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公主(10)(1 / 1)

尼古拉斯皺了下眉頭,這裡並沒有花,但普蘿塔為什麼會這麼問呢?

“這裡的花已經枯死了。”

“是嗎,可是我聞到了一股味道,很淡很淡的,我之前從來沒聞到過這種花香。”

尼古拉斯環顧四周,確實有點奇怪,其他所有的花都是開著的,也就是說這個花園並不是無人打理,可為什麼隻有這個花壇裡的花是枯死的呢?

“或許這裡的花被枯草蓋住了。”他蹲下身,撥開枯黑的枝乾與根莖,可霎時間,從手指上傳來一陣刺痛,這片枯草上長著刺!

他縮回了手,幾滴血滴在了花壇裡,迅速滲進土裡消失不見。

“怎麼了?”普蘿塔慌張地問,她聽見他吃痛後的叫聲,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花是帶刺的,把我的手指刺破了。”他平複呼吸,裝作滿不在乎地說道,“沒什麼大礙,回去馬上就好了的。”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他腳下,那片吸收了他血液的枯草開始轉綠、舒展、生長,他瞪大雙眼,像是又一次看到圖書館裡那盆大豆猛長一樣,墨綠色的藤蔓刷拉拉地伸展開來,帶著柔嫩的刺和新鮮的綠葉,一朵朵紅豔的花苞從枝條末端冒出,從含苞待放到盛開怒放隻用了不到半分鐘。

一叢紅玫瑰,根莖粗壯,葉片肥大,花朵飽滿。

“就是這個香氣,”女孩湊近了嗅著,“我從沒聞到過的香味,這是什麼花啊?”

“這是玫瑰,有可能是魔法師家族培育的全新品種,吸血玫瑰,”他沒好氣地說,“我完全可以理解它為什麼之前是枯死的。”

“它是什麼顏色?”

“血一樣的鮮紅,你想要的話我摘一朵給你吧。”

“可是,這個不是野花,是花壇裡的……”女孩似乎有點為難。

“要不是我它都活不過來,摘一朵又能怎麼樣。”尼古拉斯看準了一朵開得完美的玫瑰,小心翼翼地將手探出,儘力避開紮人的刺,但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手一碰到玫瑰花萼,整株植物都開始顫動起來,柔韌的藤蔓攀上他的手腕,他心頭一驚,差點以為又要被刺傷,然而那些刺卻精準避開了他的皮膚,蜷曲的枝蔓討好似的攀附上來,把一朵朵鮮豔的花朵送到他的手邊。

他稍稍遲疑了一下,接著他把所有伸過來的玫瑰都摘了下來,當他收回手時,柔軟的葉片戀戀不舍地拂過他手腕上的皮膚。

他瞧著懷裡的一大捧玫瑰花,又看了看女孩,“好吧,我要送給你的可不止一朵花了。”

女孩一臉不解。

他從旁邊花壇裡摘了兩條長而韌的草莖,將它們搓成一個圓環,然後將玫瑰花編進圓環裡,很快他就做好了一個鮮紅的玫瑰花環,他走到普蘿塔跟前,把花環戴在她的頭上。

“就像春蘭節慶典上的鮮花女神那樣。”他上下看著她,滿意地說道。

女孩用手指緩緩拂過頭上的花環,鮮紅的花朵正襯出她烏黑的頭發,也和她今天麻花辮的發型很搭,她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午後陽光下閃出亮光,女孩開心地轉起來,笑靨如花。

“真的嗎?真的就好像鮮花女神那樣嗎?”

