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可拉……”
恍恍惚惚間,好像有人在呼喚他,那聲音不太真切,時近時遠,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拍他的臉,軟綿綿的,像狗或者貓的肉掌。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周圍的一切像是隔著毛玻璃,又像是蒙著厚水霧,他花了好大力氣才讓自己清醒過來,目光重新對焦,耳朵不再嗡鳴。
原來是普蘿塔正在拍著他的臉,她坐在他的旁邊,眼睛無神地對著前方,“你醒了嗎?”她感受到他的挪動。
“嗯……我暈過去多久了?”
“沒太久,半個小時左右吧。”
“啊,好吧……”至少沒有一覺睡到大天亮,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看了下周圍,科摩格變成的那隻貓還在不停地打滾發出嘶吼,看上去就像是一隻正在貓脾氣的壞貓。
“我們,得趕緊走……”他直起身子立起來,檢查了一下自己,沒什麼大礙,頭上的血也乾了,他低下頭朝坐在地上的女孩說:“你怎麼樣,感覺還好嗎?”
“我感覺有點奇怪,”女孩說道,她麵無血色,嘴唇發白,“全身上下都很痛,但痛著痛著,好像就沒感覺了,我也沒有昏過去,我覺得渾身上下輕飄飄的,但卻沒有力氣站起來。”
他把她的一條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試著扶她站起來,起身的時候,他看到女孩肚子上被魔法擊中的傷口仍在往下淌血,科摩格把她的性命奪了回來,但不意味著能把她的傷都治好。
“我們去外麵的治愈之間,趁現在還有時間。”
“等下,”女孩說道,“幫我拿下我的手杖,我找不到它。”
他又幫她坐下,在房間裡簡單搜尋了一下,很快找到了那根被埋在瓦礫廢墟下的手杖,他把桃木手杖抽出來,那根紅寶石吊墜依然纏在握柄上。
他幫女孩把手杖係在腰帶上,接著又一次攙起她,朝著祭祀之間的門口走去。
一步,又一步,兩個人都很疲憊,都負了傷,他們走得很慢,離門口隻有一步之遙了,快要到了,尼古拉斯想到,我隻要推開那扇門——
——石門被緩慢推開,門板在地上拖行發出噪聲,有一個高個子的人走了進來,一開始,尼古拉斯還以為是狄安娜,但很快他發現他錯了。
那是一個男人,他穿著黑色鬥篷,鬥篷下是銀灰色寬袍,他有一頭烏黑長發,紮成一束搭在一側肩膀,而他的臉龐,鼻梁高挺、眉眼秀麗,男人看到祭祀之間的此情此景,眉頭緊皺、表情不悅,青灰色的眼珠緊緊地盯著尼古拉斯。
“爸爸!”男孩脫口而出,他的語氣先是喜出望外,隨即又變得埋怨,“你來得也太晚了!”
宮廷大法師艾勒裡·梅林一臉嫌惡地看了看祭祀之間裡的滿地汙穢、血跡,還有之前打鬥時的留下的一地狼藉,再看了看他的兒子,“彆告訴我你這次又捅了什麼簍子,我不想知道。”
“我什麼壞事都沒做,”他習慣性頂嘴,“我唯一做的就是正當防衛。”
“不用狡辯了,”艾勒裡·梅林扭頭轉身,“現在就跟我回去。”
“還不行,我朋友受傷了,這會兒我要帶她去治療!”
他父親回過頭,這次他仔細打量被男孩攙著的普蘿塔,過了幾秒,他問道:“這個女孩又是誰?”
“她叫普蘿塔,是我在諾亞丘陵交到的朋友,她因為我受傷了,我要帶她去治愈之間先治好。”
艾勒裡直視著他兒子的眼睛,似乎想知道他是否在隱瞞些什麼,抑或是又在搞些陰謀詭計,不過他看到了女孩裙子上的血跡,還有她虛弱無力的樣子,於是他用很小的幅度點了一下頭,“那好,不過等這個事情結束以後,你要立刻跟我回家。”
他從自己的鬥篷下麵抽出一根長魔杖,由一根花楸木樹枝製成,魔杖頂端的細枝條彎曲糾纏,緊緊繞著兩顆寶石,一顆藍寶石一顆紅寶石,他將魔杖朝著女孩一指,口中輕誦咒語,閃著金光的咒文從寶石中流出,它們像是一陣柔和的風吹向女孩,將她裹住,接著輕輕托舉,女孩發出吃驚的叫聲,但很快又安靜下來,因為那咒文如此溫柔,她立刻就明白了它們毫無惡意。
咒文將女孩托起漂浮到半空中,就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正橫抱著她那樣,女孩麵露驚訝之情,因為她雖然她看不見,但她也感覺到了,將她托起的並不是某個人,而是神奇的魔法力量。
“好了,”宮廷大法師對著他兒子說道,他將魔杖朝著前方轉去,女孩也緩緩往前飄浮過去,“我們過去吧。”
“這魔法還真方便啊。”尼古拉斯說道,他不需要再攙扶了普蘿塔走了,可以把步子放得更快一些。
“你要是把放在深淵魔法的心思分個十分之一到法典魔法上,你也早就會了。”
“嘿,我會的也不少好吧。”
