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可以輸(1 / 1)

死局……

快雨捏緊泛白的指節,隻覺後背一陣惡寒。

五十弦倒是提醒自己了。

雖說有存讀檔係統,她不再那麼害怕死亡……但如果某天,一無所知的她走入一個必死的結局,無論怎樣讀檔都躲避不了,又該如何?

這就相當於〈死檔〉了吧?

冷意順著冰涼的手腳肆意鑽入,快雨咬住下唇。

五十弦喚她:“嗯……快雨?”

快雨眨眨眼。

她總是……習慣性向著最壞的事態做打算。

快雨再次在桌底調出菜單,暗暗提醒自己。

存檔界麵的七個空白檔位已經占了三個。

為了不陷入窮途末路,至少需留有轉圜的餘地……要多多注意,不能讓第一個存檔被覆蓋掉!

思考的同時,快雨意識到五十弦還看著自己,於是她不得不強笑道:“真是的,不要拿你的江湖話術來騙人啊?我可是會很容易相信的……”

“啊……”五十弦眼眸微睜,隨即輕快道,“哇,這你都能猜到?”

快雨秒抬頭:……?!

還有這語氣,怎麼聽起來這麼熟悉?

……他在模仿自己?絕對是吧?!

“啊哈哈……抱歉,看樣子,好像嚇到你了?”

五十弦乾笑兩聲,轉而道歉,態度十分誠懇,“其實本來在〈死局〉後,我應該跟一句‘但是不用擔心,既然是我的雇主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快雨:……

五十弦目移:“結果沒想到你突然更緊張更害怕了,肩膀也在顫抖……然後那一瞬間,我把我要說的話忘了。”

快雨覺得,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難看得精彩!

不然五十弦也不會一臉追悔莫及,誇張得就差在桌上給快雨磕兩個響頭:“對不起,下次不敢了,主人!”

快雨惱羞成怒:“滾。”

……

“那我真滾咯?”

五十弦對著坐在桌邊的快雨揮揮手,又笑嘻嘻補充,“其實就是下去弄點夜宵啦,畢竟都和你一起坐到了後半夜,一會兒還會回來……”

快雨還是那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死魚眼盯在五十弦悻悻下垂的手上。

五十弦試探問了句:“你還會讓我回來的吧,雇主?”

“……給你講個故事。”

快雨深吸口氣,綻開燦爛的笑容,“從前有個人很喜歡說話,中間忘了,最後他的老板覺得他太囉嗦,把他的錢扣完。於是,他打了半年白工。”

五十弦大驚失色:“好恐怖的故事!”

“而且他的老板居然還不按時按月發俸祿,簡直駭人聽聞!”

“……”這家夥,還真陪自己演上了。

快雨額角青筋都在跳,無奈至極,“好了好了,故事講完了,快去快回。”

“記得關好門。”五十弦輕手輕腳離去,聲音消失在外。

快雨從內側搭上木栓,又坐回,打了個哈欠。

她知道五十弦裝模作樣地耍寶,是為了活躍氣氛,緩解自己的緊張。

確實是非常有用的……與這樣自來熟的人一唱一和地玩笑,快雨鬆弛了不少。

困意上湧,她閉上眼睛。

就這樣度過一個平安的夜晚……

也挺好的。

快雨感覺自己似乎小睡了好一段時間,隻是坐著打瞌睡太難受,老是不住上下點頭。

正當她迷迷糊糊想著是不是能去床上小憩一會兒時,門口那邊傳來敲擊。

“咚咚!”

快雨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回複:“五十弦?”

“是我。”門外那人答得理所當然,語帶引誘,“能進來嘛?”

那是分明就是熟悉的聲線,可其中含混太多若有似無的絮語雜音,愈集中精神隻會愈發磨損。

“好,等會兒。”忍無可忍的快雨支起身,挪動木椅。椅子腿劃過地板,擦出刺耳尖叫。

快雨打了個激靈,困意全散了。

她皺著眉心停在空寂的房間中央,猶豫半晌:“你剛剛……特地出去確認了吧,我們今晚的賭局,是誰贏了?”

對方已然迫不及待:“當然。我正想,和你說說呢,先讓我進去!”

快雨手下用力,深吸口氣,直接拆穿:“騙子!你連你出去乾什麼都忘了嗎?”

“……我,沒有騙你!”那人不斷叩門,輔以執著地口頭勸說,“我知道,你一個人,很害怕,我會陪你呀!”

然而,注意到快雨根本無動於衷,那頭低沉的聲線便一下子拉得銳利而憤怒:“我說,放我進去!放我進去!!難道,你以為,這扇門,攔得住我?!”

快雨吞咽唾沫,渾身僵硬。

這絕對就是上一次擊殺自己的女鬼,她不會聽錯的。

脆弱的木門隨震悚的力道幾度扭曲,不知道哪一刻就是它徹底破碎之時。

快雨顫巍巍將窗戶開得更大,她想就這麼從二樓一躍而下。

反正又摔不死,沒事的。總比被女鬼挖眼睛好!

快雨好容易哄著自己將一隻腳放上窗沿,剛準備一狠心一咬牙時,底下那片暗黑色的霧霾中,竟亮起對對貪婪的血光。

醜陋的惡鬼們一時間竟都被樓上的快雨吸引了注意,紛紛伸出長毛的手臂,高舉利爪亮出獠牙。

像在為快雨的英勇獻身而歡呼雀躍。

快雨可就一點兒都不開心了。

她額角冒汗,頓時縮回來,還反手取下支撐用的叉杆,把窗戶牢牢關死。

“哢哢!”木門處,傳來陣陣崩裂。

已經沒時間了!

