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索爾赫瑞爾城堡的第6天

尼古拉斯拉著普蘿塔進入禁書室，水晶提燈派上了大用場，女孩念誦出光明咒語，以兩人為中心投射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光圈，剛好能把兩個人周圍不遠的地方照清楚。

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半點暗夜鬼的影子，像是它已經狡猾地藏在了暗處。

他不禁想起了昨晚的夢境。

不行，振作起來，他輕輕甩了甩頭，咬緊牙關。

尼古拉斯領著普蘿塔小心翼翼地朝書房內部走去，通過提燈投射的光圈，他勉強可以看出這個禁書室原本的模樣，這裡並沒有太多的書架，架子上書本並不多，但有許多鎖著的箱子和各種瓶瓶罐罐，僅有的一些書也難以辨認標題，而且它們都被鐵鏈捆著。

他看到了牆角上一盞被破壞掉的燈。

“普蘿，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女孩小聲回答他。

尼古拉斯把法杖對準了破掉的燈，他自己念出了光明咒，那盞破損的燈閃爍了兩下之後又亮了起來，照亮了一小塊地方。

順著這盞燈，他又找到了另一盞燈，他正打算用同樣的方法讓燈亮起來時，燈再次爆裂了。

暗夜鬼悄無聲息地從黑暗中探出，普蘿塔手中的提燈光線開始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但並沒有熄滅，這似乎引起了暗夜鬼的不滿，它青灰色的鬼臉猙獰著發出一聲嚎叫，提燈的光線又暗淡了一點，但依舊能將兩人的立足之處照亮。

暗夜鬼張開翅膀向兩人飛撲而來，蝙蝠般的翅膀邊緣是兩隻巨大的尖爪，尼古拉斯抓著法杖向前一揮，靠著兩天練習下來積攢的熟練度，幾乎在一瞬間就使出了“漆黑之矛”，一根由黑色光芒構成的長矛倏地從法杖中射出，劃破了暗夜鬼的翅膀，怪物嘶吼著失去了平衡晃向了一邊，與兩人擦身而過之後撞在了背後的牆上。

尼古拉斯感到女孩抓著他腰帶的手在打顫。

“沒事的，我們快要成功了。”尼古拉斯安慰著女孩轉過身，他再次把魔杖對準怪物，趁著它受傷難以動彈之時放出第二個咒語。

【漆黑之箭】

他在心裡默念咒語，無數道黑色光芒從魔杖尖端四散射出，不及漆黑之矛那麼有力，但數量眾多，像是分裂箭一樣刺穿了暗夜鬼的全身，深紅的血液從怪物身上的無數個箭孔中湧出，暗夜鬼呻吟著停止了蠕動。

“好了，這樣一來就——”話音未落，一聲嘶鳴從兩人身後響起。

“小心，還有一個！”

普蘿塔尖叫著將尼古拉斯推開，自己也順勢倒地，暗夜鬼的尖爪從兩人之間掠過，尼古拉斯感到自己的後背和腦袋狠狠地撞在了冰冷的地磚上。

他頭暈眼花，掙紮地爬起來，周圍的一切好像都在嗡鳴，一聲清脆的響聲，提燈被摔碎了，光明消逝，四周陷入徹底的黑暗。

“普蘿，你在哪裡？”他高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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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蘿塔摔在地上，提燈從她的手中脫落，她聽見水晶燈罩被摔成碎片的聲音。

她想要起身，但兩隻利爪攫住了她的肩膀，暗夜鬼把她撲在地上，低聲咆哮，一股惡臭的濃霧撲在她的臉上，蒙蔽了她的知覺，她感覺自己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聞不到，什麼也感受不到……隻有那股臭味，直衝腦門，讓她近乎窒息、頭昏腦脹。

“普蘿，你在哪裡？！”

