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僅剩餘暉。
林中光線漸漸轉暗,逐步向夜晚靠攏。
阿冬走在前,阿夏走在後。快雨被夾在中間,三人一時無話。
“那個……阿夏還好嗎?”快雨微微側頭,關切道,“身體實在不舒服的話,可以不用逞強。”
“沒事。”阿夏垂下頭,這會兒樹影婆娑,周遭黯然,已全然看不清她的眼神了,“我沒事。”
快雨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我們守前半夜就行了,後半夜老大安排了其他人。”阿冬一邊說著,一邊左看右看,在草叢裡尋找什麼。
忽地,他停下來,挑挑揀揀,撿起一根筆直的木棍,塞進快雨手裡,“拿著。”
“這是做什麼?”快雨揮了揮木棍,不明所以。
“怕晚上樹林裡的路對你來說不好走,以及……”阿冬故意把聲音壓低,“你知道嗎,這片林子裡其實是有蛇的。”
“……和鬼一樣可怕的東西出現了!”快雨把木棍牢牢抓在手裡,“好吧,我接受了。”
阿冬一笑,轉而問阿夏,語氣輕快:“小夏也要吧?也給你找個!”
“不必了,哥哥。”阿夏的回複稍顯疏離,竟讓阿冬一時有些恍惚,“我不需要。”
“好。”
阿冬嘴角的笑意蔓延出兩分苦澀,“但是至少聽我一句啊——小夏,不要把不屬於自己的錯誤攬下來。”
“老大、天穹、小雨……還有魚躍堂的其他人,都不會因此而責怪你。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好嗎?”
阿夏沉默半晌。
阿冬自顧自歎氣,老父親般滄桑:“唉,孩子長大了,不想聽我的話咯……”
快雨用木棍撥開前路上高聳的雜草,打破兄妹二人間的尷尬:“阿冬,你和阿夏為什麼要加入魚躍堂?”
“其實也不是我們要主動加的。”阿冬撓撓耳朵,“半妖不容易被人接納,所以我和小夏是在流浪的時候被老大撿來的。”
“不止我們,還有天穹,還有魚躍堂的其他人。大家從前的生活都差不多吧,算不上多好。所以現在,能在這裡活得馬馬虎虎,十分幸運了。”
阿冬還是說得太保守。
快雨想起他們彼此打鬨時的場景。
其實魚躍堂的大家都很享受停留在此刻,是家人,也是戰友。這樣的生活,怎能輕易用“馬馬虎虎”四個字概括?
快雨抿唇,隨即趁機表達感謝:“能遇見你們,我也覺得很幸運!”
阿冬回眸,那眼中驟亮的光點,令快雨暗道不好:“那要不要來加入我們啊?包食包住哦!”
快雨想了想:“每天有耳朵和尾巴給我摸的話,我可以考慮考慮。”
“……?”阿冬的肩膀一僵,為難道,“哈哈,想法挺好的,但是半妖與普通動物可不同,耳朵和尾巴隻有親近重要的人才能碰哦。”
這回輪到快雨瞠目結舌了。
啊?還有這種設定嗎?
完了,無意中又惹到李天穹,那個家夥估計心裡更不待見自己了。
不知不覺,夜色濃稠。
快雨緊跟阿冬,同時注意著身後阿夏的腳步。
鴉雀無聲的暗林深處,薄霧竟起。
快雨東張西望,不由皺眉。
大晚上的,怎麼還起霧了?
分神了這麼一下,腳尖就踢到一塊堅硬的石頭。踉蹌間,快雨用木棍撐住,好歹才沒摔倒。
她窘迫地想自嘲,然而,一抬頭,阿冬的身影已徹底沒入白霧,了無蹤跡。
“阿冬?!”快雨叫不到人,忙去摸阿夏,“阿夏!”
阿夏好端端,眼色沉沉站在快雨身後。
快雨鬆了口氣:“太好了,差點以為我落單了。”
阿夏卻依舊沉默。
這樣的環境,這樣的相顧無言,會讓快雨產生一種怪異的感覺,但她不明白對方直勾勾的注視代表著什麼。
於是,快雨還是決定向前:“我們,一起先去找阿冬吧?”
她慌慌張張轉頭。
剛準備邁出腳步,卻被瞬間製止。從後伸來一隻猙獰利爪扼住她的脖頸,緊接著又少許上升,覆蓋住快雨下半張臉。
快雨驚恐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
因為在自己身後的明明隻有那一個人而已。
“……阿夏?”
那人在快雨的耳邊吹氣,屬於阿夏的聲線與一種更為粗啞的嗓音混合在一起,竟分外愉悅地顫抖:“抓、到、你、啦!”
阿夏怎麼回事?
快雨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不,或許她根本不是阿夏……
一個震悚的想法讓快雨的五官開始扭曲。
她現在不過是披著阿夏皮囊的夜魈罷了!
究竟是什麼時候?
