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索爾赫瑞爾城堡的第5天
在太陽還沒掙紮出地平線,幽暗古堡仍被森林的露水與迷霧籠罩之時,尼古拉斯就從床上爬了起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近乎通宵翻閱的書籍還攤在床上,他把書本整理了一下放在小桌子上,隨手往身上套了件衣服就出了房門。
他走到盥洗室裡洗漱,靠著昏暗的光線,他看到鏡子裡自己的倒影,滿眼血絲、眼眶烏黑、麵色煞白,他有些想不起自己離家出走之前的臉是什麼樣了,有這麼瘦嗎?
一看到自己的麵容,他又想起他的父親,隻要他能夠在明天之前來到城堡,那麼一切都會迎刃而解,他和普蘿塔不需要去麵對暗夜鬼,雖然他不是很喜歡他的父親,但必須承認,就魔法來說他是個無懈可擊的人,他一定可以輕而易舉地搞定暗夜鬼,然後他們就可以去首都了,他們就可以從此遠離膽戰心驚的生活……
彆瞎想了,專注於眼前的事吧,他對自己說,接著,他把自己的頭發揉亂,隨意地洗了個臉,粗略打理了一下自己,便起身了。
他沒有吃早飯,直接拿起房間裡的魔杖就去練習了,他要給自己的魔咒找一個安全點的地方訓練,他在《大法家族手冊》這本書裡找到了城堡的地圖,他就是從地圖上發現的武器庫,也是在地圖上,他找到了一個叫做“訓練室”的房間,這個房間在遠離生活區的城堡西側塔樓,那裡一定是魔法的訓練場所。
他穿過二樓走廊,滿牆的肖像畫目送著他,他駐足停留,油畫布上的祖先們仿佛都是同樣的表情,拘謹、淡雅、穩重,或許這就是家族氣質?抑或是,無論他們在過去是多麼光彩奪目、特立獨行,在千年時光流轉之後,也隻能在一麵家族肖像牆上留下一張模糊的麵容?
是否有人曾經和他一樣,在這一麵牆前駐足觀看,但後來那個人自己也變成了肖像中的一幅呢?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動到最中間的巨大肖像上,家族創始人羅薩利亞·索爾赫瑞爾麵帶微笑凝視著他,他看著這張千年以前的臉,又一次感到了微妙的似曾相似之感。
他一路來到西側塔樓找到了訓練室,鐵門上畫著交叉的一把劍和一根魔杖,這裡是個被厚實的石牆包圍、沒有窗戶的巨大房間,裡麵立著好幾個石像,那幾個石像被雕刻成麵目猙獰的怪獸,像是某些古老建築房簷上的滴水獸。
地板上全是咒印,像是鋪了一層編織地毯,那些咒印在房間中央空出了八個圓圈,沿著圓圈的邊緣寫著一些字。
他找了個正中央的圓圈,踏進去,蹲下身分辨著那行字。
“‘通往大法師的台階唯有無畏之人才能踏上。’”
刹那間,地上所有的咒印齊刷刷閃出明亮的光,把幽暗的房間照得透亮,正對著他的那隻滴水獸咆哮起來,石塊從它身上脫落,它的皮毛烏黑如瀝青,尖牙鋒利如鋼刀,雙目閃著綠光,張牙舞爪地朝他撲過來。
他下意識地揮起魔杖,默念他昨天剛剛學會的咒語,漆黑的長矛從法杖尖端的水晶射出,貫穿了那隻怪物,但隻是暫時阻止了它前行的腳步,怪物沒用幾秒就重振旗鼓繼續朝他奔來,尼古拉斯又一次使用咒語,就這樣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但那個怪物永遠不會倒下,就在尼古拉斯感覺自己快要筋疲力儘的時候,他突然靈光一閃,從圓圈中跳出,當他的腳離開圓圈,那隻怪物又重新變回了滴水獸石像。
他蹲下身,用手掌揩去額頭上的冷汗,“真是……相當真實的練習。”
等緩過神來之後,他又練習了一段時間,他儘可能地在保證攻擊力的前提下將施法時間縮到了最短(那隻怪獸的臉也永遠刻在他的心裡),之後,他回到了書房。
此刻還未到中午,普蘿塔站在書房空地上,她還是穿著灰色短外套,裡麵是一條深棕色斜紋布裙,今天她的頭發被梳成了兩條經典麻花辮,一前一後垂在肩膀上。這會兒她正對著維斯塔展示光明咒,看來在他不在的時候,維斯塔都會陪在普蘿塔身邊,他在心底輕輕鬆了口氣。
“你幫我數著數吧。”普蘿塔對著年輕女人說道,她的手上有一盞小巧的提燈,提燈的主體框架由烏黑的金屬製成,燈罩則是晶瑩透亮的水晶片,她閉上眼睛,念出光明咒。
從那盞水晶燈裡發出耀眼炫目的光,裡麵的紅寶石更是通紅熾熱,像是燒融的鐵塊,尼古拉斯感覺自己無法直視,他挪開目光,看著那些被燈光照出的影子,他看到莫妮卡大人的身後拖著長長的倒影,那個影子照在後排書架上,像是她正站在書架前認真閱讀。
他有些晃神地盯著那道影子,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忽然間,光線消失,普蘿塔縮在椅子上呼呼喘著粗氣。
“三百零四,安吉拉小姐。”維斯塔在旁邊平靜地說道。
“嘿!”他沒料到自己的聲音裡會帶著慍怒,“你這是在乾什麼?”
