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狂熱無間(上)(1 / 1)

巨獸一躍而起,攜來一片岌岌可危的陰影。

苑往歲倉皇拔劍,擋下吞目的利爪,強行承受著它的重量。

風撕去披風,凶狠如利刃般劃過他烙印斑駁疤痕的臉。

苑往歲咬著牙念咒,又是數張符紙自袖中飛出,貼於吞目身體,瞬間爆燃明亮的焰藍火色。

這一招大抵注入了十成十的力量。

火焰恍若驚世日光蒞臨此時,連躲進最深黑暗裡的蠅蟲都要融化在這炫目之中。

果不其然,吞目渾身泛起焦炭似的暗色,然後,它喝醉酒般步履蹣跚起來,踉蹌著退後。

如山傾斜倒塌,吞目終於綿軟無力,支撐不住砸向地麵。

它的皮毛徹底灰暗下去,唯有頭頂如暗色水晶堅硬的雙角還在雜亂燃著的火焰裡靜默地散發光華。

而苑往歲亦全身各處,無不一點一滴滲著鮮血。其豁口最大的位置,緊接著他那張布滿疤痕的臉頰,向下,延伸出一道翻卷皮肉的觸目驚心。

苑往歲邁出一步,向著吞目接近。

快雨目不轉睛緊盯著苑往歲的動向,緊捏住已縮小至雞蛋大小的暗晶。

為了與苑往歲抗衡,她讀了很早的一個檔——

早到阿夏沒有被夜魈替換,早到一切尚有回轉的餘地,早到她可以去想方設法拉攏五十弦,提醒魚躍堂的眾人即將發生什麼,然後布下這個專屬於苑往歲的陷阱……

快雨緊張地眨眼。

手裡的暗晶也許隻夠一次使用了。

可沒有機會用到它才是最好的。

她沒有阻止苑往歲試圖融合吞目的進程。她不去阻止,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輕舉妄動。

倏忽,苑往歲腳步卻停了。

他像是突兀地意識到了什麼:“即使南鄉變成這樣……狼藉,你們好像也並不意外。”

哪怕南鄉被猩紅徹底沾染,哪怕自己馬上要徹底得手,他們仿佛依舊儘在掌握、勢在必得。

至此刹那間,方才如夢初醒。

苑往歲定定轉身,甚至不顧滿臉疤痕被眾目所窺,聲音冷似鑿冰:“你們誰給我下了幻術?”

他那道充滿怒意的目光如同烈火般在四周炙烤了一遍,最後直直停在快雨的身上。

夾雜著千絲萬縷想要報複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快雨冷汗直冒。

嘶,居然在關鍵時刻發現了……

想當初某個過去的分支裡,苑往歲也曾挖坑給自己跳過,而她不過是讓五十弦待在幕後,借同樣的招數反將一軍。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並不過分吧?

苑往歲放棄了吞目,其目標徑自調轉,調動全身氣力,直衝快雨。

他會法術,他可以施展擊破幻境的法術。但他沒有那麼做……

苑往歲認定快雨是幻術構築者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隻想要以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叩開幻境,將這裡一舉摧毀。

被這樣陰鷙眼神注視,快雨心底難免有些想要認慫。

……這時候,隻能祈禱五十弦靠譜點兒了。

“快雨!!”

快雨聽到了魏霽和其他人此起彼伏的呼喚。

然而,對方大抵使用什麼加速的法術,那道明滅不止的劍光無限放大,幾乎是眨眼間,便占據全部視野。

躲閃不及。

快雨驚恐地睜大眼睛。

不敢想象,被這樣凜冽的劍鋒撕裂身體,死狀會多麼淒慘。

嗡——

下一息,嘈雜的絮語滾入耳中,宛如扔下一塊巨石,正正好擊中對手的脊背。

“咳唔……!”苑往歲的劍尖才將將掃到少女的發絲,此刻便當啷一聲落了地。他不可置信,卻一動不動,仿佛被按下了定格鍵。

隻見那一簇暗晶尖槍般自地麵昂首,穿過苑往歲的腹腔,又精準地紮進他的手腕。

而順著暗晶延伸的紋路往回看去,眾人皆忍不住驚呼出聲。

吞目倒塌的身體漸漸消散,一個筆挺的身形自其中站立。他的頭頂,還帶著來不及一同隨之消散的晶角。

男人捏著靉靆,指縫夾著符紙,黯淡的瞳孔映不出半點兒光亮。

快雨大喜。

苑往歲卻不得不強行擰動脖頸。

他本以為這吞目是幻境加持下用來消耗他的幻影,如今看來,竟是有人在幻境中假扮了吞目,來和自己對戰。

對方有些眼熟。

苑往歲頹然的眼神跌落下去,印在那人手裡黑底紅字的符紙上。

原來他們出處一致,都來源繁金道教。

繁金道教互相傷害、互相分裂的情況很常見,他見怪不怪。

隻是,眼前人總給自己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即使,他完全不認識。

根本不應該……對方既然會如此厲害,早應該爬到教主的左右手了,他不應該沒印象的!

