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屋(2)(1 / 1)

地窖門後是一道深深的階梯,女孩不知道它通向何處,她倚靠在台階旁的牆壁上,嘴裡含著著剛才女巫們扔下來的糖果(她挺久沒吃過東西了,當然,沒吃過糖果的時間更長)。

“喂,彆一直在上麵待著啊,下來吧。”有個聲音從台階下方傳過來,在狹長的通道裡回響。女孩根據聲音判斷對方是個小孩或者女人。

“你是誰?”她問。

“問彆人名字之前不先說一下自己嗎?”

“我叫普蘿塔,今年十一歲了。”

“我叫尼古拉斯·梅林,比你要大一歲。”

“你也是被巫婆抓住的小孩嗎?”女孩含著糖果,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啊,看來這下我要有個伴了,你彆在上麵待著了,能下來嗎,我沒什麼力氣說話這麼大聲了。”

“順便帶一點糖下來,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女孩抽出彆在腰帶上的手杖,摸索著台階跌跌撞撞地爬到地窖底部。

“嘿,停下,你前麵是油燈!”

男孩的叫聲及時阻止了她把油燈打翻。普蘿塔順著聲音傳出來的方向轉過身去,讓自己麵向男孩,“啊,謝謝,因為我看不見……”

“果然啊,我看你拄著根手杖下來,可也不像是腿腳不便的樣子。來,朝我的方向走過來吧……好了,就在這,把手往前伸。”

普蘿塔不知為何,覺得男孩的年齡雖然和她哥哥一樣,但卻顯得比許多大人還要沉著。在過去的生活中,雖然她的眼盲從出生開始就被村民們熟知,但和她見麵的村人們總是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著她的殘缺,不論是大聲驚呼還是竊竊私語(再低的聲音都逃不過她的耳朵)。同齡人們更是喜歡拿這一點來恥笑她,玩一些毫無意義的惡作劇,久而久之她便再也不願意出門了,但是尼古拉斯得知她的眼盲之後卻沒有任何反應,似乎這是一件不值一提司空見慣的小事,就像是你今天不小心得了感冒一樣的小事。

她伸出的手觸到了冰冷的鐵杆,她把手往旁邊撥,又碰到了一根。“啊……”她對這種東西有印象,以前她父親用木頭做過類似的東西。“如你所見,這是一個籠子,啊,我或許不該說‘如你所見’這個詞。”

“你被關起來了嗎?”普蘿塔一邊用手感觸著鐵籠一邊說。

“沒錯,不過聊天還是算了吧,我現在真的快餓死了。”語畢女孩便聽見了男孩肚子咕咕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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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斯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狼吞虎咽地啃著一小塊奶油蛋糕,在這個時候他又變得很像這個年齡的小孩了。

風卷殘雲般地解決掉最後一顆糖果,但連日以來的饑餓還並沒有被完全緩解,況且他也吃膩了糖果(等我出去了以後,這輩子都不會碰再碰甜食了,他暗自想到。)不過總比之前餓得快暈過去的狀態好太多了,他稍微坐直了一下身體,端詳著周圍的一切。

“你吃完了嗎?”籠子外的女孩問道,她穿了一身藏藍色粗布的連衫裙,身上滿是泥濘,肩膀上套了一條老舊的披巾,袖子上還有被雨水沾濕的痕跡,腳上的皮靴已經被磨得光了皮,從衣著上看她似乎來自一個手足成群的家庭,妹妹們總是穿著姐姐留下的衣物。

“吃完了,不好意思,你應該也挺餓了。”尼古拉斯把剩下的一點糖果和蛋糕從籠子中遞出,他把目光移向女孩的臉蛋,她的頭發烏黑茂密,不隻是因為匆忙出門還是什麼原因,沒有編發,長發有些淩亂地披垂在肩膀了,因為淋雨的關係有幾縷濕發掛在脖頸旁。

女孩的眼睛同樣漆黑如墨,但瞳孔中透不出一絲亮光,他仔細盯著那雙眼睛瞧,烏黑的瞳孔在油燈溫暖的火光下閃閃發亮,很是漂亮,但那是如同石頭一樣無情的冷光。

“像是黑曜石一樣。”他喃喃自語道。

“什麼石?”

“沒什麼。”男孩擺擺手,他自言自語的聲音非常低沉,但依舊逃不過女孩的耳朵,或許這是獨屬於目盲之人的天賦。

尼古拉斯在狹小的鐵籠裡躺下,因為對麵是個盲人所以他也沒怎麼顧及形象,地麵上的油燈閃爍著昏黃的光,在他頭頂,所有的鐵欄杆彙集成一個交點,這個鐵籠就像一個巨大的鳥籠一樣把他罩了起來。

“你是怎麼被那些老妖婆抓進來的啊?”他問道。女孩把自己的經曆一五一十的地訴說了一遍。“啊,那還真是可憐呢,”尼古拉斯一個起身,又開始仔細地端詳起眼前的女孩,“你很勇敢呢,遇到了這麼多事。”

“尼古拉斯你是怎麼被她們抓起來的?”

