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時間(1 / 1)

拂曉時分,晝與夜的交織點。

快雨站在客棧門口前,抻了個懶腰。

昨夜,五十弦讓她回房安心休息,收尾交給他就行。快雨也真不客氣,存了檔後,撲在床上,倒頭就睡。

她太累了。

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急需充電。

因此,哪怕一晚睡眠不算充足,也多少讓她恢複了些力氣。

“快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五十弦走到外麵,與她並肩站在一起。

快雨想也不想:“好好活著!”

“……你一定會。”五十弦啞然失笑,“但我問的不是這個。”

快雨撓撓頭:“嗯……先打算找個能暫時安定的去處吧。”

回想前兩次夜魈破門,都是基於快雨口頭應允了它的進入。

如果對它們置之不理、或堅決回絕,那麼隻要她身處一個四麵圍牆的普通房間裡,就足夠保全自己。

難怪這裡的人晚上都不願陌生人借宿,是這個原因啊。

“好,祝你順利。”

五十弦臨走前,拿出一條手鏈,遞還給她,“這個,是你的吧。”

快雨接過,不明所以:“是我的,可這個不是應該在掌櫃那裡嗎?”

“他拜托我歸還給你。”五十弦解釋道,“誰讓昨晚發生了那種事……因為他,你差點沒命,難道還敢理直氣壯地收錢?”

快雨口中含混:“這樣啊,謝謝。”

好像……不對勁。

晨曦勘破昏暗,投下今日第一縷溫暖。而眼前男人亦溫柔親切比朝陽還要絢爛幾分:“應該是我謝謝你哦。”

快雨的視線微偏。

客棧掌櫃站於櫃台前,原本在收拾東西,餘光瞥見門口的二人,先是蹙眉,接著禮貌性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哪裡不對勁呢?

快雨久久維持手捧銀鏈的動作,竟覺得四肢關節卡著冰渣,一動未動:“欸?”

五十弦卻側身,不再回複,徑自向迷茫的她揮揮手:“再見。”

側麵沒有鏡片的遮擋,快雨能輕易把他的臉部輪廓和某一瞬奇怪的畫麵重合,頓感福至心靈——

男人死氣沉沉凝視手上的鮮血,隨後他像是被本能牽引,緩緩張開口……

待快雨反應過來時,五十弦早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快雨麵無表情,她調出菜單欄,存檔又讀檔,一氣嗬成。

周圍景物開始轉換。

掌櫃明明昨天還對五十弦和他背後的繁金道教抱有如此敵意,怎麼今早一起來變天了?

不可否認,和五十弦交流確實讓人覺得舒適,可快雨不覺得他能輕易抵去繁金道教在掌櫃心裡的惡劣風評。

現在快雨已經順利把劇情推過夜晚,剛好,她想來看看,自己昨天還錯過了什麼。

既然是會使用存讀檔的玩家,她就想這麼任性,沒問題吧?

嗯,她是聰明人,會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

……

“好。”

男人扣住她的肩膀,“失禮了。”

快雨抬頭,直直看進那雙深邃到可以稱作深淵的眸底。

他的嗓音依舊穩定而和煦:“待會兒雇主你什麼都不要看。就這樣原地站著,耐心等我一會兒,好嗎?”

快雨看了眼手中染血的叉杆,點點頭,直接閉上眼睛。

這個檔的起始點原本定位在女鬼敲門之前,快雨效仿上次的行動,很快將劇情再度推到這裡。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回她製伏女鬼更加乾脆利落,甚至不再需要五十弦的幫助。

後來想著多件武器防身也好,快雨就乾脆把叉杆順了下來。

不過對於惡鬼團團圍困的情況,她還是不得不尋求五十弦的庇護。

視野陷入黑色,沉寂的背景湧上無數熟悉且莫名的竊竊私語。

快雨竟不再畏怯,儘管渾身依舊顫抖,血管卻灼燒般滾燙,炙烤著她那無可救藥的好奇心。

周身繚繞森冷氣流,她握緊手心,光明正大睜開眼睛。

天昏地暗。

目之所及,黑紅滿溢。

那並非關於色調淒厲的鮮血,或關於無比深沉的夜幕……

而是赤邊勾勒的暗色結晶,一塊塊、一麵麵,鋪天蓋地。

囚捕、穿刺每一顆乾涸驚懼的眼珠,接著是臉廓、脖頸、四肢……

直至一隻完整的鬼被徹底吞噬,然後“哢嚓”數聲碎裂,連帶所有血肉臟器都化作晶瑩的殘屑,散於空中,消失不見。

……哈,如此荒誕的畫麵。

快雨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難不成她還在做夢嗎?

但恐怕,這個問題,隻能由同樣身處風暴之眼的另一個人來回答——

那個正對快雨,好整以暇欣賞自己傑作的五十弦顯然察覺到了一束直勾勾的視線:“啊,被發現了。”

“嗨呀,不是告訴過你,什麼都不要看嗎?”

