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走神了一下,耳畔仿佛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是過去他還在魔法學校預科班的時候總是能聽到的話。
“啊啊啊,就是他呀,宮廷大法師的兒子。”
“噓噓,彆太靠近他,據說他媽媽是個瘋子,他也有點不正常。”
“我聽說他會用深淵魔法,跟他對上眼的人都會發瘋。”
“是啊,就是他媽媽那個家族的魔法,你知道嗎,三個大魔法家族之一,可是後來整個家族人幾乎都死光了,估計就是因為這種可怕的魔法,上次約翰·露西安隻是對他開了幾句玩笑,他就把他變成了一條流浪狗在街上蕩了一天,可憐的露西安。”
“變成流浪狗?”
“精神層麵上的,第二天早上露西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垃圾堆裡,身上衣服都不見了,太可怕了。”
“聽說學校要給他退學。”
“趕緊吧,我可不想和他一起上學。”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為什麼要我退學,我想去學校。”
“你想想你自己都乾了些什麼,退學都算輕了。”
“約翰·露西安嘲笑我,不光嘲笑我,還汙蔑媽媽,我隻是懲罰了他。”
“是嗎,那你也得到了應得的懲罰。”
“你不聽我說話,你從來不聽我說話,你隻有在我闖禍的時候才會和我說話!”
“從今天起你會在家裡上課,我給你請了個家庭教師,還有,你被禁足了,不會再有機會闖禍了。”
學院裡的同齡人真是很無聊,老師也一直拘泥於那些庸才們的水準而放慢進度,但我喜歡學校,那裡有圖書館,我可以儘情挑選我感興趣的書,一天就能看完一本,有些書還能讓我學會魔法,周圍的老師同學對我什麼態度我都無所謂,我不需要彆人認同我,我隻想要去看更多的書,把那些無趣的庸人狠狠地拋在腦後。
“尼可拉,你又偷偷跑進你父親的圖書室了,你還沒有看這本書的資格呢。”
男孩從書桌上抬起頭,午後耀眼的陽光透過窗外樹葉的縫隙照在空曠的房間裡,他一個人坐在屋子中央,“沒事的,老師,這本書我已經是第三遍看了。”
“什麼,你說真的?”
“老爸他一直都大驚小怪,這些書裡的所有魔法我都能學會。”
“尼可拉,我已經給你定過學習計劃了,我希望你按照我的方法慢慢來,要知道,任何學習都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就算你有著再驚人的天賦,也不可能一步登天。”
“老師,”男孩合上了書,“我一直都很認真地在和您談話,說實話,我覺得無論是我老爸也好,還是您也好,都太把我當成小孩子了,我和那些同學不一樣,不要用對待他們的標準來對待我。”
“……尼可拉,我不知道你的評定標準是什麼,但是,學習不是和彆人比較的,不是用來爭強好勝的,你對魔法和自己的水平根本沒有一個準確的認知。”
“可是……”
“無論是學習,還是人生,尼可拉,最重要的不是跑在彆人前麵,而是堅持到最後。”
為什麼連你也這麼說呢,老師,你也不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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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去想這些了,我需要集中精神。尼古拉斯端坐在地上,手裡捏著那隻瑟瑟發抖的老鼠,深吸一口氣,他閉上眼睛,將目光投向心靈內部,腦海中浮現他所掌握的所有魔咒,就像一條色彩斑斕的洪流在他腦海中奔湧,但他想要的魔法要更黑暗、更邪惡,他潛入咒術之流的深處,在洪流的底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扭曲流動著的深淵魔法——
——他猛地睜開眼,盯著手中老鼠的眼睛,他可以感到他的意識透過雙眼,滲透進了老鼠的意識之中,他過去也操縱過家裡的貓咪,一般動物的意識都是相當朦朧而模糊,但這隻老鼠的腦袋非常清晰,或許這就是魔女家養的老鼠吧,尼古拉斯放下老鼠,它吱吱叫著飛奔進了牆角的一個小洞裡。
他雙手交叉著躺下,接下來,就等著這隻老鼠把其他的老鼠給帶過來了。
希望一切都能順利吧,他朝籠子外麵瞥了一眼,普蘿塔大概是因為筋疲力儘加上受傷的原因,早就趴在地上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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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滿的銀月懸在樹梢,它離滿月就隻有那麼一點點的距離,換言之,離巫婆們把兩個小孩血祭掉也隻有一兩天的功夫,暴風雨前夕的夜晚總是一如既往的寧靜,令人昏昏欲睡,似乎也正因為如此,在糖果屋樓上的兩間房間裡,三個巫婆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著。
