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雨後背靠柱,飛快捂住自己的嘴,強行把即將爆破喉嚨的尖叫咽回去。
“在那裡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五十弦提高了音量,丟出許多問題。
菜單界麵亦隨之滾動、更新——
“你聽到我的自言自語了嗎?啊,抱歉,我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就經常喜歡這樣。”
“有時候我也覺得這是個壞習慣呢,嗬嗬,你覺得呢?”
男人俏皮的尾音在凝滯的氛圍中短暫逗留,他似乎很疑惑:“你怎麼不說話?嗯……我找的話題很無聊嗎?”
“雖然我確實很久沒有和人正常聊過天,但我覺得我的話題也不是很難接哦。”
“所以,是根本不想回複我嗎?”
他的咬字極為清晰。
“快·雨?”
被叫到名字時,快雨的心跳空了一拍。
因為這聲呼喚並非從遠傳來,而是……
伏在耳畔。
……他什麼時候上來的?沒聽見腳步聲啊?!
快雨不受控製地回頭。
陰影將少女眸中的光亮完全覆蓋。
五十弦坐在欄杆上,指尖噠噠敲下,表情無悲無喜。
他甚至在設想對麵的人對自己退避三舍的畫麵了。
反正都會是這樣。
不管多少人,不管多少次。
永遠都是這樣。
好無趣……
“好煩啊……”誰料,少女語帶慍怒,“真的煩死了。”
“……啊,嗯?!”
五十弦腦袋裡跟塞了漿糊似的難以運作,好半晌,他才指著自己,茫然不解,“你說我?”
“對,就是你!”少女一整個紅溫,忍無可忍。
雖然五十弦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讓她上火的事情。
但是聯係到剛見到少女時,她的奇怪表現,五十弦反倒饒有興味地咧開嘴角。
哈……如果不是過去的時間點,那麼,難道是在未來?
“你知道我要對你做什麼?”
“改我的記憶,對吧?”少女輕嗤一聲,“為了這個,你可把我嚇得夠嗆!我還以為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呢!”
“你果真知道……”
五十弦還處在驚愕中,猝不及防被一雙手環抱住腰身,“你?!”
沒有靠背,毫無防備,他陡然懸空。
原本就戴得鬆鬆垮垮的靉靆不由脫離耳側。
也因此,五十弦才看得更加真切。
少女埋首在他懷中,一起墜落之際,倏然抬頭,瞳眸璀璨:“五十弦,我要報複回來!”
她的右手五指張開,攀上五十弦的肩膀,指尖撩過他四散飛揚的鬢發。
以為少女要鬆手,五十弦下意識想要去摟緊,然而,手臂收攏的那一刻,他撲了個空。
“砰——”
五十弦重重砸在一樓地板上。
他不是普通人,可痛覺還是有的,哪怕隻是從二樓掉下來。
“哈啊……”
五十弦呈一個大字癱倒,仰麵對著天花板,好氣又好笑地控訴,“不是,小雇主,我還沒打算動手呢?”
“把不知道哪個時間的我犯的錯,一齊歸咎於現在的我身上,是不是有點過分!”
儘管五十弦知道快雨不可能再回應,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爽朗地大笑。
“我的感覺果然沒錯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預知未來……還有從我手裡逃跑?”
“看起來就隻是一個普通人呐?”
寂靜黑夜裡,五十弦的疑問逐漸低沉,逐漸化為烏有。手臂遮擋眼睛,他悶悶發笑。
她消失了。她給予的痛覺也要消失了。
好可惜。
手指一路下滑,掠過下垂的嘴角,按在胸口。
用力、攥緊。
他雙手攥緊胸口的布料,臉頰明明一邊貼著冰冷的地板,卻染透詭異的紅暈。
好喜歡。
好奇怪。
……
“好奇怪?”
剛從客棧離開的五十弦停下腳步,他敏銳察覺到自己身體微妙的變化,不可名狀。
清晨,頭頂的陽光沒有多強烈,他卻覺得自己的體溫突然滾燙得嚇人。
心臟尖嘯著急切。
本能催促他回頭。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五十弦看見,那個名叫快雨的少女還站在原地。
她的眼眸圓潤澄明,她的眼底複雜交錯,五十弦看不懂。
隨即,她很快轉過頭,向道路的另一邊前進。起初是走,然後是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逃也似地飛奔。
直至她的身影隱沒在道路儘頭。
五十弦堪堪回神,低頭一瞧。
身體竟已不由自主,邁出一步——
正是追隨她的方向。
*
好不容易衝到一個街角,已經完全看不見五十弦了,快雨才開始放慢步子。
她喘著粗氣,扶著牆邊。本想緩一緩,剛一放鬆,腿一軟,直接跪坐在地。
快雨:……
“可惡,起來啊,死腿!”
