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又在女孩房間裡待了一段時間,直到維斯塔走進來再次把他打發走了,他閒著無事開始在城堡裡轉悠,很快他就大致摸清楚了索爾赫瑞爾家城堡主體的結構,一層是客廳、餐廳、會客室和廚房,但還有好幾個房間被鎖著,二層是臥室和很多個被鎖著的房間,三樓一間房間巨大的門虛掩著,雙側門板上雕刻著月亮星星的圖案紋飾,他猜這是他外公的房間,其餘的房間也都是門鎖緊閉,從三層再往上似乎還有塔樓,但樓頂被一隻鐵製大鎖鎖住了,從一層再往下似乎也有地下室,但同樣也是被封鎖的。
他將雙手交叉在身後,在大廳裡漫步,偌大的城堡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影,他的舅舅和表哥看來都是家中隱士,除了用餐時間並不會出來散步,這令他產生了一種他就像是城堡主人一般的錯覺。
一種無所事事的感覺爬上心頭,所有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普蘿塔恢複了健康,他也已經給父親寫信,接下來隻要等他父親派人過來把他們接走就行了。經曆了前麵半個月的曆險之後他有點不適應這種感覺了,就像是有爬蟲在抓撓他的心一樣,他想要找點事情去做,他想到了自己過去最大的愛好,索爾赫瑞爾城堡裡肯定也是有圖書室的,應該就是那些被鎖上的房間中的其中一間吧,他打算在晚餐的時間向他外祖父請求進入圖書室看看書。
但是直到晚餐時分他的外祖父還是沒有出現,黑衣管家狄安娜告訴他們老人身體不適還是不能出席,於是尼古拉斯在晚飯結束時叫住了他的舅舅,“安德烈亞舅舅。”
“怎麼,”男人有些不耐煩地回應道,男孩抬起頭,雖然心裡對舅舅的深淵魔法充滿恐懼,但他還是竭力注視著男人凹陷的眼眶,“我想去城堡的書房看看,請問可以嗎?”
“哈,書房是嗎,”男人帶著玩味地表情看著他,“哈哈,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這裡的房間門都不是用平常你們看到的鎖鎖住的,你要到我房間這裡來一趟。”
“我也可以去嗎?”安東尼在旁邊問道,“我也想去其他房間裡看看。”
“你就算了吧,半點魔法都不會的小子,在城堡裡隨便亂走就是去送死。”
安德烈亞把失落的安東尼晾在原地,對著尼古拉斯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來,他個子不高,但步履飛快,男孩隻能一路小跑著追隨他的步伐,他們上到二樓進入裡一個房間,尼古拉斯回憶起來這就是他昨晚蹲在門外偷聽的房間。
“你就先站著吧,”安德烈亞把他領進房間後關上了門,尼古拉斯發現這間房間非常之大,或許勉強可以被稱為臥室,但實際上寢具所占用的麵積隻占房間非常小的比例,除此之外房間裡放著好幾個櫃子、書架、書桌、茶幾、沙發,可謂是日常生活所需一應俱全,他腳下踩著柔軟華美的地毯,天花板上像是點綴著漫天星辰一般燈光熠熠,和他跟普羅塔樸素的客房比起來簡直天差地彆。
安德烈亞走到書桌邊,在桌麵上翻找一通,他的桌子上亂糟糟的,隨著他的翻找,那些書本、筆記、紙張飛到空中,然後散落一地,但他似乎毫不在意,接著又開始翻旁邊的櫃子了,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嚷著什麼,書本、標本、文具,還有尼古拉斯不認識的一些裝飾物被他拋出,他翻找著翻找著,突然間從櫃子裡摸出一個水晶球,尼古拉斯以為這就是他要找的東西了,但安德烈亞隻是盯著水晶球喃喃自語,接著又坐回椅子上拿出紙筆開始對著水晶球寫寫畫畫。
安德烈亞一邊盯著水晶球一邊在紙上塗畫,還時不時抓耳撓腮、自言自語,他寬闊的麵頰上泛起紅光,像是燥熱難耐,很快他隨手脫掉外套扔到一旁,露出原先藏在外套下的墨綠色鑲金邊絲絨上衣,板式華麗、做工精細。
尼古拉斯繼續站在門邊,不知過了多久,他想要問問他舅舅,但又生怕惹到他不高興了,他有點害怕這個舅舅,不光是他有意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惡意,還有那個聽命於他、令人毛骨悚然的高等魔物。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花板上的夜幕銀河已鬥轉星移,尼古拉斯終於站不住了,他考慮過偷偷溜出去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但他的自尊心不允許,就像在女巫維多利亞麵前挑釁時那樣,有時候他明白那該死的驕傲會害了他,但他就是偏要這麼做——
