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蘿塔睜開眼睛,什麼也看不到。
這是她進入糖果屋之後的第五天,正如尼古拉斯所說的那樣,魔女三姐妹完全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她們似乎把她當做了和尼古拉斯之間的紐帶,每天讓她給地窖裡的男孩定時送飯和水,根據她們的對話,三姐妹看起來非常忌憚男孩通過眼睛放出來的魔法,雖然普蘿塔完全無法想象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魔法。
普蘿塔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塵土,她能聽到從鐵籠的方向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尼古拉斯應該還在熟睡中,她躡手躡腳地轉過身,麵朝階梯的方向。
她回憶起剛被抓起來第二天時尼古拉斯對她說的話。
“普蘿塔你在這幾天裡要做的事隻有一件,就是記住糖果屋裡所有的路,做到即便在看不見的情況下也要行動自如。”
“啊,這個沒問題!”她拍著胸脯保證道,“我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根本就不用手杖就能跑來跑去,每個東西在什麼位置我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那好,到時候逃跑就靠你啦。”
從鐵籠跟前開始,向前走七步,向右走三步,然後爬上十三級台階,打開地窖活板門,來到糖果屋裡麵,向前走五步,向左走三步,碰到水缸,可以從裡麵打水,然後用手摸到牆壁,從裡麵扣下一些麵包和糖果,這是今天兩人份的早餐。
她把麵包糖果放進自己的口袋裡,裡麵因為裝了太多次糖已經粘糊糊的了,她感覺自己全身上下也是臭烘烘的,是在外麵沾上了泥水再加上每天睡在潮濕的地窖裡導致的,不過尼古拉斯或是魔女三姐妹身上的氣味也都好不到哪裡去,她已經習慣了周圍惡劣的環境,反倒是糖果香甜可口的氣味讓她不適應了。
“嘎吱嘎吱”從房子的一個角落傳來搖椅晃動的聲音,普蘿塔猜這是尤利婭和莉莉絲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根據這幾天的感觸,尤利婭和莉莉絲這兩姐妹永遠都守在糖果屋裡不出去,而維多利亞則是長期外出很少回來。在這三姐妹裡維多利亞擁有絕對的權威,剩下的兩個人無論任何事都聽從她的安排,依賴她又畏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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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婭坐在一把老式搖椅上,晃晃悠悠地搖動著,爐子裡的火燒得正旺,把她的影子拖到甜膩的牆麵上張牙舞爪地晃動,她百無聊賴地盯著女孩從地窖裡走出來,一邊用一隻焦黑的手摳著鼻子旁邊的肉瘤。
“多拿點啊,”她看著女孩從糖果屋的牆上取下麵包,心裡暗想到,“多拿點好長胖啊,我都快餓暈過去了。”
突然間,一陣旋風夾雜著哭嚎般的聲音從屋外傳來,不給人任何反應的時間,糖果屋的大門“砰”地一聲被掀開,隻見一隻遍體通紅的巨鳥嘎嘎叫著飛進屋中,爪子上還抓著兩個小男孩。
剛剛打完水的瞎子女孩像是雙腳被黏在地上了一般愣住了不敢動彈。
“莉莉絲,維多利亞回來了!”尤利婭蹣跚地從搖椅上站起來,皮包骨頭的雙腿在地麵上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
“哇,這裡真的是糖果屋啊!”一個小男孩開心地跳起來,他看上去大概六七歲,一臉傻樣,尤利婭心想著。
“是啊,我不會騙你們的。”一個渾厚溫柔的女聲從巨鳥的喉嚨裡發出來,下一個轉瞬,巨鳥伸長脖子張開翅膀抖動起來,伴隨著骨骼位移和筋肉撕扯的聲音,高昂的鳥頭變成了一張人麵,火紅的羽毛化作裙擺,“就像我之前說的,糖果吃到飽。”站在尤利婭麵前的身影早已不是巨鳥,而是魔女三姐妹中的大姐維多利亞。
“歡迎來到糖果屋,在這裡你們想吃多少都可以,沒有大人,沒有規矩,你們要做的隻有玩。”尤利婭麵帶笑容地向兩個小孩走去。
“哇,你好醜啊,”之前的小男孩毫不遲疑地說道,“離我遠點。”
“給我糖。”另一個男孩看上去年紀更小一些,永遠都重複著同一句話,好像腦子還不太靈光,尤利婭心想道。
“這裡全是糖啊,”維多利亞微笑著攤開手掌。
“給我糖。”
“來來來,這裡。”尤利婭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果,往天上一扔,接著口中念出一句咒語,無數顆糖果像雨點一樣從天花板上落下來,男孩們激動地尖叫,“糖果雨,糖果雨!”
