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聽不見……
他又使用了〈隔音咒〉嗎?
圍困於惡鬼的覬覦中,目不能視、耳不能聞,實在令人不安。
縈繞周圍的風漸漸止息。
快雨的手指不自覺悄悄分開一點,眼睛卻依舊緊閉。
如果、如果這個時候偷偷瞧一下,會有事嗎?
“滋滋!!”
突然,腦袋裡如同電視機失去信號,炸開毫無生氣的聲響,刹那間,耳畔所有絮語都消失殆儘。
猶豫好半晌要不要偷窺的快雨被嚇得渾身繃緊,猛地睜開眼睛。
欸,好像已經沒有惡鬼的影子了……五十弦這麼厲害嗎?
透過狹窄的指縫,快雨滴溜溜轉動的眼珠倏然卡頓,她窺見五十弦正站在一隻惡鬼的屍體旁。
男人鬢角的發絲微微撥動,無懈可擊的側臉卻襯托被黯淡占領的瞳孔,驚心動魄。
他呆滯地望向某個方位,又低頭,長久凝視手心。
接著,慢慢將裹著血滴的手指送到唇邊。
最後……緩緩探出舌尖。
“?!”快雨分外驚詫,但本能扼緊了她的咽喉,促使她在五十弦瞥來的餘光中重新捂好雙眼。
不不不,彆找事。
五十弦不讓看肯定有他的理由,給人家留點兒隱私!也給自己留一條好不容易保下來的小命!
雜七雜八想了一堆,快雨還是忍不住開口,仿佛不經意間打斷他的動作:“那個……五十弦,你好了嗎?沒事吧?”
反正他倆也就共同度過這一個晚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萬事大吉!
“……啊。”
差點觸及指尖猩紅,五十弦被強行拉回思緒,堪堪回神,他撤去所有咒符,“抱歉,忘記你還在這裡……”
“睜眼吧,快雨。”
聞言,快雨如釋重負。
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動。
“那些鬼呢?”快雨環視一圈,不可置信,“你全都解決了?”
桌椅板凳的殘肢橫七豎八,還有地上的屍體數量……但明顯和真正的惡鬼數量不相匹配。
五十弦聳聳肩,說得模棱兩可:“總之,我在這裡設立了結界,度過今晚不用擔心。”
快雨不理解:“這樣就可以?”
什麼厲害的結界才能攔得住那至少十幾隻惡鬼?
“〈夜魈〉嘛,雖然會奪取人的皮囊,但通常隻在深夜出沒,而且必須要得到主人的同意才能進入宅邸。”
“所以,放心,現在這裡算是形成了新空間,有了新主人,沒有我的允許,它們進不來。”
五十弦話鋒一轉,“至於方才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夜魈入侵客棧,我想,就得先問問他了。”
五十弦拉開一張倒下的木桌,居高臨下對角落裡悠悠轉醒的掌櫃戲謔道:“好玩嗎,還玩嗎?”
掌櫃左顧右盼後,右眼皮開始狂跳,瑟瑟發抖:“……你不是〈繁金道教〉的騙子?你真會驅鬼?!”
五十弦深吸口氣。
世界靜音,聆聽兩人破防的聲音。
對,不止掌櫃,五十弦也破防了:“我有那麼像騙子嗎?”
快雨貼心地撿來靉靆,遞到他手邊,會心一擊:“加上這個就像了。”
“……?”五十弦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默默接來,氣鼓鼓把靉靆戴回臉上。
哦,好吧,這位酷哥還是放棄不了他的墨鏡。
“說起來,那個也是夜魈嗎?”快雨指了指二樓被黑底紅字的符紙徹底釘死的女鬼。
她扁塌破損,如漏氣的皮球,展露內裡斑駁怪奇的一角。
“是。”
五十弦點頭,“我原本的目標就是她來著,這個掌櫃見情況不對,居然把外麵的夜魈放進來拖住我。而她估計就逮住了機會,想先從你下手。”
“掌櫃和女鬼一夥?她身上的皮該不會……”快雨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是我家那口子的。”
掌櫃扯出一個乾澀的苦笑,額角靠上牆壁,萬念俱灰,“其實,幾天前那個疤臉男人來過之後,我就察覺到,她變得不太對勁……”
“一個長期臥病在床、已經斷了氣的人,怎麼可能突然回光返照……明明用了那麼多藥都不管用,各種偏方也都求過了……明明我已經放棄了。”
“可她又站起來,又能陪伴我,這就足夠讓人欣喜若狂……哪怕是靠吃人,也無所謂吧?”
“我隻想,她活著。”
五十弦靠在桌邊,一言不發。
“哦,現在你該看到,那皮囊下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快雨強壓火氣,“你希望她活著,那我呢?欺負這裡沒人希望我活是吧?”
掌櫃還在嘴硬:“若你的重要之人隻能這樣扭曲地留下來,你也會和我一樣選擇的!”
