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蘿塔小心翼翼地用嘴唇試探著茶水的溫度，輕啜了一口，然後整了整裹在身上的毛毯。尼古拉斯說這毯子上都是女巫三姐妹的氣味，但她覺得還好，本身這麼多天沒換衣服沒洗澡，她自己身上的味道已經跟個臭鼬似的了，再稍微雪上加霜一點也沒什麼問題。周圍老鼠的吱吱叫聲第一次顯得這麼動聽，她伸出手，便有一隻吱吱叫的小家夥把一塊餅乾遞到她手上，她輕咬了一口，是她最喜歡的黃油味。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好一點嗎？”尼古拉斯在她身邊問道。

“嗯，謝謝你幫我拿的毛毯，沒有之前那麼難受了。”

“感謝老鼠們吧，它們幫你悄悄從樓上偷下來的，你感覺好就行了，之前真是嚇死我了，我差點以為你要挺不過來了。”

普蘿塔捧起杯子，將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飲而儘，放下杯子之後很快又有什麼不知名的小生物端起茶壺為她續上了茶，這可真是太貼心了，普蘿塔這樣想著用手抓了抓小老鼠毛茸茸的背，“謝謝你們。”

“謝謝我好嗎，就算是老鼠，操縱這麼多隻還是很費體力的。”

我謝他的時候讓我去謝老鼠，我真的謝了老鼠又讓我去感謝他，這個人可真奇怪，普蘿塔心裡暗暗思忖道，但她還是很聽話地說了，“謝謝你。”

“嗯……”尼古拉斯的聲音不知為何有點扭捏。

“對了，”普羅塔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你說你已經拿到鑰匙開鎖了，那我們現在要逃跑嗎？”

“……不了。”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道。

“你還在發燒，先睡覺吧，我已經有計劃了，等你醒來了我再跟你說。”

-----------------

“莉莉絲，說，你是不是偷偷拿了我的茶杯和餅乾？”

“是你偷了我的毛毯吧，尤利婭？”

“我根本就沒看到過你的破毯子！”

“什麼破毯子，你自己那些破茶杯就跟你的品位一樣糟糕！”

“我的品位糟糕，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

“你@#￥%&*！”

“你們兩個都住口吧！”維多利亞將手往桌子上一拍，她精心修整的眉毛蹙著，濃密的長發也隨意地搭在肩頭，“我知道每到滿月的時候我們的情緒都會有些異樣，但今天你們兩個怎麼特彆狂躁？”

“是那個小崽子太惹人心煩了，就算看不見他，一回想到剛碰到他那時的那雙眼睛，我都會冷不丁地發抖，而且，維多利亞，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那個小丫頭已經兩天沒從地窖裡上來了，那個小崽子該不會把她殺了吧，沒有一個眼瞎的人，我們要怎麼抓住他？”

“我們蒙著眼睛也可以做，或者把光線調暗。”

“維多利亞，我們真的要去獻祭那個小子嗎，就算是晚上，直麵他也是有點危險的吧。”

“不敢冒風險，又怎麼能有收獲？”維多利亞瞪著她的兩個妹妹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把他們兩個獻祭了，魔法師家族的血，一個抵得上一百個，隻要繼續收集下去，我們就可以喚醒‘聖書’真正的力量……”

語畢她從空氣中憑空抓出一本厚重的古書，放在桌子上，摘下手套，用焦黑如枯木般的手指輕車熟路地撫摸著書的封麵，這本書的封麵用好幾塊厚厚的皮革縫製而成，封麵上沒有寫字，隻是燙印著一串咒符。

那本書突然自己翻開，它的前麵幾頁全是深褐色的血漬，再後麵又是咒符，它自動翻開到血漬和咒符中間的那一頁，然後，從羊皮的鼓起一隻眼睛，接著是第二隻，再之後兩頁之間的縫隙扭動著變成了一張歪歪斜斜的大嘴。

“厲害的魔法師，”那本書獰笑著說道，“那可得把他的血抹在封麵上，當年那個魔法師把最強的封印咒語印在封皮上。”

維多利亞眯起眼睛盯著羊皮紙上詭異的眼睛：“你最好彆跟我們耍花招。”

“怎麼會呢，嘻嘻嘻，”書本的聲音尖銳而狡猾，“我教了你那麼多魔法，你怎麼還懷疑我了？”

“因為你把我們變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維多利亞突然激動地吼道，她扯下自己的假發，露出真實的臉龐，“你看看我的臉，我的頭發，我的手指！”

“想要獲得力量，不得付出代價？你當時隻聽到我給你的好處，卻沒想著問問我要收的費用，這難道也是我的問題？”

“你……”

“嘻嘻嘻，你彆擔心，”書本笑起來，書頁隨著它的笑聲刷刷翻動，“之所以會有這些副作用，都是因為我的力量還沒得到徹底釋放，我沒能得到完全的魔力，自然也無法賜予你完美的力量，當你用血把我身上的封印全部解除，我會讓你變得漂漂亮亮的。”