“我們來玩遊戲吧!”維多利亞拉起兩個小孩的手在糖果中跳起舞來,兩個小孩一邊唱起了兒歌一邊跳著舞。
“蝴蝶,蝴蝶,
你來自何方?
我不知道,我不問,
從來就沒有一個家。
……”
莉莉絲從內屋裡走出來,她手裡抓著一把炭火,把它們扔進了原本就旺盛的爐火裡。
“再多加點,莉莉絲,把火生得旺起來!”
“……
蝴蝶,蝴蝶,
你要去何方?
太陽閃耀的地方,
蓓蕾成長的地方
……”
焦炭在壁爐裡劈啪劈啪地響,燒紅的火星時不時飛濺到奶油做的牆麵上,各種甜點在熱度下被烤得滋滋作響,散發出甜膩的香氣。
“……
蝴蝶,蝴蝶,
你從哪裡來?
我不知道,我不說,
從來就隻有一個人。
……”
“莉莉絲,往爐子裡放幾塊黃油!”
另一位老魔女忙不迭地奔來走去,最後一根柴火也進了壁爐貪得無厭大口,洶湧的火舌狂熱地舔舐著壁爐,把所有人的臉龐映的通紅,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映在牆上齊刷刷地搖擺。
“……
蝴蝶,蝴蝶,
你要去何方?
太陽落山的地方,
鮮花枯萎的地方
……”
“你們快逃呀!”一個尖利的童聲打斷了歌謠,尤利婭差點忘了房子裡還有第三個小孩,她轉過頭來,瞎眼的女孩還站在她一開始打水的位置沒動過,水罐和糖果已經被她丟在一邊,空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片虛無,但是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鏈一樣從兩個眼眶裡湧出,她一邊哭著一邊歇斯底裡地大叫,“她們是吃人的巫婆,你們快逃呀!”
“你在說什麼?”一個小男孩還沒有反應過來,三姐妹中的大姐就已經抓住了他的後領把他拎了起來。
“放開我!”小男孩大叫著,維多利亞把他轉了個身,讓他麵對著自己,然後扯下了自己的頭發。
“啊啊啊啊啊啊!”假發下麵是一個光頭,隻有稀疏的幾縷白發,光滑的臉龐也很快退去,變成灰白結痂長著肉瘤的皮囊,巫婆微笑起來,她發黃的牙齒參差不齊。
“這次就不多玩了,直接把他們放進去吧。”維多利亞說道,她的聲音也變得和她的姐妹們一樣沙啞刺耳。
說著,她哈哈笑著鬆了手,兩個小孩子尖叫著逃竄,維多利亞拍了拍手,從她的裙擺、袖子裡鑽出一群群老鼠,它們飛奔著迅速充滿了整個屋子,尖叫聲更加響亮了,那些老鼠奔湧著爬上兩個男孩的身體,然後又像是潮水一樣將兩個小孩抬了起來,挪向了火爐。
身後的壁爐竄出熊熊的火花,炙熱的溫度融化了糖果屋的牆麵,糖漿和奶油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麵上,露出內裡瘮人的枯木和白骨。
“啊啊啊啊啊啊!”尖叫聲伴著烈火聲,一直響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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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崽子給我聽好了,”普蘿塔感到腦袋被狠狠地摁在了牆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我們以前都是會把那些小鬼多養幾天吸引更多的人過來的,今天大好的開局,全都被你給毀了!”
