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間迷途(下)(1 / 1)

聽了這話,快雨沉默許久。

兩人雙雙對視,一言未發,徒留鳥雀隱於樹梢的婉轉啼鳴。

見快雨反應淡然,半晌沒動靜,五十弦不由開口:“我在等你回話,你在等什麼?”

“……欸?”快雨納悶道,“我以為你在嚇完我後還有什麼補充說明,結果沒有?”

五十弦:……

“膽量這麼快就有了提升,不錯嘛。”五十弦無奈搖搖頭,語氣也不知是欣慰抑或諷刺,“很難想象,幾天前抱著我喊害怕的人是你。”

聞言,快雨扯出個乾巴巴的假笑:“你不提這件事,浮金州也不會爆炸哦。”

“而且,說起膽量……你的膽量難道不是應該和我不相上下才對嗎?”

五十弦不以為然:“睜眼說瞎話可不好。”

快雨暗自拉開菜單欄,果斷點了存檔,隨即似笑非笑道:“五十弦,就算是‘睜眼說瞎話’,但我至少‘睜眼’了吧。”

這句話在隱秘中,已經有點挑釁與看透一切的味道了。

然而,快雨才自顧自反省了一秒,便覺氣氛凝滯,恍如蔓延一層薄薄的冰霜。

五十弦歎氣,摘下靉靆。

空洞、空心的黑暗是五十弦眼眸的底色,而他無需刻意撐開多麼猙獰的形狀,隻用收斂唇角溫良的笑意,就足夠毛骨悚然。

他笑了聲,毫無溫度。

“本來我想裝聽不懂的,因為這樣可以讓我少做一些麻煩事。”

五十弦目光幽深,“但我又覺得,讓前雇主認為我太蠢,很可能會對我樹立的形象有損。”

“真是很難抉擇的問題呢,對吧?”

不知不覺,快雨背在身後的手開始顫抖。有那麼一瞬,她有點忘記自己的身體該怎麼動。

可說到底,他們之間距離雖不算遠,但還是需要時間縮短的。哪怕是要對她做什麼,她也完全來得及讀……

“現在這種時候了。你還在想什麼?”

五十弦的一張臉突兀地放大,與她撞了個滿麵,毫無提醒,毫無痕跡。

那木偶似的,極冷晦暗的眼珠中央,甚至倒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看久了,也隻會被令人窒息的顏色吞噬,然後徹底墮入世界之外。

快雨的心臟差點停跳。

這個人,怎麼比鬼還像鬼?!

尤其這一刻,她對五十弦的眼睛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下意識的,快雨仰麵後退,又想要推開他。

可是,被她遺忘許久、背在身後的手猛地一甩,懟到對方的麵前時,竟讓五十弦不由得呼吸一頓。

四處凍結的空氣又開始重新湧流。

快雨顫巍巍掀起眼睫,看清楚自己手裡抓著什麼時,腦袋裡嗡得一聲——

純淨的五瓣皎玉,綻開圓滿的弧度,清香淺淺,芬芳四散。

爍星正如明星,全力展現光亮。

“那個……我在想,如果不願意做麻煩事,也可以不用做……”

得虧這個意想不到的小插曲,快雨在五十弦手裡拿到了充足的時間,去尋回、調整自己的聲音。

雖然,當下的情況讓她自覺這句話的出現會讓氛圍愈發怪異,但是,不嘗試一下的話,可能又要重來一遍或無數遍。

快雨不想如此:“不如說,正因為‘睜眼’看到了你,所以我又有了更好的主意,不聽聽看嗎?”

五十弦平靜回以注視,默許她的找補。

快雨索性把手中的花往前又是一推,自暴自棄道:“五十弦,我想再次雇傭你!”

……天呐,已經沒人能來為她作證了。她一開始不是要故意送花來著,現在徹底洗不清啦!

細碎的絮語從耳根處蔓上來,快雨緊張地虛虛壓著讀檔按鈕,忐忑不安。

又來了。

這個雜音,到底是什麼?

周遭好似風雲變幻,眨眼間最後一枚枯葉落地,一切還是終以平靜收場。

五十弦的嗓音重新染笑:“簡直超出意料。”

“可是,快雨。”

他的手心半包裹住快雨輕顫的指尖,隔著一段柔光,將爍星花夾在兩人之中,欲接未接,“你不是在害怕嗎?”