而且……

繁金道教內部的那些個重要角色,早就被他徹底清掃乾淨了才對啊!

此時,暗晶碎裂,化作齏粉。

苑往歲如斷線的木偶垂下手臂,隻是身體還倔強地杵在原地。他瞟向那對隨之一同隱沒於夜風中的晶角,自顧自冷笑。

苑往歲沉默了會兒,似乎想到了什麼,笑聲先是一頓,隨即越來越大,就好像這場博弈的失敗者不是他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就知道!!”

苑往歲開心得不能自己,他甚至想去拉快雨的手,不知所措地向這個方才還刀劍相向的人表達極樂,最終哽咽、含混著訴說,“看……哈哈快雨……我……知道……哈哈哈哈終究……成功……!”

快雨不明所以。

……這個人精神狀態真的很堪憂,彆是徹底被刺激瘋了。

正當此時,一顆石頭卻砸在苑往歲手背,強行隔開了他與快雨之間的距離。

“沒事的話,直接來跟我說說話怎樣?”五十弦的臉龐浮上日常所帶的微笑,用詞禮貌,卻隱帶怒火,“請彆再去打擾我的雇主了,好嗎?”

“嗬,構築幻境的原來是你……快雨對你這麼信任嗎?”

苑往歲拖著腳步挪動身體,他的目光直勾勾看著五十弦那張如花似玉的麵容,語冒尖刺,“一定是你用臉蠱惑了她。我知道的,你根本沒有表麵上那麼樂於助人吧……”

他又轉頭朝向快雨:“你也把自己的真名親口告訴他了吧?明明我提醒過你的,我曾和你說過的,快雨,真名是很重要的東西啊!”

“而現在,我要為這句話繼續補充一句——真名很重要,尤其對於鬼怪來說。”

“真名是他足以綁縛你一生的繩索!”

“不管你去往哪裡,不管你躲藏於何處,不管你生與死,他都能跨過那條界限,一直、永遠地尾?隨?你。”

人與鬼之間,如果建立起姓名之間的羈絆,那麼它便會如藤蔓雜草般野蠻生長,無法停止。

直到鬼那方被超度,亦或者被製伏,人才得以獲取解脫。

快雨咬著下唇,臉色不太好看。但現在,相比從前,她已經鎮靜許多。

五十弦也是繁金道教的成員。聽苑往歲這麼說,合理推測五十弦基本是融合了鬼怪沒跑了。

可“如影隨形”這樣的事……應該不可能在五十弦和她之間發生吧。

快雨還沒說什麼,那邊五十弦先開口了:“我不記得你的話好像有這麼多?說到底,你難道不擔心自己嗎?明明都快死了。”

苑往歲已無力提劍,他的手探進袖中,冷嘲熱諷道:“看到你,就說明,我還是有機會的。”

“不,不僅是有機會。而是一定。”

五十弦瞳孔一縮,率先扔出符紙。

苑往歲此時的狀態已然不敵,卻還是要做出一派淩駕於萬人之上的倨傲、從容的神情。

他搖晃著躲閃,穿過零星幾束彷徨的鬼影,揚起燒灼暗火的符咒。

整座幻境隨之閃爍,如花垂垂凋敝。

旋即,符紙利刃般刺破凝結的幻境牆壁,如瓷釉攀上裂紋,擴散蔓延開來。

透露現實一角的寒夜暮空,有強風攜濃霧刺入,吹向地麵。

魏霽一腳踹開最後一隻鬼,抹開臉上斑斑血跡,意識到了什麼:“他想跑?”

尾音都還沒完全抿出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快雨衝了出去。

她小說遊戲玩太多了,知道反派若是逃走,今後隻會有更多更複雜的麻煩。

而且光是一想到以後有一天又要和苑往歲這樣難纏的人對峙,無窮無儘地曆經南鄉的噩夢,她就頭皮發麻。

所以不行,不能讓他走!!

快雨從未跑得這麼快過。大抵也是有驟風推進的原因,她隻覺得輕盈、步履生風。

五十弦的符咒還沒來得及扔出去,就見快雨猛地疾步上前,奔向苑往歲:“快雨?!”

苑往歲匆匆轉頭,乘著風中的落葉一踩,躍至空中。

快雨眼色沉沉,竟也跟著想要踏上半空。

沒有法術、徹頭徹尾的普通人,怎麼可能跟上他的步伐?

然而赤紅邊緣勾勒的晶體凝結成托舉少女的階梯,助她一躍而起。

那捏於手心裡好久的暗晶最終還是用上了。

在血肉溫度的滋養下,它可以肆意幻作操縱者此刻最想要的武器。

暗晶凝劍,她揮動手臂,直削對方腰腹。

幻境層層剝落,碎片如雪,揚起一片晶瑩的塵屑。

黑幕映襯,滿月高懸。

苑往歲與快雨緊逼不舍的堅毅眼神對視,一瞬失神。

他無能為力地張開雙臂,好像是想擁抱麵前的人,然萬般無奈,塞入懷中的,唯有冷酷的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