“是真的。”

“以前沒有人這樣說過我。”

“……是因為以前你媽媽很忙,沒時間多來照顧你、打理你,無論再漂亮的人,如果是臟兮兮的,那也不會好看。”

“是啊……”女孩停下來,“現在,維斯塔在照顧我,她天天給我洗澡,還給我梳頭發,換衣服……”她低著頭像是在思考,“我應該要謝謝她。”

“是的。”

“也謝謝你,尼可拉,沒想到你還會做花環。”

“以前學校會組織戶外學習,我看我的同學做過。”他望向遠方,魔法學院預科班地時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沒必要謝我,你之前送過我一朵蘭花,就當是我的回禮了。”

“但我隻送了你一朵。”

“哈哈,你要和我比數量嗎?放棄吧,我做什麼都會贏的,在學校裡就沒輸過。”

女孩笑了起來,他們都笑了,此時此刻,無論是迫在眉睫的煩惱還是遠在天邊的憂愁,仿佛都不複存在了,他們在草地上玩耍,陽光不熱不冷,風兒不疾不徐,世界喧囂,此地寧靜。

有一個腳步聲響起,接著一個人從牆後走出,來到他們跟前。

“你們看起來很開心啊。”

尼古拉斯抬起眼看著這個高個女人,“怎麼哪裡都能看見你啊,狄安娜。”

黑衣管家對他報以微笑,“我隻是聽說花園裡的玫瑰花重新開放了,特地過來確認一下,真沒想到……”她的目光掠過普蘿塔頭上的鮮紅的花環。

“這個家族裡該不會還有什麼永世戒律是不能摘玫瑰花的吧。”他調侃似的說。

“您真愛開玩笑,沒有這樣的規矩,如果玫瑰花不希望您摘,那您是摘不下來的。”她神色悠然,“不過超乎我的預期,沒想到您這麼心靈手巧。”

“哼,我也沒想到還能得到你的誇獎。”

“哈哈,小少爺,您總是對我抱有一些不必要的敵意,”狄安娜蹲下身,讓自己的目光同普蘿塔齊平,“您就好很多了,安吉拉小姐,維斯塔很喜歡您呢。”

“是嗎,我也很喜歡她。”

“那就最好了,對了,”她又轉向尼古拉斯,“沒記錯的話,明天就是暗夜鬼要出來的日子了,你們現在不做準備真的沒事嗎?”

“我們隻是休息一會兒。”男孩說道。

“啊,勞逸結合,非常聰明的方式,過去的家族魔法師們,也會喜歡在重要戰事之前儘興娛樂呢。”

“那個時候的人做什麼娛樂呢?”普蘿塔問道。

狄安娜摸了摸普蘿塔的頭發,尼古拉斯注意到她沒有碰到那個花環,“那種娛樂方式還是不要和小孩子說的為好,我們來談談您吧,您平時喜歡做什麼呢,小姐?”

“我嗎,喜歡聽故事。”

“是嗎,那正好,”狄安娜如雕塑般的臉上露出標誌性的神秘微笑,“我有一個故事可以講給你們聽,怎麼樣?”

她又要在這裡待不少時間了,至少得有十分鐘吧,尼古拉斯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但他還是開口說:“好啊,講給我們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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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千多年以前,在東邊的某個國度——當然了,對於雅蘭之國來說,所有的國家都在東邊——有一個教堂執事,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們的生活平靜而美好。

執事與妻子有六個孩子,五個男孩和一個最小的女孩,那個小女孩從小在哥哥和父母的庇護下長大,他們住在一個漂亮的湖心小島上,房子四周圍繞著巨大的湖泊。

在當時,人類與魔物,人類與人類之間的戰役愈演愈烈,年輕力壯的人們紛紛披掛上陣,大街小巷上彌漫著緊張的情緒。

女孩十六歲的那一年,她的哥哥們都加入了教團的騎士隊,他們的戰鬥極其凶險,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女孩和她的母親必須每天為哥哥們祈禱。

一開始,她們隻是單純地跪在神像前祈禱,但隨著戰況艱巨,神意也愈發嚴苛,她們的祈禱越來越複雜,每天都要在神像之前跪地好幾個鐘頭,每天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哥哥們的生死存亡。