“我嗎?隻能說我太不小心了吧。”

“不小心?”

“嗯,我是從首都離家出走過來的,本來想在這裡投奔親戚,但到了以後才發現這裡是鳥不拉屎的鄉下,除了森林什麼也沒有,本來我看到那三個老妖婆,也隻是想跟她們打聲招呼,逗她們玩玩順便問問路,結果我被抓住了,我還是太高估自己了,那兩個駝背巫婆沒什麼用,但那個高個子的,叫維多利亞,確實有點本事。”

“誒,首都?”普蘿塔從沒聽說過有人從首都來到諾亞丘陵,“為什麼會從首都來這裡啊?”

“因為我想報複我老爹一把。”

“誒?!”女孩再一次發出了驚訝的聲音,看來這種事對於她來說是不可理解的,尼古拉斯已經很久沒有和自己的同齡人說過話了,他倒也不介意再嚇跑一個小孩。

“因為我很不爽他啊。”女孩用黯淡無光的雙眸正對著他的臉,尼古拉斯猜測她是根據他嗓音的方向來轉頭的,但還是不禁開始懷疑她是否真的是雙目失明。

“我有點羨慕啊。”女孩輕說道。

“啊,你說什麼?”

“我真羨慕你啊,”女孩在鐵籠前手抱雙膝地坐下來,“我因為眼睛看不見的關係,什麼活都不能乾,隻能每天待在家裡,彆人家的孩子這個年紀都已經開始幫家裡做事了,再大一點都可以出門做見習幫傭了,但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永遠躲在家裡浪費他們的錢……我爸爸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我知道他是不開心的,他幾乎從來不跟我說話,隻和我哥哥講話,唯一一次和我講話的是我出遠門的一次,所以我有時候也很想逃走,我想如果我逃走過,再回來的時候他或許就會和我說話了……但是,實際上我連走出家門都做不到。”

尼古拉斯開始認真地端詳起眼前的女孩,他想,或許離家出走是個挺對的選擇,原來在遙遠的地方,還有那麼多他從未想象過的事情,“唔,彆說這麼悲傷的話題嘛,讓我都不好意思了,啊,對了,你聽說過盲樂師嗎?”

“什麼?”“首都那邊的盲人一般從小就會學樂器,以彌補他們先天的缺陷,為了讓失明的人也能夠憑一己之力生存,首都的樂隊向來都是盲人優先的,還有你知道聖翼教會的盲女占卜師嗎,因為教會規定,被賦予神力的巫女在返俗之前是不能用眼睛看的,必須整日用黑色的布條蒙住雙眼,所以許多人都把自己的盲人女兒送入教會,你看,即便是盲人,完全也是可以自食其力的,所以,雖然你還小,但你不要以為自己隻能永遠待在家裡,你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的。”

“真的嗎?”

“真的。”

“但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再出去了呢……”女孩低下頭,用一隻手摩挲這衣擺。

“彆怕啊,那些家夥不會立刻把我們殺死的,他們要等到滿月的時候再做獻祭,離現在還有七天時間,我們一定能找到機會逃出去的。”

“是嗎?”女孩的聲音很輕,感覺並沒有真正相信他的話。

“是啊,她們以為我們一個是盲人,一個被關在籠子裡就可以掉以輕心了,但就像我剛才說的,就算是盲人,也可以做到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我們完全可以逃出去的,再說了,她們的魔法也什麼可怕的,比我會的簡單多了。”

女孩沉默了一瞬,接著把頭抬起來,“尼古拉斯,你明明和我哥哥一樣大,但是知道好多啊,像大人一樣,首都人都是這樣的嗎?”

“哈哈,不用這樣誇我。”尼古拉斯並不覺得自己像個大人,他覺得這隻是成長環境的差異罷了,他並不喜歡那些無論何時何地都顯得童真有趣的小孩,他覺得那隻是沒心沒肺不願意思考的家夥們才會做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期待他能夠變得有趣一點。他的家庭教師在他12歲生日的時候送了他一本童話書,而他一直以來都隻想要魔法書,他一直以來都很尊敬自己的老師,但沒想到就連老師都沒法好好理解自己。現在想來,或許這也是他出走的誘因之一。

“呼……”女孩似乎有些困倦了,想必連日奔走的疲勞和過多的驚嚇令她筋疲力儘,她在鐵籠旁邊側臥,身體緊貼著冰冷的地麵,像初生的嬰兒般蜷縮起了身體。

“晚安,尼古拉斯。”

男孩把思緒從回憶中抽回,也決定休息一下,他抬起左手放到嘴邊,將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然後合上雙眼,在腦海中默念咒語。

“呼。”他往兩根手指中間吹了一口氣,油燈熄滅了,黑暗像一隻巨大的手掌籠罩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