幾天前,五十弦也曾像如今這般詢問自己的感受。

無論是麵對惡鬼,還是麵對……他。

快雨點頭,又搖頭。

而五十弦能明白快雨要表達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行吧……”

花朵被人奪過,同時,對方溫熱的掌心按上自己的發頂,不輕不重拍了兩下,“也許有必要撬開看看你成天到底在想什麼東西。”

快雨無端想到了挑西瓜,頓感無語,卻還是梗著脖子:“這就不用了。”

五十弦笑得眯起眼睛,花朵略微靠近鼻尖,有些陶醉地嗅聞:“其實,我也稍微有點準備。畢竟你都可以對未知的事情做出應對,那麼,你能了解關於我的一些事也不是很稀奇。”

“至於我為什麼說是‘一些’,完全基於我對你的觀察。”

“即使是你,應該也沒辦法做到‘全知’。”

“……”快雨無言。

五十弦確實說得不錯。

遊戲的限製隻允許她在劇情進行期間嘗試不同選擇收集信息,若一旦脫離這個區間,例如角色的過去,能窺探到的概率就小很多了。

快雨撇了撇嘴。

但那又咋了?

*

“你終於回來了。”

李天穹坐在牆頭啃饅頭,見快雨慢慢悠悠走來,一個縱躍跳下,“差點以為你因為不滿我們魚躍堂的夥食跑路了。”

快雨重點偏移:“……所以真的有人因為夥食差轉從魚躍堂投靠彆處嗎?”

“……”李天穹被快雨的問題堵得一頓,很快口氣就凶起來,“看來你還能問這麼多問題,也不是很餓嘛,我這就叫阿冬把碗筷收了。”

“欸?彆彆彆!”快雨追上去。

難得,幾人今日沒有巡邏,齊聚飯桌邊。

在場在吃的隻有快雨一人。她往嘴裡塞著飯菜,被好幾雙眼睛盯著,頗不自在,食欲都減了一半。

偏偏魏霽還特彆喜歡把菜往自己麵前推,一股子不吃完不許走的架勢。

快雨咽下,喝口水,輕拍胸口,找起話題:“看來這兩天要安穩許多,之前李天穹還跟我說你們白天也要巡邏來著。”

魏霽點點頭:“是啊。北鄉的神像被砸了後,我們這邊老是提心吊膽,於是總守著古廟,生怕這裡也變成第二個北鄉。”

“現在看來,越害怕什麼,糟糕的事情就越會發生……”

魏霽雙腿交疊,手肘撐桌,不時輕點鞋尖,“所以,還不如,趁現在正值神像重修期間,先給大家放一天休沐吧。”

說起神像,快雨又有想問的:“這裡供奉的神是誰?”

快雨第一次見到神像時,它是碎塊。

第二次見到神像時,它還是一塊未經雕琢的方正石頭。

是以,快雨實在看不出它的形狀。

“天道啊。”魏霽理所當然道,“也隻有那位創造世間萬物的天道了。”

“祂長什麼樣?”

魏霽自信一笑:“自然是……”

才短暫三個字,她的話語頓住了,笑容消失,魏霽的表情倏然迷惘起來。

“怎麼了?”快雨還以為談論到什麼不能提的話題,“不能細說的話我不問了?”

“……不。”魏霽搖搖頭,納罕道,“隻是……”

她發現她突然想不太起來了。

好像是從那天和那個披風男一戰後……還是從神像被破壞後……或者什麼更早的時間點……!

腦海裡高高在上的神像姿態仿佛也沿著現實中神像的裂痕而寸寸消散了。

魏霽拚命回想,卻恍如大海撈針,打撈上來的,僅剩嘩啦啦滴落的水珠,根本凝不出完整的形。

魏霽扶了扶額:“抱歉,可能最近有點累,居然想不起來了……”

快雨了然,安慰道:“沒事的,有時候我也會忘記一個很熟悉的字該怎麼寫呢。”

魏霽想找身旁人索要答案,名叫阿夏的白耳朵半妖突然噌地站起來,臉色微白:“老大,我身體有些不舒服,我先回房休息了。”

李天穹都沒來得及抓住她的衣角:“阿夏?她怎麼了?”

阿冬訕笑道:“我妹妹自從那天古廟被砸以後就這樣了,她很自責來著,覺得是自己沒守好才害老大受傷……剛剛她應該是聽到你們聊起神像了,所以……”

魏霽擺擺手:“什麼啊,我根本不在意這種事。下次有時間,我去跟她說說。”

阿冬放下心:“好。”

聽著你一言我一語,快雨總算吃完了碗裡的飯,滿足打了個飽嗝。

最終臨去前,清理碗筷時,魏霽轉而提醒:“今天好歹休息了一天,明天各位的巡邏請勿懈怠哦。”

快雨興致勃勃舉手:“我也能參加嗎?”

魏霽挑眉,很是詫異快雨主動提議:“你?你想參加嗎?可能會很危險的……”

“我可以的。”快雨不好意思地笑笑,“至少彆讓我在這兒白吃白喝啊,我會愧疚到晚上睡不著覺。”

“那好。”魏霽欣慰地摸摸快雨的頭,“你就和阿冬一起吧。”

快雨答應:“沒問題!”

“等等。”李天穹不滿地插了兩句,“為什麼不跟我啊?老大,你不會還覺得我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