從什麼地方傳來尼古拉斯的聲音，好像是幻聽似的，仿佛近在咫尺，但又遙不可及。

【所有的光都要消失！】

暗夜鬼低鳴起來，它張開的大嘴離她的臉很近了，她能感覺到。

我得，清醒起來……她迷迷糊糊地想到。

“快走開！”有東西撞在了暗夜鬼身上，它的軀體動了一下，那股惡臭稍微淡了一點。

還有人，還有人需要我……

她扭動起身體，但是利爪仍陷在她的肩膀裡，她的手指在地板上摸索，哢噠哢噠，她碰到了什麼東西，冰涼涼的，滑溜溜的，那是摔碎的燈罩碎片。

暗夜鬼再次發出厲吼，恐懼從腳跟竄到頭頂，她感覺整個人如墜冰窟，就像上一次，那隻可怕的魔物抓住她，尖牙刺進她的胸口，當時她閉起眼睛等待最後的審判……

我不能，再那樣……

不能再那樣坐以待斃了，不能因為被彆人拋棄，就把自己也拋棄，因為……

你就像是鮮花女神那樣。

她的手指繼續摸索著，摸到了另一個東西，一個小小的金屬圓盤，那是水晶燈的底座，上麵還嵌著微微發燙的紅寶石。

【甜美的食物，我等了那麼多年，終於可以飽餐一頓！】

暗夜鬼惡臭的氣息越來越近，她還聞到了一種刺鼻的金屬味。

她一把握住紅寶石，狠狠地把它抵在暗夜鬼冰冷的臉上，大聲念出她唯一會的咒語——

【克利萊特】

明亮的光球把暗夜鬼青灰色的醜陋臉龐照得透亮，魔物高聲尖叫起來，放開了女孩，捂著臉頰朝後退去，但是轉瞬間，漆黑的長矛就刺穿了它的胸口，它哀嚎著倒下，直到再也沒有了動靜。

“普蘿，普蘿，快醒醒！”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普蘿塔才朦朦朧朧地回過神來，她感覺周圍的聲音很不真切，晃來晃去，時輕時重，她想要爬起來，發現有人正托著她。

“你醒了嗎？”尼古拉斯焦慮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她艱難地直起身子，最開始很不適應，但慢慢感覺好起來了，令人作嘔的惡臭不再，微風帶來清新的空氣，她的又可以順暢地呼吸了。

尼古拉斯幫著她坐起來，他動作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她也會像那盞水晶提燈似的掉到地上碎掉，嵌著紅寶石的底座還捏在她的手裡。

他讓她可以把手鬆開了，因為底座上的水晶碎片已經割破了她的手，現在正在淌血，她詫異於自己竟然毫無察覺。

“結束了嗎？”她問。

“都結束了，兩個暗夜鬼都死了。”男孩說著也在她旁邊並排坐下，

他身旁就是那隻暗夜鬼的屍體，它猙獰的麵目僵硬得如同石雕，胸口被“漆黑之矛”破了一個大洞，汙濁的血液攤了一地，他們的衣服上也到處都沾滿了血跡。

“那，我們成功了？”

“我們成功了，我們打敗了魔物。”

強烈恐懼所帶來的麻木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鮮明的感官和劫後餘生的喜悅，女孩感到了手上的鈍痛，她聞到了血腥的氣味，尚未消散的臭味，她感受到尼古拉斯在她身邊心有餘悸地喘氣，尚未平複的瘋狂心跳，還有，頭頂傳來溫暖的熱度。

陽光又回來了。

她知道是因為尼古拉斯殺死了暗夜鬼，陽光才回來的，但是她情不自禁地想，是因為她的魔法，是因為她拚上性命的念出咒語，陽光才回來的。

她能做到的事情向來隻有正常人的百分之一，沒有人對她有過期待，她也不對自己有任何妄想，童話故事裡的主人公們所向披靡，但現實裡，她是無能為力的盲人。

可她這一次做到了，她，她用魔法擊退了魔物，就像童話裡披荊斬棘的騎士。

眼淚像決堤的河流不住地湧出，一開始還隻是低聲啜泣，但很快就變成了號啕大哭，她不停地哭著，很悲傷，但也很快樂。

尼古拉斯被她嚇壞了，她在哭泣中斷斷續續地聽到他慌亂的問詢，“你哪裡痛？哪裡受傷了？”但這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那樣。