父親告誡她們不能與任何陌生男人接觸,因為不忠的行為會導致哥哥們嘔血而死;她們不能碰任何尖銳的東西,因為觸碰尖刺會讓哥哥們被長矛戳死;她們不能在家中大聲說話,因為喧囂會使哥哥們的動靜被敵人發現。

她們必須每天不停地用荊棘紡紗織布,因為這意味著哥哥們能擊破敵人的鎧甲化險為夷;她們每天都要在身上塗滿油脂,因為這能讓哥哥們像腳底抹油一樣從敵人手中溜走;她們一周要舉行一次寒食,不吃不喝直到第二天,因為隻有像哥哥們一樣饑餓困苦才能讓祈禱靈驗。

女孩每天在白色塔樓的小房間裡,對著窗外是波光粼粼的廣闊湖麵,一刻不停地紡線,直到手指被荊棘刺得千瘡百孔。

但是噩耗還是傳來了,她最大的哥哥戰死沙場,隻有一件染血的衣服回到了家。

全家悲痛萬分、以淚洗麵,那天,女孩更加拚命地紡線,她日以繼夜、廢寢忘食,手指被刺得血肉模糊也不肯停下,當太陽升起,她已經紡完了一整個線軸的紗線。

那天,他的父親把她和母親叫到一起,他麵容憔悴、神情痛苦,不光是因為失去大兒子的傷痛,更加是因為對於剩下幾個兒子性命的擔憂,我們的祈禱還不夠虔誠,我們的信仰還不夠強烈,他對妻子和女兒說,所以兒子們才會在戰場上慘死,現在神已經下達了旨意,我們要趕緊糾正錯誤。

為什麼呢?她向父親問道,我們都已經如此努力了。

她的母親盯著她的雙眼說到,但我們還不夠努力,每個人必須充分發揮出他的作用,在這個世界上作出應有的貢獻,才能夠讓神明認可我們的虔誠,才能讓聖人保佑哥哥們平安無事。

女孩來回瞧著父母,她突然明白了,是因為我沒有去戰場嗎?她說,我從小和哥哥們一起訓練武藝和魔法,我知道自己不比他們差,但是哥哥們征召前往了危難之地,我卻在家裡平安享福,我沒有充分發揮自己的作用,所以神明才降罪給了我們。

但她的父親隻是嗤笑一聲,他對她說,你的作用是與正派的男人結婚生子,打理家務,操持家庭,你現在待在父母家裡麵,什麼也不做,浪費大好時光,辜負了神明對你的期待,我們已經為你尋找好了一個丈夫,他們家明天就會接你過去,因為你的丈夫過幾天也要去戰場了,非常時期,婚禮從簡,你要學著擔起一個妻子應有的責任。

她的父母用熱切而激動的目光盯著她,她無法反駁。

當她回到自己塔樓裡的房間,當她意識到自己的命運,不禁淚流滿麵,魔法本身就不是萬能的,祈禱也不過是自我安慰,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凡事都讓人如願以償,她的父親作為教堂執事,明明自己最明白這個道理,他麵對信眾的哭訴,總是安慰他們,神的意誌不可揣摩,神的行事不可測度,並不是許願就會有回音,並不是祈禱就能夠應驗,可當他自己麵臨同樣的境地,卻做出了和那些人同樣的行為,把所有的籌碼都堵在了虛無縹緲的神跡上,犧牲兒女的幸福。

她的父親一直是全家的主宰,神明的代言,是她最大的依靠和最重要的榜樣,在其他人慌亂失措的時候,他永遠都能做出正確的決定,但在那一刻,她意識到了,她的父親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夜色降臨,她收拾了一下隨身物品,準備逃離,但卻發現房間門被父母鎖住了。