“真的？”

“當然，我們和人類不一樣，我們做交易永遠講誠信。”

“尤利婭和莉莉絲也要變回原樣。”

“如你所願。”

“很好，”維多利亞合上了書，“接下來就是怎麼搞定那小崽子了。”

“維多利亞！”莉莉絲在樓下呼喚她，“那個小丫頭上來了！”

-----------------

普羅塔在熟睡間她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她在無儘的黑暗中奔跑，周圍充斥著老鼠的嘶叫聲和女巫的低吼聲，她拚命地向前奔跑，但那些聲音始終如影隨形地糾纏著她，無論她怎麼跑，怎麼跑也擺脫不了，她感覺她的雙腿即將失去知覺，但她又不敢停下腳步，她怕她一旦減速，就會被身後的惡魔所吞噬。

“啊！”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她摔倒了，一群奇怪的生物撲上她的身體，細爪和絨毛摩擦著她的皮膚，吱吱叫的生物們抓著她的頭發撕扯著，然後，有什麼東西鑽進了她的嘴巴，她想發出悲鳴，卻發現自己咽喉哽咽著發不出聲音，下一瞬間，她終於清醒了過來，是尼古拉斯把她搖醒的。

“你還好嗎？”他問道，“如果你覺得不行的話……”

“沒事的，讓我去吧。”她想起他說過的話，休息的時間結束了，滿月的晚上即將到來，她用手擦去自己額頭上的汗。

“是嗎，那就靠你了。”男孩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直覺得他很神奇，竟然可以在這種情境下都笑得出來，難道首都的貴族都是這麼自信？

普蘿塔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向地窖活板門走去。

-----------------

“你想說什麼？”維多利亞蹲下身子看著她，她明明看不見，卻仿佛能夠感受到巫婆的目光直射在她的臉上。

“我改變主意了，我想跟你們做交易。”

“啊，”巫婆的笑聲低沉回轉，“你終於想明白了。”

“是啊，”普蘿塔鼓起勇氣，說出早已安排好的台詞，“我想加入你們，我想看得見，我可以把尼古拉斯帶出來給你們，我已經跟他混熟了，隻要你們可以讓我的眼睛看得見，我想當女巫。”

“哦，你跟他混熟了，那你怎麼把他帶出來呢？”

“我可以假裝給他食物，讓他把手伸過來，然後我可以用帶子捆住他的手，雖然我看不見，但是這個很容易做到，我可以給你們演示。”

“然後呢？”

“然後我順著他的手抓住他的臉，用布條把他的眼睛蒙上，這樣你們就看不到他的眼睛了，然後我喊你們走下來。”

“啊，是嗎，聽上去不錯。”

普蘿塔充滿期待地點了點頭，直到現在一切都進展順利。

可是忽然間，兩隻乾枯的大手狠狠地鉗住了她的身體，接著她被拎了起來，雙腳離地，她害怕得尖叫起來。

“天真，幼稚，可憐的小孩啊，”維多利亞的枯槁冰涼的手指滑過她的臉頰，“你以為這樣能騙倒我們，這麼，這麼漏洞百出的小招數，你以為我們和你一樣是小孩嗎，你覺得你在玩遊戲嗎？”

“不，不是的，我，”恐懼的寒意在全身蔓延，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我是真心的，我真的可以，他，他很相信我……”

“你不要以為你和他年齡相仿，就可以和他當朋友，”維多利亞悠悠地說道，“你知道嗎，我們以前也是在首都的。”

“我，我真的……”

“當時我們還是和你這樣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巫婆的手指伸進她的頭發，摩擦著她的頭皮，令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們是無家可歸的孤兒，每天過著苟且偷生的日子，所有人都想欺負我們，所有人都可以欺負我們，所以我想要力量，然後我接觸到了深淵魔法，我發現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存之道，我狠狠地報複那些自以為是的人們。

“本以為人生就此改變，可是，”維多利亞的手指從她的頭皮移到臉頰，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臉，普蘿塔痛苦地叫出了聲，“可是後來，”巫婆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們被首都的魔法師抓住了，宮廷大法師判處我們流放，沒錯，那個宮廷大法師艾勒裡·梅林，我們隻能不停地逃，然後逃到了這個荒蕪之地。

“不過，”她話鋒一轉，“有失必有得，我們在這裡找到了一本‘聖書’，它給我們帶來了更強力的魔法，現在，我們甚至還抓到了艾勒裡·梅林的兒子，真是天道輪回！”

“嗯……”

“我跟你講這些，是為了告訴你，”維多利亞繼續捏著她的臉，手上的力道並沒有減弱，“彆相信那些穿著漂亮衣服、說著漂亮話的人，他現在或許跟你交朋友，但那隻是因為他被關起來了，要是放在平常日子，他隻會欺負你，因為我們是好欺負的人，因為他可以欺負我們，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他要是出去了也會這麼對你的。”