“我，我沒事的，”她努力抹著眼淚，但眼淚還是源源不斷地流下來。

“可是你看上去很不好，是不是受傷了。”尼古拉斯靠近她，兩隻手抓住她的手臂，想仔細看看她的臉，但女孩卻直接反過來抓住他的手腕，然後一把抱住了他。

大概是因為看不見的原因吧，她抱住他的時候對地不怎麼準，還一下子把他撞倒了地上，她的眼淚滴到了他的衣服上，滾燙的，和暗夜鬼冰冷的血完全不一樣。

他的心瘋狂躍動起來，但不是那種被恐懼驅動的劇烈跳動，那就像是歡快的輕跳，好像是鳥兒撲扇著翅膀想要掙脫牢籠，他的心也正歡跳著想要蹦出胸膛。

“謝謝你，尼可拉！”普蘿塔一邊流著淚一邊笑著說，他完全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謝他，明明還是她擊退了暗夜鬼，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臉頰發燙。

他愣了好一會兒，接著輕輕用手拍著女孩的背，“沒關係了，”他的聲音也很輕，“都沒事了。”

在他心底裡，有一個細微的聲音說，希望這一刻能再長一點。

不過這一刻還是結束了，女孩終於止住了哭泣，他們站起身來，尼古拉斯發現身邊陽光普照，暗夜鬼的屍體也消失了，隻在地板上留下一點扭曲的痕跡。

牆麵上的汙跡也在陽光下散去，好像光線是某種清洗劑，屍體上黏糊糊的黑膠不見了，剩下一具乾屍，牆上那一行字“願黑暗吞噬一切”也淡去了，基本無法看見。

“最後，黑暗被光明吞噬了。”他喃喃說道。

他們走出圖書室，又遇到了狄安娜。

女人先是蹲下來檢查了一下普蘿塔的傷勢，“唔，沒什麼大礙，稍微包紮一下就行。”

接著她看向男孩，一副早已將他們與暗夜鬼戰鬥儘收眼底的表情，“做得不錯，我得承認，你們總是超乎我的預期。”

“或許是你一開始的預期太低了。”尼古拉斯習慣性地回嘴道。

“啊，小少爺，恕我直言，您這種喜歡逞強的性格總有一天會帶來麻煩的。”

他們找到了維斯塔，這位金發女傭頭上還戴著那個玫瑰花圈，她領著普蘿塔回房間裡包紮傷口去了。

尼古拉斯長出一口氣，他感覺這下才終於安下心來，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他突然感到頭暈目眩，雙腿一陣發軟，馬上就要跌倒，但一旁的狄安娜抓住了他的肩膀。

“您這幾天有點過於緊張了，小少爺，”她眯起眼睛瞧著他，“您的臉色很差，如果在這裡待了幾天，最後您反而比剛來的時候還糟糕，那我們可太失職了。”

她把他帶到他自己的房間，“祝您做個好夢。”她對他眨了眨眼。

又是那種感覺，好像她能看穿一切，好像她能知道他昨晚剛做了噩夢。

不過他沒有精力去想這些了，他的頭一沾上枕頭便昏昏睡去了。

這次的夢不一樣，他夢到他媽媽是城堡的主人，是索爾赫瑞爾家的族長，他爸爸是來自奧黛拉帝國的魔法師，他們一家三口幸福快樂地生活在城堡裡。

有一天，他獨自一人在花園裡玩耍，卻聽到了篤篤的手杖聲。

“你是誰？”他問那個拄著手杖的小女孩。

“我從巧匠村裡來，跟著爸爸來城堡送貨的，”那個女孩說，她有著黑曜石一樣的眼睛，不過眼神空洞，再加上那個手杖，她是個盲人，“我聞到一股花香，就順著找過來了，你是誰？”

“我叫尼古拉斯，”他說，“你想跟我玩一會兒嗎？”

“好呀，”女孩說道。

他在睡夢中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