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老鼠湧了出來,它們排成整齊的方陣,眼裡泛著綠光,無聲無息地爬過廚房,翻過客廳,躍上台階,把房子裡每一寸的地板都翻了個底朝天。
一隻灰色的小老鼠爬上二樓,它擠過門縫,溜進了三姐妹的房間,它順著呼嚕聲爬上了三個人的床鋪,從尤利婭和維多利亞的兩張臉之間爬過,躲過維多利亞張著吸氣的血盆大口,又差點被莉莉絲的一個翻身而壓成肉餅,在三個人之間穿梭許久之後,它從尤利婭的腰帶上咬下了一把鐵鑰匙,然後拖著它悄無聲息地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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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從陰暗逼仄的鐵籠裡睜開眼睛,他感覺膝蓋和肘關節涼涼的,終日不見光的生活已經令他厭倦了,不過幸好,這場不愉快的旅途也快要結束了。
他一直都沒有休息,意識在一隻又一隻的老鼠之間徘徊,同時操縱這麼多隻老鼠是一件很耗費精力的事情,他感到些許困倦,但是要逃出生天就看現在了,小老鼠叼著鑰匙爬進籠子,尼古拉斯拿起鑰匙,然後試著去打開鐵籠的鎖,門鎖應聲打開。
他走出籠門,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很顯然,聞起來和籠子裡的並無二致),舒展了一下連日來被禁錮的四肢,開心地大笑起來,“非常棒,在籠子上施了牢固不可破的咒語,但是隻要用鑰匙就能打開,那些老巫婆們醒來的時候怎麼可能想得到,我用魔法控製老鼠在她們眼皮底下偷走了籠子的鑰匙,哈哈哈!”接著他走到普蘿塔身邊,打算把她叫醒。
女孩側臥在地麵上,蜷縮成一團。
“嘿,太陽曬屁股了,是時候該起床了。”
女孩保持著她躺著的姿勢一動不動。
“嘿嘿,彆賴床了,喂!”尼古拉斯拍了拍手,發出清脆的聲音,躺著的女孩輕微蠕動了一下,但絲毫沒有起來的跡象。
“你怎麼了,”尼古拉斯彎下腰來,抓住女孩的肩膀搖了搖她。
“唔……”女孩嘴裡發出口齒不清的話語,她的雙頰泛著厚重的紅暈,腦袋像被線縫在軀乾上一樣地搖晃個不停。
他碰了一下她的頭皮,“天哪,你的額頭怎麼這麼燙,喂你還好吧!”
女孩迷迷糊糊地翻過身來,尼古拉斯發現她的眼皮在微微打顫,“媽媽……哥哥……”她的兩片嘴唇上下蠕動著,明顯是在說胡話,“我好冷啊媽媽,幫我把被子拿過來……”
她生病了,這裡又暗又潮濕,而且她年紀太小太虛弱了。
他愣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普蘿塔突然伸出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很冰冷而且滿是冷汗,尼古拉斯突然感到一陣局促不安,他盯著女孩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再開口說話。
“我好難受啊,我想喝水,我好口渴,尼古拉斯……幫幫我……救救我……”
很多很多年以後,尼古拉斯想起此時的這一幕,他會回憶起那段令他窒息的沉默,他會在心裡暗自承認,那時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無能為力的尷尬,就像小說書上描述的那種,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希望找個洞鑽進去。
“……對不起……”尼古拉斯用顫抖的聲音說,“我不會……治愈的、修複的魔法……我都沒有學過,對不起……我隻是跟家裡人吵架了,然後離家出走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怎麼辦呢,該怎麼辦呢?尼古拉斯盯著自己手裡的鑰匙,即使他把她背出這間屋子也是無濟於事的,外麵的環境一樣糟糕,巫婆們還會來追捕他,他可以一個人逃走,現在他一個人走的話,是可以趕在天亮之前逃出去的,眼前的女孩是一個和自己無親無故的人,就算拋下她,也是無可厚非的,況且,他就算留在這裡,又能做什麼呢,他不會治療的魔法,恐怕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病危,這麼一想的話,現在先自己一個人逃出去是最好的選擇吧。
但為什麼,會覺得心裡這麼難受呢?
夜色漸漸流逝,曙光緩緩升起,男孩看看女孩,又看看地窖的門板,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