奈何讀檔兩次,五十弦給她的後勁兒太大,如今還帶了奔跑的消耗,快雨實在力不從心。
她又想歎氣了。
唉,說到底,她那點幼稚的報複能對現在這個存檔的五十弦造成什麼影響呢?
終究,快雨還是要對全部所見所聞緘默不言。
有那麼一刹那,掉落異世界的憤懣再度滋長蔓延,令她有苦難言、無可奈何。
快雨扶著額頭:“好想回家。”
好想在自己的床上大睡特睡。
好想電腦桌上擺放的多肉盆栽,好想柔軟的枕頭和玩偶,好想塞滿抽屜櫃子的小說和周邊……
雖然日常總要為生活而拚命奔波,但這樣平淡無奇的景色,亦彌足珍貴。
快雨坐在牆角發呆,視野中來來往往的人影越來越多。
白晝降臨,離岸鄉開始恢複活力。
挑擔趕路的鎮民經過此地,都情不自禁看向異樣裝扮的快雨。
他們觀察得多了,快雨也就不好意思繼續emo了。
快雨拍拍灰,站起身:“算了,來都來了。”
至少在這個世界,她還有找尋樂子的方式、保全自己的手段。
調出菜單欄,快雨存了個檔。
哼,彆小看她呀。不就是打通遊戲嗎?她最擅長了!
……
“是嗎?”難得有個挑擔的好心大哥停下來回應快雨,“你是外鄉人啊。”
快雨訕訕笑著:“對。所以想問問附近有沒有能暫時落腳的地方。”
大哥露出為難的表情,想了想,還是嚴肅道:“姑娘啊,要不你趁著白天多趕些路,到南鄉去吧。”
“南鄉?”
“就是離岸鄉南邊兒地界。”
大哥為她大致指了個方向,“那兒比北鄉這裡可安全太多,也就是路不好走。而且現在北鄉除了客棧外基本都不會再收留外人了,所以我想,你乾脆去南鄉看看吧。”
“離這裡多遠呢?”
“二十多公裡。”
“好……”快雨道謝,目送大哥走遠後,表情很快垮下來。
這破遊戲真的不考慮開個傳送點嗎?
聽路邊有人準備驅牛車去南鄉,快雨大著膽子去商量了價格後,乾脆轉頭把手鏈換成散錢。
初來乍到,就不要一個人叢林探險了,乖乖跟著當地人的路線走一走吧。
快雨將剩下的錢妥帖收好,剛想問問什麼時候出發,卻見車主被另一個人攔下了。
車主是一位打扮樸素的婦人,頭上插著一支簡約的木簪,她朝快雨不好意思地笑笑,示意快雨等一等。
快雨自然也不會去打擾他們的對話,她蹲在牛車邊,閒到拔草,黃牛則甩著尾巴,嘎吱嘎吱嚼地上的草根。
好一會兒,車主終於走來,還帶了一個人。正是剛剛與車主對話的人。
身材高大,整個人卻被披風攏括,臉也埋在兜帽的陰影下,隻露下半張臉的輪廓。
快雨狀若無意打量一番,心裡納罕。
這人怎麼裹這麼嚴實?
車主招呼她:“姑娘,你上車吧,我給你倆一起捎過去。”
“哦,好。”
快雨率先上了車,那個人也跟著上來,坐在快雨的斜對麵。
車輪滾動,一行三人上路了。
快雨撐著腦袋,閉眼小憩。
說是小憩,但根本安不下心。快雨索性側臉去看四周,端詳這個世界的風景。
光明所籠罩的白晝之下,一樹一草,房屋人家,田地水澤,儼然有序的自成一副白描的圖畫。風平浪靜裡,沒有一點兒深夜湧動的騰騰殺機。
快雨把頭轉回來,卻見對麵的人正好迅速垂頭。帽簷的陰影之外,僅剩緊抿的唇角。
嗯?這人難不成在看她嗎?
雖然快雨也覺得這想法似乎有點自戀,但接下來的一段路上,這樣的事情反複幾次發生。
快雨終於忍不住了:“那個,你好?”
“嗯、啊……”明明是沉磁的男性聲線,此刻居然因為快雨的搭話而分外慌亂,“你在跟我說話?”
“可能是我看錯了吧。你似乎老往我這裡看呢,是我的頭發沒有整理好嗎?”
“不、不是。”披風男局促起來,脖頸一點一點變得更紅,“因為你的衣服……你似乎不是本地人?”
好家夥,還是個社恐。
“是。”快雨爽快承認,“我從浮金州外麵來的。”
“我叫快雨,你呢?”
披風男一愣,握緊了放在膝上的手:“我叫苑往歲。”
末了,他似不自然地展顏,唇角上翹。
“幸會。”
不知是不是快雨的錯覺,苑往歲的聲音在說這句話時,一瞬令她尤其耳熟。
快雨微不可察地蹙眉:“……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