她默默哀歎,或許這就是命運,即便她把鎖弄壞,那個動靜也勢必會把父母驚醒,況且他們已經上了鎖,意味著他們本就對她的逃離打算有所防備。

她自己在一刻鐘前還沒想到要逃跑,但她的父母卻料想到了,他們比想象中的還要了解自己,她這樣想到。

但他們這麼了解她,卻還把她推向了絕無可能幸福的命運。

或許,他們對於幸福的定義,本來就和她不一樣。

她望向窗外,那裡隻有一望無際的湖麵,沒有橋,所有的船隻都被藏起來了,她不會遊泳,即使能遊也不能保證可以遊到湖對岸,這個水麵實在是太寬廣了。

這個高高的白塔,尊貴的小樓,轉瞬間變成了無法逃離的牢籠。

此時,她突然想到另一條路,湖麵上有一個古老的纖道,由一個個石墩組成,從湖的一頭通到另一頭,也經過湖心島,這是古代奴隸拉船用的道路。但由於時光流逝,水平麵升高,現在纖道的石板稍稍在水麵下方,即便在白天,對著清澈的湖水也需要仔細辨認才能看清水下的石板,在黑夜,就更加不用說了。

但無論如何,眼下隻有一試,她開始編織自己先前紡的荊棘紗線,動作迅速而熟練,到了深夜,她將紗線搓成一條長長的粗麻繩,足以支撐她的體重,她把麻繩從窗台放下,長度剛好能到達塔樓底部。

隻有三條路可走,與不認識的男人結婚,或是在葬身冰冷湖底,抑或是……逃出生天。

她來到湖邊,找到纖道的起點,夜空中有一輪彎月,沒有一絲烏雲的遮蔽,那月亮的清輝如此閃亮,皎潔的月光把每一片樹葉照得清清楚楚,把每一隻飛蟲照得明明白白,把每一塊水麵下的石板照得晶瑩透亮。

一般的晚上不可能有如此明亮的月光。

仿佛如有神助。

她踏上一塊又一塊石板,沿著古纖道穿過了湖泊,來到了對岸,她連夜趕路,風餐露宿,隱姓埋名,後來,她聽說在人類與魔物戰爭的第一線,那裡的領袖正在向全大陸征集勇士,不計出身,不論種族,無關性彆,她將那個最危險的地方定為目的地,開始了冒險征途。

再後來,當戰爭結束,她成為了大功臣,國王封她為貴族,親自為她賜予了姓氏。

她的名字叫羅薩利亞,後來被賜姓索爾赫瑞爾,她是索爾赫瑞爾家族的創始人。

她為了感恩那枚幫助她逃離的月亮,將家徽作成了彎月的形象,並且為了紀念那件往事,她留下了一句家族箴言:

“願月光照亮你前路”

——獻給所有不得不在黑夜中趕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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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安娜講完了故事,尼古拉斯看向普蘿塔,她還是怔怔地坐著,看來即使身為諾亞丘陵的村民,她也沒聽說過索爾赫瑞爾家族創始人的故事,尼古拉斯也是第一次聽到。

“這是……家族創始人的故事?是真的嗎?”他問狄安娜。

“千真萬確,”狄安娜一如既往淡然地說道。

尼古拉斯盯著狄安娜的臉,此時夕陽漸漸墜落,橙黃色的陽光照著黑衣女人雕塑般的臉頰,她身後是巍峨的城堡,再後麵,一輪彎月已經從地平線上升起,準備接替太陽來主宰夜晚。

光影、月亮、人像,他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這個構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

狄安娜沉默不語地打量著他,似乎在做什麼評估。

他在哪裡看到過,高挑的身姿、修長的臉頰、細長的眉眼,背後的月亮,還有笑容和眼神……

那幅走廊正中的肖像畫。

他猛地站起來,像是第一次看到狄安娜一樣。

“你是她,”他說道,“你是羅薩利亞·索爾赫瑞爾!”

普蘿塔一臉迷茫,狄安娜則笑了起來,他看到過很多次她的微笑,波瀾不驚、意味難測、淡雅悠然,但這一次的微笑不一樣——

這一次她的微笑令人不寒而栗。

(第四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