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蘿塔嗅到了傍晚的氣息,聽到乾燥溫暖的太陽即將離去,陰冷潮濕的霧氣緩緩升起,白天沉睡的蚊蟲們蘇醒後開始低鳴,某些夜行小獸在草叢中蠢蠢欲動。
她不喜歡夜晚的室外,陷阱重重,危機四伏,充滿了她需要謹慎提防的東西,對於盲人來講防不慎防的黑暗之地。
不過幸好他們沒有多作停留,很快他們就回到了溫馨、舒適的城堡裡,簡單吃了個晚飯,尼古拉斯讓她過會兒再去圖書館找他。
她回到自己房間裡稍事休息,維斯塔過來了,普蘿塔讓她站到自己跟前,然後摸索著把頭上的玫瑰花環摘下,然後戴到了女仆頭上。
“謝謝你一直照顧我,維斯塔,這個花環送給你。”
她看不到維斯塔的反應,但後者沒有拒絕。
後來她跑去了圖書室,尼古拉斯說要和她最後演練一下明天和暗夜鬼戰鬥的場景。
“你聽一下我們的流程,首先,我會解開門上的封門咒,然後我們兩個人走進去,”他抓起普蘿塔提著燈的胳膊,擺成朝前伸的姿勢,“你就這樣右手提著燈,你要站在我的後麵,但是你的手要伸到我前麵,這樣才能照亮前麵的路。”
他握著魔杖站到普蘿塔前麵,用手抓住普蘿塔的左手,放到自己的腰帶上。
“明天我就穿這身衣服,就像這樣,衣服外麵會係一根粗皮帶,你要抓緊它,然後配合我的步伐走路,可以做到嗎?”
普蘿塔點了點頭。
“那好,明天就像這樣,你用光明咒吧。”
普蘿塔念出光明咒,手上提燈發出閃光,尼古拉斯模擬開門的動作,接著緩步朝前走,女孩抓著他的腰帶用同樣的節奏跟在他身後,他們環著圖書室走了一遍,然後尼古拉斯假裝對著某處做出使用魔法的動作。
“很好,”他說,“看來走路或是用魔法都沒什麼問題。”
“尼可拉,”普蘿塔開口。
“怎麼了?”
“剛剛下午的時候,狄安娜說的話……”她有些支支吾吾,“你沒事吧。”
“我沒事,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有事。”
“感覺……我感覺你從下午回來以後,就有一點,不一樣了。”
“……我沒事的,”尼古拉斯把魔杖係在腰帶上,然後找了把圖書館裡的椅子坐下,他拍了拍自己旁邊的椅子,發出清脆的響聲,“你也坐會兒吧,我隻是,怎麼說呢,發現狄安娜和羅薩利亞的肖像一模一樣,有些震驚,你想想,一個你們家裡的仆人,竟然和家族的祖先是同一張臉,這可是……”
她回想到尼古拉斯和狄安娜在傍晚時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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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羅薩利亞·索爾赫瑞爾!”尼古拉斯對著狄安娜說道,“你的眼睛顏色和她不一樣,她是黑色的眼睛,你是紅色的眼睛,但除此之外你們長得一模一樣。”
但狄安娜隻是微笑著,一副儘在掌控之中的表情,“您說錯了,我不是羅薩利亞·索爾赫瑞爾,我不是說了嗎,我們是由索爾赫瑞爾家族魔法師用煉金術創造出來的人偶。”
“……那麼,”尼古拉斯頓了頓,“你的意思是,他們按照羅薩利亞的樣子,製作了你?”
“您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如果要製作一個仆人,怎麼會把她做成和偉大祖先的樣子呢?”
“您知道嗎,人們最開始使用煉金術,是為了獲得長生不老、起死回生的靈藥。”狄安娜的聲音依然平靜。
“也就是說……最開始他們製作你,是為了,讓羅薩利亞複活?”
“您很機靈呢,是啊,在創作我的時候,魔法師們使用了羅薩利亞的骸骨。”
“可是,沒有魔法能讓人長生不老、起死回生,這是常識。”
“是啊,但這並不是千年以前人們的認知,在某段時間,人們為了長生不老是如此狂熱,他們前仆後繼地去尋求最危險的魔法,甚至不惜將自己獻給魔物,直到某一天,人們終於認識到,為了長生不老所付出的代價,早已超過了它能帶來的收益,所以人們把這一條寫進了魔法四原則,‘沒有魔法能讓人長生不老、起死回生。’但這並不是因為人們證明了真的沒有這種魔法,隻是人們放棄了去尋找這種魔法。”
“那你呢,”尼古拉斯冷冷地問,“你從被創造出來至今已經活了上百年,你和羅薩利亞長得一模一樣,從這個層麵來說,你不就是羅薩利亞複活嗎?”
“我嗎?不,我不認為我是複活的羅薩莉亞,我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家族成員也不這麼認為,當我誕生之後,他們立刻發現了我並不是羅薩莉亞,他們的複活魔法失敗了,所以他們給我起了‘狄安娜’這個名字,讓我成為了家族永恒的仆人。”
所有人沉默了半晌,普蘿塔突然開口了,“世界上真的沒有起死回生的魔法嗎?”
