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劃開對方腰腹的那一刻,噴薄的溫熱點在眼角時,快雨不由渾身一震。
係統提示框忽然彈出,呈複數顯現,層層疊疊把苑往歲完全遮掩。
唯有快雨能看到的加粗字體標注格外醒目,幾乎是想把這兩句話強塞入她的腦袋——
【觸發真結局條件之一已達成。】
【獎勵:存讀檔界麵開放第2頁,新增8個檔位。】
一切景物在眼中流轉開始無限緩慢。
快雨屏住呼吸。
……開玩笑嗎?
她並不欣喜,相反,一陣巨大的恐慌感席卷全身。
這根本不是獎勵。
這是她即將在這個破遊戲裡待得更久的證明書。
……快雨一下子覺得十分沒勁兒,那種莫名其妙的疲憊感滿溢上來,卸去她的全部力氣。
緊握手中的暗晶瞬間褪去生氣,它感受不到操縱者對自己的強烈需求,於是便和墊腳石一同化作塵埃匆匆退場。
快雨登時失去重心,從空中跌落。
可她竟一點兒沒有失足摔下的驚懼,神情唯有茫然。
那雙盛滿活力的眼睛,此時竟仿佛奪去了深淵中沉澱的黑暗一般,正向上張開不見底的空洞。
直到她被結實的臂彎穩穩當當接住,那陌生又熟悉的體溫貼近,快雨才恍然回神。
對方與自己有著很明顯的體型差,不知道他怎麼想的,這會兒,他沒把快雨放下,而是自然而然換了種抱法,讓她坐在右邊手臂上。
她順勢摁著對方的肩膀,木偶般怔怔低頭:“啊……五十弦。”
男人這會兒帶上了靉靆,墨色鏡片遮住他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快雨的錯覺,這會兒兩人間離得過近,她能看見那副靉靆上反射出的異樣暗芒。
就像暗晶悄無聲息散發的陰沉光線。
五十弦原本似乎很開心,也不知道他因為什麼這麼開心。但現在窺見快雨失魂落魄的表情,他燦爛的笑容很快消退:“……快雨,你還好嗎?”
“我不好。”快雨直白道,“我很不好。”
“你知道嗎,我可能回不去了,可我不想待在這裡……”這句話,是她含著氣音的小聲喃喃自語。
五十弦卻還是聽到了,他微微張口,有點想要說什麼似的。然而,他隨著快雨頹喪的沉默一起噤聲了好久。
“快、快雨!”
魏霽他們的呼喊打破寂靜。
快雨一抬眼,便看到夥伴們向這邊極速接近,她後知後覺為待在五十弦的懷裡感到窘迫。於是,快雨拍拍五十弦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
五十弦轉而微笑,輕輕點頭。
腳底落在堅實的地麵,快雨對一臉擔憂的魏霽勾起一個可以令她安心的弧度。
魏霽一愣,她的視線移動至旁邊那具已然喪失生息的身體上,又慢慢挪回來,長久、認真地注視快雨的眼睛。
快雨被盯得不明所以:“魏霽,怎麼了?”
“……我總覺得,你好像有點變了……你的眼神……”魏霽尷尬地摩挲手背,然後,她雙手交疊,握緊,“當然,我並不認為這種改變不好。”
魏霽擁住她:“總之,平安回來就好。”
“嗯。”快雨回抱過去。
“小雨,你剛剛那一招好厲害!怎麼做到的?”
“欸?”快雨斜斜瞅了眼五十弦,便如此解釋道,“是幻術的力量啦。畢竟,在幻境裡,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嗎?”
五十弦一邊眉梢上揚,對於快雨的回答頗為讚揚。
籠罩南鄉幻境的壁壘已經打碎,被眾人珍惜的平穩現實完全浮現。
沒有斷壁殘垣,沒有屍山血海。這一處南鄉無人在意的樹林中,唯有惡鬼殘血遍地,真凶得以伏誅。
隻此一刻,快雨都有點微妙地想要認命。
因為這樣,也挺好的。
“這位仁兄就是快雨搬來的救兵吧。”魚躍堂的眾人嘰嘰喳喳,此時又注意到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的五十弦,終於還是把話題引到了五十弦身上。
“我們回去喝點酒慶祝慶祝,怎麼樣?一起啊!”
“我也可以嗎?”五十弦指了指自己。
“走吧。”不等其他人回答,快雨索性扯起他的衣袖,“反正你一天到晚也閒得沒什麼事。”
五十弦故作不滿:“……說這話可就傷感情了,我什麼時候沒事乾了?”
快雨在心底吐槽。
哎呀哎呀,這家夥如果真有事乾,也就不會老跟著自己了……
這會兒,已經有人出發,打算回去了,他們口中催促著快雨和五十弦。
他們綴在最後兩個。快雨哼著調子走前,五十弦步後,後頸至耳尖卻靜默地燒起一片熾熱的緋色。
少女不曾察覺,靉靆下的那雙眼睛,在今晚對她投入了更加超乎尋常的關注。
是因為她的奇妙設計,是因為她的奮勇追擊,是因為她染上麻木的瞳孔,更是因為……
五十弦的喉結上下滾動,仿佛按捺下對什麼東西的狂熱垂涎。
哈哈,更是因為,五十弦終於誤打誤撞,不小心窺探到了她得以“預知未來”的秘密!!
