰瓷我嗷，我就隨便一問。”想到了什麼似的，快雨又慌忙去掏口袋，“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這個，給你吧。”

五十弦攤開的手掌被放上了沉甸甸的微冷銀光，他見此物，啞然失笑：“看來我的雇主還是很體恤我呀……為了不讓我打白工。”

其實也就不到一兩銀子。

快雨摸摸鼻尖：“雖說沒有多少，但好歹也是我賺來的。我知道還差一些啦，沒辦法，我以後再想辦法補給你。”

說來有些不好意思，快雨其實是從魏霽那裡賺的錢。

為此，直到這月月底，她大概都要作為魚躍堂的一份子在南鄉進行活動了。

五十弦捏著碎銀塊把玩，一時半會不知在想什麼，居然沒接話。

快雨也是不懂了，普通的銀子而已，他怎麼能看這麼久。

“哦，等等。”快雨猛然坐直身子，同時向後微仰，“不會還不等我把尾款給你補齊，你就趁機把我記憶消了吧？”

“……”五十弦頗為無奈，“怎麼被你這麼一講，感覺我像在落井下石。”

老實說，在快雨提議要用暗晶時，五十弦雖然勉強答應，卻不是沒想過，乾脆事後就把魚躍堂連帶她腦袋裡的麻煩全都一起清理了算了。

結果，在最後，快雨竟這麼和他們解釋——在幻境裡，一切皆有可能。

就好像……就好像他的能力是什麼足以轉危為安、更迭噩夢的好東西一樣。

“並非落井下石。”快雨笑笑，“隻是因為，這次可是特彆奇特的經曆，我還不想這麼快就忘。”

五十弦微不可察地皺眉。

奇特？她竟然覺得這種經曆奇特？

快雨繼續道：“放心吧，讓它多在我的腦袋裡停留一陣，我也絕對不會告訴彆人的，我嘴超嚴。”

“就把它當做，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快雨的態度令五十弦始料未及，他先是發愣，然後不由自主地發笑。

因為，從五十弦的視角裡，快雨即使是用冷靜的商量語氣在與他交流，然而，那手邊一直亮起的菜單欄已經證明了她內裡的心虛。

果不其然，她還是對自己有所警惕的，不然指尖也就不會自始至終都抵在那個讀檔按鈕上了。

真是個聰明人。

但是，他有點不太喜歡快雨永遠維持著忌憚自己的那一麵。

唉，以後得想想辦法挽回一下不知什麼時候丟下的形象咯。

“好啊。”五十弦稍稍側頭，輕笑道，“那剩下沒給的錢就一筆勾銷。”

他豎起食指抵在唇前，意味深長：“就當是為了我們，為了我們共同的秘密。”

*

“……真的假的？”

魚躍廳堂內，眾人齊聚。快雨站起來，指著自己，匪夷所思道，“魏霽你真要用我的提議來招攬新人嗎？”

快雨的笑容逐漸消失，尷尬地扭捏道，“要不還是算了吧，我真的在跟你開玩笑呢！”

魏霽卻拍著她的肩膀，把快雨還有點兒期望的心臟越拍越低：“我就覺得這是個天才的主意啊！沒事兒，南鄉裡的大家過段時間就忘了，不會永遠記著的。”

……你這麼說，我反而才更擔心啊喂！

快雨默默用手捂住臉。

懂不懂啊！社死既有可能是一時的，也能是一輩子的！

“實在不行……”魏霽的眼神轉了一圈，突然目光炯炯，“讓天穹陪你一起去，他肯定放得開。”

“？”李天穹睜大眼睛，“等等等等，巡邏不帶我，這會兒要丟人的時候想起我來了？”

魏霽伸出一根手指，十分大氣：“你倆這個月月錢，加一兩。”

李天穹不屑地擺手：“哈？老大，我像是那種能被錢收買的人嗎？”

魏霽又豎起一根手指。

李天穹眉毛幾乎要擰到一處：“我主要也不是因為錢，在這麼多人眼前做這種事情，對我的形象真的十分有損……！”

魏霽再度豎起一根手指。

李天穹沉默了。

然後，他砸了一下嘴，乾脆一甩尾巴，從桌子上跳下來。

堂內安靜，隻聽得鞋底重重砸在地麵。

快雨還以為他被魏霽用錢羞辱，就要憤然離席。

萬萬沒想到，李天穹直衝自己而來，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快雨，這次的任務，舍我……哦不，舍我們其誰啊！！快來大家麵前展現你的才華吧！”