“我，我說了我會幫你們的……”

“當然了，我也想相信你，不過，我們總要加點保險。”

“什麼……”她沒來得及說完，有一隻枯瘦的手強行掰開了她的嘴，她掙紮著想要反抗卻動彈不得。

維多利亞往她的嘴裡塞了東西，毛茸茸的、惡臭的觸感，那是一個活物，它正不停地往她喉嚨裡鑽。

“嘻嘻嘻……快把老鼠吃下去吧，小瞎子，老鼠多好吃呀～”一個沙啞的嗓音歡快地說道，普羅塔不知道那是尤莉亞還是莉莉絲，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那隻大手就這樣將老鼠推進了她的口中，普羅塔也不知道相較於她的嘴巴老鼠來說，如此巨大的老鼠是怎麼鑽進去的，但那隻老鼠就這樣擠進了她的喉嚨，順著食道一路向下，她感到一個暖烘烘的東西進到了肚子裡。

抓住她的手也放開了，她慘叫著跪倒在地上嘔吐起來，可是什麼也吐不出來，那隻手又來了，普羅塔感到那隻手還撫摸著她的頭發還有臉頰，冰涼的觸感令她不寒而栗。

“很漂亮的頭發，我們好久都沒有見到過這麼濃密的頭發了。”維多利亞厚重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嘻嘻，變成糖果屋的女巫以後，頭發就會掉光呢。”

普羅塔顫抖不止。

“我之前已經給過你一次機會了，但你當時不要，現在你又來找我，可是啊，有些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有，今天我還會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可憐的孩子，我知道你是多麼想要活下去，但是活下去的機會是要自己創造的，你想要平安無事地長大，就像其他人那樣活下去嗎？”

女孩不停地發著抖。

“想……”眼淚撲簌地從女孩的眼眶中流出。

“用不著用布把他的眼睛蒙上，”維多利亞把一個東西放進普蘿塔手裡，那是木質的柄子，她用另一隻手去碰，摸到了鋒利的刀刃。

“這把刀子上被施了魔法，它隻會刺向人的眼睛，你說你已經跟他混熟了，你等下下到地下室裡去，想辦法讓他湊近你，不需要瞄準，這把刀子會直接把他的眼睛戳瞎。”

“……什麼，我……”

“你不願意嗎？”

“我，我……”

“她不願意，姐妹們！”維多利亞突然興高采烈地說道。

“她不願意，太好了～”

“那我們就可以看老鼠表演了，對不對？”

“沒錯，又到了你們最喜歡的老鼠表演環節了。”

她們在說什麼，普蘿塔完全不明白，女巫們愉悅地笑著，有個人打了個響指，緊接著，從她的肚子裡傳來一聲吱吱聲，然後是一陣五臟六腑攪在一起般的劇痛，普蘿塔感到那隻老鼠就在她的肚子裡竄來竄去，痛得她躺在地上直打滾。

“站起來，給我們跳個舞吧。”一個巫婆說道。

就像有看不見的線牽著她的四肢一樣，普蘿塔驚奇地發現自己抖著雙腿站了起來，跳起了家鄉的舞蹈，但是每跳一步，她就覺得自己的腳像是踩在刀鋒上那樣疼痛不止，可就是停不下來。

“再給我們唱首歌吧。”

普蘿塔應聲張開了嘴，喉嚨不受控製地動起來，唱起了家鄉的歌謠。

“她唱歌比跳舞好多了。”

“因為她是瞎子，怎麼能跳得好舞？”

“你們兩個真沒創意，看看這個，用刀子刺向你自己。”

普蘿塔的手緊緊握住了維多利亞給她的刀子，她將刀子指向自己，但那刀劍像是有自主意識一般不偏不倚地對準了她的眼睛。

她感到眼淚不停地從臉頰上劃過。

“停下。”

她的手應聲而停。

“我是開玩笑的，”維多利亞笑著將刀子從她的麵前移開，“我怎麼會挖掉你的眼睛，等你把事情做完，我會讓你的眼睛看得見，那時候，我們會變成四姐妹，一切都會很順利的，你知道你要去做什麼，你也必須這樣做，你不能反抗，因為這就是魔法。”

普蘿塔感覺自己的眼淚像瀑布一樣流在臉上。

“走下去，把刀子藏起來，假裝湊近他，等他靠近了，你就拿刀子刺過去，把他的眼睛都戳瞎為止，去吧，孩子。”

恐懼攫住了普蘿塔的神智，但僅存的理智仍在抗爭著，腦海裡閃過尼古拉斯的聲音，那個男孩雖然有時很任性，但卻總是用笨拙的方式在關心她，即使是年紀再小的孩子都體察得出這一點，但她沒辦法控製自己，她把刀子塞進了裙子口袋裡，然後朝著地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