在少女看不見的背後,五十弦悚然的笑容愈演愈烈,幾乎快咧到耳根,其間流露和鬼一般等同於無底洞的貪婪,令人心驚膽戰。
他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少女無知無覺隨意抬起的五指。透過靉靆薄片,他再次看到那張完整的、散發光亮的屏幕。
五十弦無聲作了個口型——存讀檔。
哦,是這樣子呀。
在幻境坍塌、暗晶震裂時,他就透過還來不及徹底消散的碎片,捕捉到了快雨麵前一閃而逝、印刻字跡的奇怪影子。
如今再一瞧,恍然大悟。
所有因為快雨而帶來的疑惑,這一刻,儘數消失。與此同時,另一股暗湧上爬的粘稠觸感裹住心臟。
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甚至還想得到快雨在這裡送給自己的更多驚喜!
可是,她卻說了“不想待在這裡”什麼的……
五十弦加快步伐,與快雨保持並肩同行,腦袋裡不緊不慢地盤算著。
想要離開,雖然沒人阻攔,但也沒那麼容易呢。
……
“哈啊……累了。”
魚躍堂的各位忙著在酒後棋局一戰,快雨卻沒這個興趣。
她深深打了個哈欠,但還不想那麼快入眠。
惡鬼被清剿一空,這是難得可以在晚上散步的大好時機。
行至古廟,快雨止住腳步。她想了想,乾脆往台階上一坐,就當找了個無人的安靜角落放空自己。
草叢裡正升起閃閃的暖色亮點,先是三個四個,然後越來越多,光點們在這漆黑的夜裡成為了最為明亮的存在,溫柔地挾裹夜色衝擊著快雨的每一根神經。
螢蟲們閃爍飛旋,時而聚集,時而四散開來,竟開始圍著少女追逐打鬨。
紛繁交錯的光輝有點晃眼。
快雨抬手,揮去小蟲。
然而,看到自己已經被包紮好的手掌,快雨不由頓住。
她想起係統冰冷的提示語,然後,又開始在心底自嘲。
……回放起殘餘在腦海裡的彷徨情緒,第一時間居然不是關於她親自手刃了一個人這件事,而是全都關於自己能否返回原本世界的擔憂。
嗚啊,她真的是……
也許魏霽的感覺是對的,她身處這個世界,已經逐漸開始產生變化。
快雨捏緊手心。
心裡頭碎碎念,又像狡辯給自己聽。
不這樣的話還能有什麼辦法呢?想要活下去,不就是隻有這樣的路可以走嗎?也不能全怪她吧……
快雨把臉埋在彎起的膝蓋上,縮成小小一團。
“怎麼跑到這裡來了?”一個男聲朝這裡靠近。
快雨不情不願地半抬眼,就看到一條黑黃色相間的尾巴:“李天穹,你不是跟他們下棋去了嗎?”
“他們都下不過我,沒意思。”李天穹一屁股坐到快雨旁邊,隔著段不近不遠的距離,“出來隨便走走咯。”
“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有能耐。”
李天穹一雙眼睛到處看,看樹影,看草地,看流螢,就是不看快雨,“就是下次麻煩知會我一聲,你讓阿冬裝作夜魈回來的時候,我真的快被嚇死好嘛?”
夜魈自人的後頸開口進入皮囊,因而在那裡會留有印記。
李天穹在那短短一段與阿冬同行的路途中,亂七八糟想了很多,其中最強烈的念頭就是——
“我都差點想要逃跑來著,真的。”
快雨瞥向他:“……在害怕嗎,怕下不了手?”
“嗯。”李天穹點點頭,竟也難得坦率,“臨陣脫逃,很不齒吧……明明大家都是兄弟,理應一同出生入死。”
“所以,謝謝你,快雨。”
快雨的思維完全跟不上李天穹:“和我有什麼關係,謝我乾嘛?”
“要是沒有你,我可能真的要成為受萬人唾棄的逃兵咯。”
快雨哭笑不得:“即使沒有我,你也不會是逃兵。”
李天穹不再說話了,他隻是無奈地搖搖頭。
他太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做出什麼舉動。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到樹梢枝頭鳥雀啼鳴。
“快雨,你接下來還有什麼打算嗎?”李天穹狀似無意地提及,輕咳一聲,像是彆扭地暗示,“那個,你看……魚躍堂的那些個其實都挺喜歡你的。”
快雨沉吟片刻:“唔,我應該會……”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紅衣男子懶懶散散走來,發辮輕晃:“你們兩個不各自回房睡覺,居然跑到這裡,有什麼話這麼著急,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