“……”完蛋，逃不掉了。

*

晴空萬裡，無雲亦無風。

快雨被李天穹拖著來到人來人往的集市，一臉不情不願。

經過賣豬肉的攤子時，那位幾天沒見的屠戶大叔倒還認得快雨，熱情地衝她打招呼：“欸，姑娘！今天來這兒乾嘛啊！”

“……啊哈哈哈大叔早。”快雨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一想到她待會兒要乾什麼，就不由心如死灰。

“你、你倆……？”屠戶大叔在看到快雨和李天穹一起行動時，眼底閃過詫色，“姑娘，你真的沒有被報複嗎？要是被綁架了，就眨眨眼。”

“我這是……”

其實她現在真的很想狂眨眼，奈何李天穹銳利的眼神死死盯著自己，快雨隻得訕笑道，“我這是打不過就加入了，沒事的，叔！”

李天穹左看右看，終於選定了一個在角落裡的空位。

“就這裡吧。”

與其他攤鋪相比，此處稍顯僻靜，因為是在集市儘頭位置，所以經過這裡的人不算多。

快雨心下微鬆口氣：“你還挺會選地方的嘛。”

“那不然？”李天穹目移，“我也不希望真的出來丟臉。總之，在這裡吆喝兩句糊弄一下，回去就和老大說沒啥反響就行了。”

“附議。”

快雨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展開來，故作恭恭敬敬的姿態遞給李天穹，“來吧！”

“……”李天穹瞥了她一眼，“你還真是不客氣哈。”

快雨厚著臉皮回答：“那是自然。”

“咳咳……”李天穹剛清了清嗓子準備一下，便餘光瞥見阿冬阿夏的身影。

兩人轉著圈在四處尋找快雨和李天穹，此時與他對上視線，便很快綻開各格外燦爛的笑顏，飛奔而來。

李天穹掀起的眼皮又無趣地放下：“你們過來乾嘛？監工？”

“也不全是。”阿夏神秘兮兮地摸著下巴，嘻嘻一笑。

快雨心頭警鈴大作，預感不妙。

不出所料，下一秒，阿冬不知從哪裡拿出來一個鑼，當當地大力敲起來：“瞧一瞧看一看了嘿！免費講故事咯！”

鑼聲震天，吸引很多人的目光，甚至很有幾個人不約而同停下手裡的事，疑惑地看了過來。

四麵八方逐漸投來的視線很快占領了這片無人問津的角落。

李天穹&快雨：……

眼看無路可退，李天穹歎氣，最終隻用嘴唇無聲地對阿冬擠出幾個口型。

快雨都不用打開回放，就知道李天穹說了那幾個字——你給我等著。

隨即，李天穹倒也真的敢破罐破摔，提高嗓門：“咳咳……”

“上一世，南鄉百鬼夜行。為了使父母免遭群鬼荼毒，我費心費力，耗儘所有錢財求符。然而，當符紙抵禦不了鬼怪的最後一波進攻馬上要失效時，他們卻選擇把我推出去。”

“我的身體和靈魂被鬼的牙齒撕成碎片，哄搶一空。直至魂魄消散的最後一刻，我看到了至親對我的死亡顯然鬆了一口氣，甚至更有嗤之以鼻。”

“然後，我重生了，重生在即將花錢求符的那一天。這一次，我毅然決然決定加入南鄉懲惡揚善的頂尖組織——魚躍堂！奪回屬於我的一切！！”

有很多人圍攏過來，一臉震撼地聽著李天穹繼續輸出。

快雨連一半都沒聽到，這會兒已經痛苦地捂住頭，蹲了下去。

拚儘全力，無法停止尷尬。

直至最後，故事終於結束了，李天穹還是沒放過自己：“這篇故事的作者，就是蹲在我旁邊的這位姑娘，快雨！”

“好！”不知是誰叫了一聲好，然後四周開始鼓起了熱烈掌聲。

快雨深深吸氣，用隻有她和李天穹聽得見的聲音，咬牙切齒道：“真的，謝謝你！”

李天穹笑了：“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