回憶起這兩天,阿夏一直在以身體不適的緣由回避各種與大家的一起共同行動,快雨突覺醍醐灌頂。
難道是那時……神像被毀的那時候,阿夏就已經被替換了嗎?!
胡思亂想中悄無聲息的,那銳利的爪尖已經勾上她後頸的發絲,快雨不由打了個哆嗦。
不會要在這裡死一次吧?
可惡,算她倒黴!
掙紮不得,快雨乾脆心如死灰地閉上眼。誰知,一道高大的身形在濃霧中顯現,他略一揮手,竟然製止了阿夏的動作。
……苑往歲?
快雨認出了他,卻出不了聲,隻能嗯嗯嗚嗚地控訴。
你這個家夥,又要搞什麼?
“啊,是你,我記得你……快雨。”
他與快雨相隔甚遠,語氣沒什麼起伏,也沒什麼情感。但念出她的名字時,苑往歲仿佛是不得不承認快雨於他而言是個熟人一般艱難。
“沒想到,居然會抓到你。”
他慢吞吞地說著,“好吧……那就麻煩你,跟我走一趟了。”
*
“已經到交替時間了,那三個怎麼還不回來?”魏霽皺眉,放下茶杯,麵染焦急之色。
除去她,還有李天穹和另一隻半妖等在廳堂。那兩個已經乒乒乓乓下上棋了,現在還正處於對戰中,分不開其他念頭。
李天穹隨意答了句,身後尾巴彎曲:“也許是兄妹倆帶快雨去玩了呢,我就經常和阿冬一起巡邏的時候去找點彆的事情乾!”
“沒事的,彆瞎操心了。”
“可是……”魏霽一時語塞,轉折後麵的話,她說不出來,也不知道怎麼說。
不知為何,他們三人老是不回來,她就是覺得很煩躁,愈發煩躁。
於是,秉持著自己最後的一點兒耐心好不容易又等了一刻,魏霽實在憋不住了,揪起李天穹的衣領:“不行,你,跟我一起去找他們。”
“不是,等等,這把打得正激烈呢!”李天穹直接被拖走,其抗拒的聲音大概整個院子都能聽見。
兩人就這麼沿林中夜晚的巡邏路線找過去,才走了沒一會兒,阿冬的身影匆匆忙忙地出現了。
“看吧,我就說他們能自己回來吧?”李天穹先是這麼提了一嘴,忽而又感覺不對,“不是啊,怎麼就你一個,還有倆呢?”
“……林子裡突然起霧,我和她們走失了。”涼爽的夜晚,阿冬喘著氣,聲線卻依舊平穩,“快和我一起去找找她們!”
說著,阿冬就拽起李天穹的手臂,想把他們往暗林深處帶。
魏霽麵色轉冷,她倏忽扣住阿冬的肩膀,製止了他的行動:“先不著急,人我肯定能找回來。倒是你,阿冬,你跑回來的吧,肯定累壞了?”
“是啊,我著急得要死。”
“……”魏霽默了瞬,“你的消耗已經很大了,就讓天穹帶你先去休息休息,找人的事,交給我就好。”
李天穹指著自己:“啊,我?”
他不明白,不是剛剛還拉著他一起去找人嗎?
怎麼這會兒又把阿冬甩給他了……阿冬又不是斷胳膊斷腿的,想喝水想休息要得了他?
但見魏霽這會兒眉目冷沉,愁眉不展,李天穹勉強應下:“好好好,我就是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他帶著心神不寧的阿冬正打算往回走,眼尾餘光一瞟,隻見魏霽的尾巴高高翹起,尾尖指了指自己的後脖頸,眼神意味深長。
李天穹很快理解了這個小動作的意思,瞬間如遭雷擊,大腦一片空白。
他顫巍巍將目光挪回旁邊的阿冬身上,尖而細銳的瞳孔死死凝住阿冬的後頸,猶豫不決。
箭在弦上,李天穹反倒有些怯懦了。
以往,他絕不是這樣優柔寡斷的人,平日裡想說就說,想做就做。
……煩死了,為什麼今天就非得這樣呢?
李天穹深深吸氣。
終於,眼前出現了魚躍堂駐紮在此地的舊屋輪廓,看到大片的柔光驅散黑暗時,李天穹還是不得不停下腳步。
他故作以往般親昵,搭上阿冬的肩膀:“先等等,兄弟。”
“怎麼?”阿冬不解。
李天穹嘻嘻笑著:“我呀,今天還在下棋就被老大拖出來了,棋子散得外麵到處都是,幫我找找唄。”
“拜托啦,我可是花了錢的。至少彆讓你兄弟我的錢白花啊……”
李天穹的指尖仿若不經意掃過對方的頭發,又不知不覺滑到他的後頸,輕輕一撥。
“……啊。”
他本還在說什麼,現今已然全然忘卻。
隻見阿冬扭過臉,緩慢地、一字一句道:“天穹,先彆管棋子了。其實,小雨有拜托我向你們求助,我仔細想了想,還是應該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