他的語氣平淡、遊刃有餘,還莫名夾帶一絲無奈,一點兒都沒有被捉到時的慌張,“真可惜。”

“篡改記憶的話,有點麻煩啊……”

鞋跟一下又一下踩在木板上,伴隨他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一種異樣的癲狂感直衝天靈蓋,激得快雨頭皮發麻。

“你又在發抖了,很害怕吧,抱歉。”他可憐巴巴地道歉,善解人意地安撫,“我不會傷害你,很快你就可以不用害怕,我保證,好嗎?”

“放眼整個浮金州,隻有你是特殊的,我還不想你這麼快死掉呢。”

五十弦走得越近,快雨越汗流浹背。

他在說什麼,根本聽不懂!

暗晶生長,擦過五十弦的發辮尾端,水浪般匍匐前進,如糾纏的藤蔓抱住快雨的腳踝。

“動不了了?!”快雨連下意識的後退都做不到。

暗晶還在以恐怖的速度向上攀升。

她隻得左手五指張開,在虛空中輕輕一劃。

迫在眉睫。

與此同時,對準快雨的麵門,五十弦伸出了手。

喜逐顏開,勢在必得。

驀地,少女冷不丁一轉手裡的叉杆,高高揚起。

棍子劃破空氣,呼啦一下劈向五十弦的肩膀。

他隻皺眉掃了一眼,便輕而易舉將一端牢牢扣下。

暗晶的長勢卻停了。

赤色邊緣的晦暗冰狀晶體凝固在快雨的胸口,不上不下。

五十弦淡淡歎息:“這種攻擊對我沒有用。”

兩廂僵持,她握緊叉杆的手猛然鬆開。

“我知道。”

她又不是傻子,當然看得出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

所以,快雨隻想支撐到逃跑而已。

五十弦猝不及防:“?!”

快雨朝他揮揮手,無比燦爛說出了上一個存檔沒來得及出口的道彆:“五十弦,再見!”

隨即,她的指尖果斷按了下去。

……

胸腔大起大伏,快雨從床上坐起來。

她跳下床,左右看了一圈,長舒一口氣。

沒錯,現在正是五十弦讓她回房安心休息的時間節點。

這個房間大門沒有被女鬼砸穿的大洞,它是完好的。

快雨記得,五十弦說過,這是他正在住的房間。

可是……竟一點居住的痕跡都沒有。

不管是桌椅擺放的位置,還是空空蕩蕩的水壺,亦或者床前嶄新的蠟燭……

絲毫沒有挪動過的跡象。

昨晚的快雨實在太累了,根本無暇注意這種細節,現在看到,才產生一股後知後覺的怪異感。

這裡真的是他的房間嗎?換句話說……他真的住在這所客棧嗎??

快雨走到門前,給自己做了好一會兒心理建設後,用極輕極緩的速度推開。

外麵靜悄悄的,唯有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聾。

每一個存檔的不同選項均指向未知,而未知後遮掩的真相,對於快雨這樣一個常年玩遊戲的人來說是極其有誘惑力的。

如今,她已經有點開始享受探索的過程了。

站在走廊的柱子後,快雨慢慢探出頭。

這次,又會看到什麼呢——

一樓廳堂中,各種物品歪七扭八躺倒,地上幾具屍體卻消失不見,應該是被某人處理掉了。

此刻,名為五十弦的某人正坐在唯一一張方方正正立主的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拋玩自己的發辮,半垂眼睫。

“病急亂投醫到繁金道教,遇上的還是那個人,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唉,讓我想想,給你改個什麼記憶比較好?”

快雨屏住呼吸。

回顧上段劇情時,五十弦也對自己說了“篡改記憶”這樣的話……他真能做到?

隻見五十弦終於幾步靠近,對準熟睡的掌櫃伸出手。

仿佛指尖纏了絲線,又或者使出了什麼快雨無法理解的力量,僅輕輕一抓,就把一個閃亮的圓球從對方腦海裡提取出來。

那就是“記憶”在這個遊戲裡的具象化表現?

快雨默默思忖。

緊接著,暗晶憑空凝結,把記憶瞬間包裹。五十弦捏著那一小塊晶體,發了會兒呆,便很快開始抓耳撓腮地抱怨。

為了聽清楚他到底在嘀嘀咕咕什麼,快雨索性點開菜單欄的【回放】——

“啊啊啊!好久不做這種事,一想到又要編故事的細節,感覺自己腦子要炸了。”

“算了,為了在她麵前說謊不穿幫,不如就……”

“……嗯?”

五十弦的自言自語,沒有一絲預兆地在此停下。

沒頭沒尾的一個感歎詞,引得她莫名心驚膽戰。因為快雨沒辦法從中推測五十弦的想法。

直至下一息,界麵突然彈出一行字——

“你的衣角,露出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