快雨環視一圈,破罐子破摔拖來木椅。

天殺的,跟你拚了!!

“砰!!!”

門被砸開一個巨大的窟窿,一襲素白的女子頂著遮臉的長發,輕飄飄邁進房間。

快雨抓住椅子腿,在女鬼俯身伸頭的檔口,卯足勁兒扔過去。

女鬼衣服顏色在黑夜裡分外亮眼,令她瞄得很準;對女鬼懷在心頭的恨意,讓她下手極狠;迫切逃離此地的渴望,推她如風行動。

快雨三步並作兩步,再抄起叉杆,急急朝女鬼的臉刺去。

女鬼才擋下椅子,木塊殘屑飛濺。

下一息,叉杆正正好捅入左邊眼窩。

皮肉下沉,反斥的阻力不斷加大,鐵鏽的腥臭味道撫過臉頰,快雨不禁心如擂鼓。

但很快,她咬著牙繼續用力,加深了這個出其不意的進攻。

遊戲可以輸,但你必須死!

“唔啊啊啊啊啊!”

女鬼的指甲撕扯過來,野獸般凶光畢露,“我要,剝下,你的皮!!”

快雨火速避開,又一把掄起叉杆,給暈頭轉向的女鬼結結實實來了一棍子,緊接著一腳踢在腰腹,直接給對方踹了出去。

快雨硬著頭皮緊跟而上。

然而,穿行於走廊上,許許多多的聲音湧入耳朵——尖嘯、哀嚎、還有木塊與血肉撕裂的雜亂無章,瓢潑大雨般兜頭淋了個透。

明明她在屋中聽得……外麵萬籟俱寂。

究竟為什麼……?

快雨站在走廊上眺望下去。

略一低頭,就能看見擁擠喧囂的一樓廳堂正中立著個鮮豔的人影——

那被快雨讚歎的漂亮手指,此刻緊扣著一個浸血的腦袋。那長而光澤的發辮,輕俏掃過兩具屍體的上空。

成群結隊的惡鬼圍堵三麵,伏在牆邊,仍不甘心地將他團團包圍。

快雨睜大眼睛。

現在她實實在在踩在吱呀作響的木板上,卻有種如墜雲霧的錯覺。

靉靆當啷一聲砸落。

那張奪人心魄的麵容居然還有閒心轉向這裡,看到快雨的驚愕,冷冰冰的殺意頓時轉為明媚的親切。

“我都布下了隔音咒,沒想到還是吵到你了?”

他眼尾下頜沾染了粘稠的赭色?,悚然的溫柔隨之不斷攀升,“好吧,我坦白,我其實是想偷偷把鬼處理了,賺賭約金來著,哈哈……”

快雨打了個哆嗦。

可又發現他殺的全是非人外貌的可怖鬼怪,於是快雨結結巴巴打算解釋目前自己的困境:“……五、五十弦,我……!”

驀地,渾濁的氣流竟從身後席卷而來,直戳脊骨。

快雨屏住呼吸,喉頭一哽。

完蛋,光顧著五十弦,忘記補刀了!

五十弦卻已了然:“哦,原來是有漏網之魚,跑去打擾我的雇主了。”

他一甩空置的手掌,兩張黑底描紅的符紙便如箭離弦,準確無誤釘進女鬼的前額與右眼。

女鬼動彈不得。

幫她料理完威脅,五十弦安撫般揚起笑臉:“好啦,沒事了!”

這一刻,管五十弦手上沾了多少血,在快雨眼裡,他簡直就是神!

快雨微微張嘴,鼻頭一酸。

在這個令人生厭的世界,她似乎終於產生了一絲安心感。

而現在,她仿若溺水者,想要緊緊抓住那根誕生安心感的稻草。

想到就去做。

少女邁開腳步,跨過樓梯,甚至不顧虎視眈眈的惡鬼,奔向那唯一鮮活、鮮明的生命。

陌生的溫度撲了滿懷。

五十弦撇下頭顱,怔愣地接住她。

手足無措。

啊,已經太久……他太久沒有這樣觸碰一個正常溫暖的人體了。

隔著衣衫布料鼓動的每一次脈搏,仿佛小蟲一記又一記的啃咬,異樣的感觸遊走全身。

“怎麼?”五十弦更溫聲細語,這個時候了,他還想著照顧對方的情緒,“……害怕了嗎?”

惡鬼的包圍圈愈發縮小。

“是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快雨揪住他的腰帶,淚流滿麵,像哀求又似命令,“五十弦,你……殺他們!”

“快點把他們都殺了!!”

顯而易見,快雨瀕臨崩潰。

她現在不想再思考,該怎麼脫離如此地獄的場景;亦沒想過,五十弦勢單力薄,能否真的清剿這個怪物的巢穴。

隨便吧,反正這麼多惡鬼注定是逃不過,死了就讀檔!

快雨的嘴角緩緩上揚,勉強扯出個弧度。

“哈哈……好。”五十弦看著她的神情,從喉間吐出深深的氣音,那眸底徐徐扭轉濃稠的墨。

五十弦的一隻手箍緊快雨的肩膀,讓她僅能麵對自己。

“失禮了。”

他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待會兒請雇主你什麼都不要看。就這樣原地站著,耐心等我一會兒,好嗎?”

都說到這份上,快雨還能拒絕嗎?

她悶悶點頭,旋即,捂住眼睛。

視野徹底陷入黑色的那一瞬,詭異的嘈雜絮語瞬間充斥耳畔,整個世界除此之外鴉雀無聲。

徒留衣角翻飛、發絲撩動的感受,還能讓她擁有一種正處平靜中心點的錯覺。

因為周身所圍,皆是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