羅薩利亞饒有興味的聲音響起,“小姐,這個問題恐怕沒人可以回答,不過,如果您問我的看法,我的想法是,當一個人真正的死期到來之時,沒有任何魔法可以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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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要問那個問題?”尼古拉斯對她說。
“什麼問題?”
“‘世界上真的沒有起死回生的魔法嗎?’”
“啊,那個問題,”普蘿塔輕輕抬起頭,“我在想,如果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萬一真的遭遇了強盜,我會不會有機會還能再見到他們。”
他盯著她黑曜石般深不可測的眼睛,徒勞地想要從裡麵挖出些蛛絲馬跡,當然,那裡什麼都沒有。
“我們會找到他們的。”他隻能這麼說。
時間不早了,尼古拉斯把普蘿塔送到房間,維斯塔已經在裡麵等著了,他看到黑衣女子頭上戴著今天他做的花環,心裡竊喜,她並沒有扔了,但也有一瞬間的不開心,因為她把那個花環送給了維斯塔而不是他,不過也隻有一瞬間。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月光把窗外的影影幢幢都映在了暗淡的白牆上,搖搖曳曳如同鬼影,他盯著那些光影的每一絲變化,直到他實在是累得不行,陷入了昏睡。
他夢到他和普蘿塔走進了禁書室,暗夜鬼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狡猾魔鬼,東躲西藏、閃閃爍爍,他使出“漆黑之矛”,黑色長矛從魔杖中射出,可當它一碰到暗夜鬼,就像是軟趴趴的皮繩一樣掉落在地,這個魔法沒有用,他應該多準備一些魔法的!但已經來不及了,魔物張開血盆大口向他們撲來,它抓住普蘿塔,像是啃麵包一樣咬住了她的腦袋……
魔杖掉在地上,他發出驚恐尖叫,暗夜鬼扭過頭來看向他,它那張瘦長的臉扭曲變成了一張女人的臉,狄安娜的臉,不,她的頭發是披下來的,沒有梳成發髻,她的眼睛不是紅色,而是黑色,那是羅薩利亞的臉,羅薩利亞滿嘴是血,纖薄嘴唇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
周圍場景扭曲變化,他們不在禁書室裡了,他發現自己在一個金碧輝煌的房間裡,牆壁上布滿富麗堂皇的花紋,普蘿塔不見了,房間儘頭有一個高起的王座,羅薩莉亞斜靠在王座上睥睨著他。
“我的名字是羅薩利亞·索爾赫瑞爾,”她對他說,“這世上沒有起死回生的魔法,但是我從未徹底消失,我的遺骨至今仍長存於這片土地之下,我的魔法至今仍縈繞在這座城堡之中,我的血液至今仍流淌在你的血管裡。”
她的笑容更加豔麗了,“羅薩利亞的這個名字意思是‘玫瑰花’。城堡牆後是我的私人花園,那裡種著我最愛的玫瑰,還有一個專門用來賞花的涼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喜歡用我的玫瑰花來討女孩的歡心,來吧,向我證明你有那個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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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渾噩噩地醒來,頭暈腦脹、疲憊不堪,現在還是深夜,四周一片寂靜,但是他已毫無睡意。
他打開放在床頭的《指導用書》,小冊子上的文字像是螞蟻一樣無序爬動。
“再教我一個攻擊咒語,”他對著書頁說,“我得有個保險。”
時鐘滴答滴答,太陽即將從東方升起,他期待著有誰能敲開他的房門,給他帶來消息,告訴他父親終於來了,他那英明神勇的大法師父親會輕而易舉地解決掉暗夜鬼,然後帶著他們離開,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穿上早就決定好的衣服,厚實的灰色綢布外套,長褲還有靴子,外套上係了一根粗腰帶,魔杖被彆在腰帶上,他一遍遍在頭腦裡檢查自己的計劃,像是神經質一般地把整個流程在頭腦中模擬了一次又一次,先進門,用光束找到暗夜鬼,然後用“漆黑之矛”殺死它,很簡單,沒錯,不會有任何問題。
尼古拉斯抓起魔杖,這根法杖經過了兩天的練習已經熟悉了他的手感,從手指與木柄的接觸中傳來溫和的觸感,這根魔杖很熟悉深淵的魔法,它的前任主人肯定一直也在使用類似的魔法。
“不會有任何問題,沒問題,一定沒問題。”他一遍遍自言自語,在走廊裡來回走動。
“尼可拉。”普蘿塔過來了,她今天穿著一身方便行動的褲裝,一定是特地讓維斯塔準備的,灰色短外套配上棕色長筒褲,再下麵是一雙輕巧皮靴,她也紮了一根腰帶,手杖係在背後,提燈著係在腰側。
她看起來休息得不錯,氣色紅潤、神清氣爽,頭發全部向後紮成一個乾淨利落的發髻,她說過隻要一沾上城堡裡的床就會立刻睡著,因為這個床實在是太舒服,現在他相信了。
他慶幸她看不見,因為此刻他的臉色一定很可怕。
“你準備好了嗎?”他問。
女孩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她的手抓住了他的皮腰帶。
“彆忘了要一直把燈舉高哦。”
他們來到圖書室的三層樓,禁書室門前,他解開了自己下的封門咒。
木門無聲息地打開,裡麵是深淵般的漆黑。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門裡走去,普蘿塔也跟著他走了進去,兩個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漆黑的門內,仿佛從未有人來過,仿佛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