“咳,呃,安德烈亞舅舅?”他問道。
寫字台後的中年男人驀地抬起腦袋,一瞬間他的雙眼有些迷茫,好像忘記了為什麼他會在這裡,但那迷茫轉瞬即逝,很快那個安德烈亞舅舅又回來了。
“哦,你啊,唉,我差點給忘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剛剛想給你找對於圖書室的鑰匙來著,但是找不到了,不過無所謂,我還有彆的辦法。”
尼古拉斯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準備好了嗎,如果你繼承了你父母的天賦,我想這是個很簡單的事情,對吧,萊紮耶。”
尼古拉斯突然覺得自己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他最不想碰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在心底默默祈禱他舅舅不要發現他的動搖,他對於那個高等魔物一種有股心有餘悸的感覺。
【是,索爾赫瑞爾大人?】
一聲呼喚之後,一團墨綠夾著黑色的火焰從安德烈亞拖著的影子裡“噗嗤”地燃燒起來,那團火焰緩緩燃燒、蔓延、升騰,形成一個瘦高的人形,在應該是眼睛的位置上,隻有兩團白色的幽光,頓時,一股壓抑的氣息在房間裡迅速蔓延開來。
“萊紮耶,把這座城堡裡的房間鑰匙給我的小外甥吧,用魔法師的方式就行。”
【魔法師的方式嗎,遵命,大人。】
尼古拉斯不懂那句“魔法師的方式”究竟是有什麼深意,名為萊紮耶的魔物緩步朝他走來,舉起一根燃燒著的手指伸向他的額頭,漆黑的火焰觸到他的皮膚,是一股異常冰冷的感覺,尼古拉斯感覺到那火焰直直地滲進了他的頭顱,竄進了他的腦海繼續燃燒著,萊紮耶空洞的眼神注視著他,那雙眼睛隨著它手指中的火焰鑽進了他的腦袋,他感覺他的腦海,他的所有想法就那樣暴露在了萊紮耶眼底。
萊紮耶說了一句話,那是不屬於人類任何一種語言的咒語,它幾乎不能被人的耳朵所識彆,也無法被記憶,就像雲煙一樣轉瞬而逝再也抓不住,但尼古拉斯記住了,他不由自主地開口重複了一遍那句咒語,因為在萊紮耶說話的時候,那句咒語像火焰般一字一句的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如同深深的烙印狠狠地刻了出來。
“很好,看來你已經學會了。”他的舅舅開口說道,“不錯嘛小子,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厲害一些,要知道,就算是深淵魔法師,如果沒有足夠的修行,被萊紮耶直接接觸到也是會失去自我意識的。”
萊紮耶終於把他的手指從男孩的頭上挪開了,尼古拉斯感到一陣惡心,他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差點撞上了門。
【你可以用這句咒語打開城堡裡所有的門。】萊紮耶說道,它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無數個從遠方傳來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你們可以去這座城堡裡所有的地方玩,但是有一個地方不能進,”尼古拉斯的舅舅舉起兩隻手指,“一樓的咒契之間,那個門上畫了一個光圈的圖案,那是城堡裡的禁地。你要去書房轉轉的話,就去二樓右側走廊的大書房吧,絕對比你家的圖書館要好上一百倍。”
“好的。”
“記住,那個房間絕對不能打開,這個城堡裡是有規矩在的,違反了規則,懲罰就會降臨。”男人的眼神犀利了起來,帶著男孩猜不透的神情。
“我明白的,舅舅。”尼古拉斯說道,“那麼,不打擾您了,我們先走了。”語畢他便忙不迭地往外跑了,不知為何,他覺得萊紮耶那雙幽光般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他看,令他心裡陣陣發毛。
-----------------
普蘿塔半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在半睡半醒的一天裡,她感覺自己身體在以極快的速度恢複,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傷口已經完全結痂,隻有用力按下去的時候還會感到一點隱痛,這就是魔法的力量嗎?