他們走出祭祀之間,尼古拉斯把之前他們放在門口的行李帶上,一路走到了治愈之間,尼古拉斯感覺有些奇怪,直到現在他們都沒有看到狄安娜,維斯塔或者烏爾肯的身影,他們在城堡裡鬨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難道他們都不知道的嗎,還是他們不願意現身?之前他們兩個有一點風吹草動,狄安娜就會跑過來,這次怎麼突然就不一樣了?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進入治愈之間,他父親用魔法將普蘿塔輕輕放在了鋪滿治療咒文的床上。
“你會這些嗎?”艾勒裡·梅林指了指床板上的咒文。
“我做過一次,但是,需要有人給我領誦。”
“好吧,”從他父親的眼裡看不出情緒,很少有人能從艾勒裡·梅林的臉上看出他到底在想什麼,就連他的兒子也不例外,他和狄安娜那種神秘兮兮的感覺還不一樣,他是一種好像無論何時都不會感情用事,永遠都是公事公辦的態度。
他們讓普蘿塔在床上躺好,然後兩人分立兩側,他們手拉起手,讓普蘿塔躺在兩人手臂環成的圓圈下麵。
艾勒裡·梅林開始吟誦起治愈魔法,和上一次一樣,從他口中念出的一個個咒符像是順著兩人交握的雙手流進他的胸口,那些咒印如奔流泉水湧進他的腦袋,他的嘴巴自動張開,念出那些他根本就沒學過的咒語,躍動的咒印像是一個個跳舞的小人,手拉著手從他的喉嚨裡一個接一個蹦出,如此奇妙,就好像根本不是他在念咒語,而是咒語選擇了從他的嘴裡出來。
他們念出的咒語牽動起了床板上的咒印,那些咒印如同被喚醒了一般飄浮起來,與他們自己的咒語融合在一起,就和上一次一樣,細密的咒文如同金線編成的羊毛毯將女孩裹了起來。
普蘿塔感到有一團溫暖的東西包覆住了她,如果光能具像化,想必就是這樣的吧,她想到,比棉花更柔軟,比雲朵更輕盈,那東西進入她的傷口,令她全身充滿了暖意,漸漸地,手腳不再冰涼,呼吸不再虛弱,她回過神來,傷口的地方有些發癢,她伸出手去撓,發現之前還一片血肉模糊肚皮已經長出了新的皮膚。
“彆抓傷口的地方,會影響愈合。”尼古拉斯的父親對她說道,他的嗓音很好聽,但他說話語調似乎一直都非常強硬,而且每次說的話都很簡短。
“啊,好的,謝謝您,梅林大人!”普蘿塔激動地說道,她跳下床,興奮地感受著自己痊愈如初的身體。
艾勒裡·梅林沒有回話,隻是轉向自己的兒子,“現在,跟我回去吧,你得關禁閉了。”
“說的好像我之前沒被關似的,”男孩不滿地說,“我從學校退學都快一年了。”
“那時候隻是在家自學,這回是動真格的,你彆想再逃出去一次。”
“你以為你真能把我關住嗎,我能逃走第一次,就能逃走第二次!”
普蘿塔突然覺得很驚慌,尼古拉斯和他的爸爸在她麵前吵架了,這可怎麼辦,要不要勸一下,可是她又能說什麼呢?就在她思索著就是這樣沉默不語還是插幾句無關緊要的話緩和一下氣氛時,從地麵上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震動,打斷了父子的對話。
整個城堡突然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天花板上的吊燈叮叮當當地搖動,地麵上的花盆嘀鈴滴鈴地跳動,有塵土和石屑從掉到她的頭上,她本能地瑟縮成了一團。
當一切回歸平靜,所有人才心有餘悸地重新站起來。
“發,發生什麼了?”女孩驚恐地說。
“是地震嗎?”男孩不可置信地說道。
“不,不是地震……”男人眯起雙眼,警覺地打量著四周。
“不是地震,那這是什……”
沒等男孩說話,第二次震動開始了,這次比第一次更劇烈,持續時間更長,仿佛地基之中有轟鳴聲發出,整個城堡如同在狂風中瘋狂搖晃的樹枝般抖動起來,吊頂掉在地上發出碎裂的巨響,花盆從內而外爆裂開來,碎片撒了一地。
尼古拉斯完全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見他的父親迅速地一揮法杖,一個閃著微光的保護罩瞬間張開,把三個人圈在裡麵,把所有尖銳的碎片和瓦礫擋在了外麵。
第二次晃動終於停止了,普蘿塔戰戰兢兢地把頭從環抱的手臂中抬起來,此刻,她感受到了某種微妙的變化,有什麼不一樣了,這個城堡變得不一樣了,之前的城堡,雖然空曠寂靜,但無論如何總有一種房子的感覺,有人住的房子,但現在的城堡不一樣了,城堡裡變得很冰冷,就像是外麵的狂野一樣冷,仿佛沒有了人居住的氣息,就好像一個空蕩蕩的房子,又或是……像是一個墳墓。
尼古拉斯也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城堡雖然原來也很幽暗,但是現在變得更陰暗了,牆上的壁畫、裝飾雕像,原本雖然有些怪異,但某些角度看也有些溫馨,就好像無論如何,那都是生活在這裡的人精心布置的東西,但是現在,那些東西隻剩下了詭異,陰影中的角落,變得更加陰森可怖,就連燈光下好像都不再安全。
就在此刻,治愈之間的門被猛地推開,狄安娜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