“我不會。我不想彼此折磨,害人害己。更何況,她隻是一隻披人皮的惡鬼。”
“哈……如果說是你自己隻能通過這種方式活著,我興許還會理解兩分。”快雨回答迅速,迅速到讓掌櫃啞口無言。
五十弦悄然揚眉。
快雨雙手抱臂:“話說,她為什麼不對你下手?要說最唾手可得的食物,不是隻有你了嗎,掌櫃的。”
掌櫃搖頭:“……我也,不知道。”
“可能因為,人與鬼之間的關係很奇妙吧。”
五十弦卻在此時笑眯眯插嘴進來,“吃了人的鬼,能獲得人的記憶和能力,反之亦然。”
快雨有些難以言喻:“鬼獲得人的記憶?你的意思是,惡鬼被人的情感影響了嗎?”
“很難說,萬一呢。”五十弦斜睨一眼無精打采的掌櫃,嗤笑道,“反正我是沒遇到過啦,哈哈。”
“所以,最大的可能應該是,那隻惡鬼見他不僅不害怕,還對自己這麼好,覺得怪有趣的,才突發奇想多留他幾天。”
快雨頗為無語,她又想起一茬:“〈繁金道教〉是什麼東西?”
聽掌櫃所言,有點像詐騙集團。
五十弦打了個哈欠,耐心解答道:“術士也有各自的擅長,其中兩個分支最為出名,一是「煉金」,二是「煉咒」。”
“「煉金」追求財富與長生,「煉咒」側重殺伐和庇護。”
說到這裡,五十弦攤攤手,“不過,總體而言,大家都還是對錢和壽命更感興趣,所以煉金術士和自稱煉金術士的人很多、非常多。”
“多到一定程度,就自然而然形成了〈繁金道教〉這樣的組織。”
快雨皺眉:“那所謂財富與長生是唬人的咯。”
五十弦否定道:“不,是真的。點石成金是真,長生不老也是真。”
快雨:?
等等,既然是真的,那豈不是好事?
五十弦看出了快雨的疑惑,為她解答:“但所有好處都不可能平白無故得來,有沒有福氣消受就另說了。”
快雨很快明白,興致缺缺。
小說漫畫這類設定很多,想要實現什麼願望,相對應就拿走你的什麼東西作為代價。
並且,這個代價,往往異常沉重。
五十弦傾身靠近,端詳掌櫃瞬間慘白的臉色:“畢竟,被惡鬼奪舍的長生,怎麼不算一種長生呢,對吧?”
“你……!”
掌櫃盯著五十弦腰間,麵紅耳赤,質問極其尖銳,“難道你這樣說就可以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離岸鄉如今鬼怪肆虐,跟你們繁金道教根本脫不開乾係!”
快雨以為五十弦會反駁,再不濟也要陰陽回去。
結果,他倒好脾氣地開始顧而言他:“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今晚很累了,休息一下怎麼樣?”
“什麼亂七八糟的?少扯開話題,你……”
“睡吧。”五十弦沒給他繼續輸出的機會。
他的指尖抵在對方額頭上,一按一推,掌櫃的腦袋竟灌了鉛般,一秒栽倒下去。
要不是看在掌櫃還有呼吸的份上,快雨真以為人已經掛了有一會兒了。
天呐……猶如死亡一般的精致睡眠。
會法術還真是方便,羨慕。
“五十弦,你乾嘛不解釋一下?”
快雨提醒他,顯然不是很讚同對方的做法,“小心掌櫃醒來傳你謠言,到時莫名其妙和繁金道教綁定在一起。”
五十弦聞言一臉訝異,轉而笑意盈盈:“我倒覺得不用解釋。”
“為啥?”他心這麼大?
五十弦指著自己漆黑腰帶上的紋樣,坦率地自我介紹:“因為,我確實就是繁金道教的人。你看,這是象征‘長生’的爍星花。”
細膩暗紋勾勒的五瓣花,悄無聲息綻開清麗脫俗的瑩白。
隻是相比五十弦渾身上下的色彩來說,這點顏色反而有些微不足道了。
快雨宕機了:“不是……你??”
雖然,好像,他話裡話外隻否認自己是騙子,沒有否認自己和繁金道教無關。
……是快雨想當然,擅自把五十弦至今為止的行為與“殺伐”“庇護”聯係在一起。
“我是煉金術士,令你失望了?”
五十弦看著快雨,真心實意道,“抱歉,其實若我所擅長與煉咒相關,我倒是願意教你一招半式。”
“能從那樣凶狠的夜魈手下逃脫,作為一個普通人,實屬難得。要是去學正確的法術,應該會很有天賦吧。”
快雨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客套話了——一個人怎麼能為無法回應彆人的期待而愧疚呢?
“……抱什麼歉,已經足夠了。”
快雨糾正道,“你救了我,我感謝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擅自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