刺耳沙啞的吼聲正對著她的雙耳,令她的腦袋嗡嗡作響,一股惡臭的腐爛味道撲麵而來,她感到這幾天下肚的糖果在胃裡劇烈攪動著。
“算了,也是我們之前沒有跟她說明規矩,”渾厚的女聲從背後不遠處響起,女孩知道那是維多利亞,她的嗓音顯得慵懶而圓潤,透露出一股飽腹之後的饜足感。
“下一次,”渾厚的女聲伴隨著清晰的腳步向她步步逼近,然後在她耳畔響起,“下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要跟小朋友們好好玩哦,”一隻細爪般的枯手撫上她的麵頰,在她的臉上來回滑動,“我呀,一眼就能分辨出誰是好孩子,誰是淘氣鬼,一眼就能看出誰會乖乖地跟我走,所以呀,我知道的,你是個聽話的好小孩,跟樓底下那個該死的搗蛋鬼不一樣,如果你好好地幫我們的忙,按我們說的做,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哦。”
“願望?”
“對啊,你難道不想重見光明嗎,你難道不想把以前欺負你的那些人全部報複一遍嗎?我可以幫你實現這一切,就像我過去幫尤利婭和莉莉絲一樣,我們以前和你一樣,都隻是普通的可憐小姑娘,但現在我們有力量了,大家都害怕我們,如果你加入進來,我們就可以多一個姐妹了,不覺得這樣很美好嗎?”女聲不疾不徐地訴說著,纖細的手開始畫起女孩眼窩的輪廓。
“我不要。”
“哦吼?”
“我不要,”女孩感到自己臉上的腐臭越來越濃鬱,已經讓她感到窒息了,維多利亞冰冷的手上傳來麻痹一樣的觸感,明明撲到臉上的是熱氣,但她的身體卻一陣冰涼,從頭到腳的血液好像是凝固一樣難受,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攫住了心臟,心臟在胸膛裡猛烈地跳著,徒勞地妄圖擺脫現狀,但她還是顫抖著開口了,“我不想變成你們這樣,我不想吃彆的小孩,我不想把人關在籠子裡!”
“哼,你以為你什麼都不做就能活下去嗎?”女人的手從普蘿塔的臉蛋滑到她的後頸,輕鬆地把她提了起來,“壞孩子要受罰,”普蘿塔感到自己浮在半空中不停地左右搖晃著,“下一次再壞了我們的好事,我們吱吱叫的朋友會告訴你什麼是痛苦。”
撲通撲通,她被扔進了地窖,在台階上咕嚕咕嚕往下滾了好幾圈之後終於摸到了地麵。
“唔……”她捂著腦袋爬起來,一股淡淡的甜腥氣味鑽進鼻孔,大概是被摔到的什麼地方出血了。
“嘿,你還好吧?”男孩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我,不知道……”
“額,你看起來……有點糟糕……”
“是嗎?”她試著站起來,但覺得腿有點抽筋於是又坐了下去。
“發生什麼事了?”
“我……我……”
“怎麼了?”
普蘿塔用手埋著臉抽泣了起來:“好可怕,她們好可怕,我好害怕,我……”
她聽到男孩沉默了幾秒,接著說道,“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普蘿塔沒有回應,外麵的天空響起一聲悶雷,即便在地窖裡,她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聲音,她吸了吸鼻子,聞到了從地麵上漫起的潮氣,“下雨了,”她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說道。
“誒,是嗎?”男孩的聲音顯得有些意外。
“是的,”普蘿塔感覺一陣困意浮上腦殼,“我有點累了,想睡一會兒。”語畢她小心翼翼地側躺下來,閉上了眼皮。
“嘿嘿,你彆睡啊,你才剛起來多久啊!”男孩的聲音突然湊得很近,顯得有些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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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就這樣躺在地上了,可現在明明還是早晨,尼古拉斯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勁,之前他聽見了樓上傳來的尖叫聲,他隱隱約約猜到發生了些什麼,明明是和他沒有關係的事情,但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很焦慮。
“嘿,嘿,”尼古拉斯從籠子裡伸出手臂想要把女孩搖醒,但發現自己夠不到她,隻能懊惱地將手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