“我隻是想試一下,我能堅持多久……”女孩抬起頭,依然喘著氣,她的臉頰上滲出一層汗珠。
他歎了一口氣,“是我忘記教你了,永遠不要去試探自己魔力的底線,感覺累了立刻就要收手,魔力用儘會對身體造成損傷,和體力透支一個道理,你還記得你在糖果屋裡生病的那次嗎,你不能讓自己太累的。”
“好吧……”女孩坐正,懷裡緊緊摟著那盞燈,她的呼吸平穩了一點。
尼古拉斯看了一眼維斯塔,她依舊與平時無異,“維斯塔,感謝你照顧安吉拉,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接下來我看著她就行。”
金發紅眼的年輕女人默默地點了點頭便退去了。
尼古拉斯坐在普蘿塔旁邊的一把椅子上,仰著頭望著天花板上的色彩繽紛的玫瑰花窗,他感覺自己早上也有點過於用力了,在實戰用用魔法,比他想象的更難一些。
“我的老師跟我說過,‘休息也是學習的一部分’,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們去休息一下吧。”
“可是,可是狄安娜說,暗夜鬼隻要三天就會出來,第三天不就是明天嗎?”
“如果在今天把力氣都用光了,豈不是更加得不償失?”
女孩咬著嘴唇,手指不停地撫摸著提燈的水晶燈罩,“如果要休息,我想去外麵轉轉,今天陽光很好。”
尼古拉斯沒問她是怎麼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曉得今天陽光很好的,“是個好主意,但是你得先去睡覺。”
中午的時候安德烈亞沒有出現在餐廳,狄安娜說他“在研究中遇到了一些麻煩”,要在自己房間裡吃飯,普蘿塔暗自慶幸,這位大人在的時候她總不敢吃得儘興。
每天的吃飯和洗澡是她在這座城堡裡最期待的事情(如果她不是個盲人,就還要加上換衣服和梳辮子),用過魔法之後她感覺比平時更加饑腸轆轆,今天的午飯有麵條、燉菜和烤羊排,熱乎乎香噴噴的味道鑽進鼻孔,辛香鮮嫩,勾人心弦,一定放了某種她從沒嘗過的調料,她還能聽到羊排上滋滋冒油的聲音,天呐,放以前她都不敢想象天天能吃肉的日子,現在天天都能吃宴席。
“還沒開始吃,就已經笑得樂開了花……”尼古拉斯看著女孩兩眼發直、垂涎欲滴的表情,在心裡默默吐槽。
吃飽喝足以後,普蘿塔又美美午睡了一會兒,醒來之後尼古拉斯如約帶她去了城堡外麵。
他們在城堡和森林之間的一小塊空地上散步,久違的清新空氣令人心曠神怡,之前因為暗夜鬼而發愁心情也得以緩解,女孩心情愉悅、步伐歡快,她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掛在腰帶上的提燈隨著腳步叮當搖晃(她現在把那盞燈當寶貝似的隨身帶)。
她快樂得如此輕而易舉,尼古拉斯心裡想著,果然還是小孩子,不過,他似乎也被女孩的情緒所感染,沒有那麼緊繃了。
女孩停下腳步,朝前探出脖子,神情專注,鼻孔翕動,像是一隻瘦長的獵犬正在嗅著獵物的氣息,他靜待她的發現,果然,沒過幾秒她就開口了,“這裡有花的香氣。”
“現在是春天,”他不以為然地說,“很多花都在春天開。”
“不是一兩朵花,是很多的……”女孩說著將手杖探出,緩緩地朝某個方向走去。
他們沿著黑曜城堡的邊緣探索,慢慢就繞到了天塹峽穀的方向,在一堵牆的後麵,尼古拉斯本以為那裡隻是空蕩蕩的山崖,沒想到在峽穀邊上有一個小花園,而在峭壁之上,還有一個石頭砌成的涼亭。
這個小涼亭主體用灰色石柱搭成,尖頂上鋪著棕紅色瓦片,它就立在天塹峽穀的懸崖邊緣,在這個亭子裡倒是可以賞花,可腳下是萬丈深淵,對麵是魔物國度,身邊是陰冷煙雲,他想象不出有任何人會想要坐到那個涼亭裡麵。
“可彆過去了,再往前就是天塹峽穀了,我可不想讓你掉下去。”他對女孩說道。
於是他們在小花園靠外的一側賞花,粉紅的風信子像一串串銅鈴,隨風搖擺;金黃的報春花像一簇簇繡球,臥在葉中;紫色的鳶尾花像一柄柄劍,直立挺拔。他向她描述花朵的樣子,她安靜地聽著,時不時輕嗅一下。
“這個是什麼花,你知道嗎?”普蘿塔指著一個用石頭圈出的小花壇問道。
但是那個花壇裡並沒有花,隻有一蓬乾枯的草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