“現在是什麼時間了呢,感覺已經像是晚上了,維斯塔會像中午一樣再過來嗎?”因為眼盲的緣故,她不是很敢貿然外出,也無法確認當下的時間,她開始想念尼古拉斯了,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他是唯一的陪伴。
“安吉拉小姐,”一個平淡而毫無起伏的女聲響起,普蘿塔知道這是維斯塔的聲音,“索爾赫瑞爾大人想來見見您,我帶您過去吧。”
“誒,是嗎?”普蘿塔有些反應不及,她從昏迷中醒來之後還沒有見過除了尼古拉斯和維斯塔以外的其他人,而且她現在冒用了尼古拉斯妹妹的身份,她該怎麼樣去麵對尼古拉斯的家人呢?
“嗯,尼可拉也一起去嗎?”
“尼古拉斯少爺似乎在安德烈亞大人的房間裡談話,我先把您帶過去吧,索爾赫瑞爾大人的身體情況非常糟糕,他想趁著自己狀態還好的時候和你說些話。”
“啊,那好吧……”
普蘿塔聽著女子的腳步聲越走越近,隨後維斯塔輕鬆地將她一舉抱起(著實嚇了他一跳)邁著平穩而迅速的步伐朝前走去。
維斯塔抱著普蘿塔走上一段階梯,在上樓的過程中,她的手臂穩如鋼筋鐵骨一般紋絲不動,普蘿塔理解了尼古拉斯說的“他們不是人類”的意思,但她依舊認為維斯塔是個仙女。
女仆把普蘿塔領進一個房間,把她緩緩放在一張椅子上,女孩用手摸索著四周,在她身體的一側是一張床沿,垂下的床單細膩絲滑像是流沙一樣從指尖滑過,是她從來沒有摸到過的布料,或者這根本就不是布料。
“來了嗎……”一個蒼老而又沙啞的聲音傳來,“我的外孫和外孫女……”
“尼古拉斯少爺在安德烈亞大人那裡,現在隻有安吉拉小姐在這裡。”
“啊,也行……我……我要趁著還有點力氣的時候跟我的孩子們說點話……”老人每說一句話,都要接一聲長長的喘息,她聽見老人掙紮著爬起來,然後一隻枯槁乾瘦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孩子,你還好嗎,昨天你受了很重的傷……”
“嗯,我已經好了很多了……外公。”她想到現在需要假裝是尼古拉斯的妹妹,也就是這個老人的外孫女。
老人溝壑縱橫的手緊緊地攥著她的手,普蘿塔聞到了那種老年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像是各種草藥混合的味道。
“我昨天聽到你們過來的時候,真是開心得不得了,我已經很多天沒有站起來了,但昨天晚上我感覺自己仿佛又年輕了五歲,什麼都可以做到了,咳咳,可是今天一醒來,我發現我的情況比起前幾天要嚴重得多……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清醒的時間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們說,那些故事已經沉寂了十多年……我不想把它們帶進墳墓裡去了……”
女孩想到了過去和尼古拉斯的談話,“是我媽媽的事情嗎?”
“……是的,”老人長籲一口氣,“我無論如何都想告訴你們。”
普蘿塔感覺自己的頭腦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該用怎麼樣的心情來麵對尼古拉斯家族塵封的往事。
尼古拉斯母親過去的故事,如果不是他自己聽到,而是讓我轉述給他的話,真的沒問題嗎……她在心裡默默糾結,但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我昨天聽見你哥哥說你的眼睛看不見。”老人緩緩說道。
“是的。”她有些中氣不足地回答道,如果老人心血來潮問一些隻有尼古拉斯家裡人才知道的問題,那她肯定答不上來,現在的她感覺心臟就像是撥浪鼓一樣砰砰跳著忐忑不安。
“我的眼睛也看不見。”
“誒?”普蘿塔沒有想到索爾赫瑞爾家城堡的主人竟然也是盲人。
“但我和你的還有些不一樣……你是天生就看不見,我是自己把眼睛戳瞎的。”
“什麼……為什麼?”普蘿塔驚訝到無法言語。
“……那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如果你要聽的話,那今天你要聽我這個老頭子嘮叨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