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坑,我才不會踩第二次呢。”
榮悅笑著繞過方才白伶伶澆濕的那塊地方,開口:“宋師兄,第二件事,我一會兒再告訴你。”
“好。”宋元瑞應了一聲,便沒再多問。看著榮悅兀自走進屋內之後,扭頭望向一旁同樣留在原地的聶恒。
“聶師兄這是?不會是看上咱們師妹了吧?”宋元瑞的語氣一如既往帶著調侃。
“不過是見她將要摔倒,扶了一把罷了。”聶恒淡定的說著,“也不過是見簪子將要摔了,替她扶了一把。都多大的人了,怎麼照管自己的時候還是這麼不小心呢。”
“原來是這樣啊。”宋元瑞恍然大悟,“但是師兄,你不覺得師妹還挺可愛的嗎?”
“確實。”聶恒肯定了他的看法,“去屋內瞧瞧吧。”
一旁的季平先生見二人閒談榮悅方才的糗事,一言不發,隻是默默微笑著,而後便隨二人進了屋。
“第二件事,或許同你的家族秘辛有關。”短短的幾步路,聶恒壓低了聲線,輕聲對宋元瑞說著:“是關於琉月公主的事。”
“哦?大概都是上上輩的事,隨他們去吧。”
宋元瑞用滿不在乎的語氣回答著,“年輕人大多向往自由,我亦如是。人生苦短,錢財權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我自有自己的人生。”
話語之間,三人走到了屋內,靜靜地觀察著榮悅的舉動,試圖從她的反應和隻言片語當中獲取一些信息。
隻見榮悅低著頭,衣袖被挽到了手臂,那隻鏨銀的手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愈發顯得她手掌上的泥塑娃娃樸素古拙。
“娃娃,是我。”榮悅緩聲開口,“我此番前來是想要詢問,你體內的那塊玉究竟是何模樣?上麵可否有刻畫什麼圖案,或是雕塑了些什麼?”
娃娃似乎剛剛睡醒一般,迷迷瞪瞪的應了一聲,然後回答:“大概是被砸裂了緣故,我的記憶當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圖案、雕塑、似乎是不曾有的,但是文字倒是有幾個。”
“那麼,娃娃可否告知我,上麵刻著的究竟是什麼字?”榮悅顯得有些驚喜,卻在這時狠狠地克製了自己的情緒,生怕自己的言行擾亂了娃娃的思緒。
“呃,我想想......若是我不曾記錯的話,應當是不負君心四個字。”娃娃回答說。
“不負君心......”
榮悅在心中重複默念了一下這四個字,心想若是白伶伶知道此事,那這隔閡生的也並非無中生有。這樣親昵的話出現在異性的身上,難免會讓人猜疑多思。
“這個君心,指的是?”出於嚴謹的考慮,榮悅小心翼翼的追問著。
“是何子華。”娃娃篤定回答。
“那麼這塊玉上的字,又是何人所刻呢?”
“是我。”
泥塑娃娃乾脆而簡練的回答讓榮悅不由得驚了一驚。這泥塑娃娃不是多年前何子華行俠仗義英雄救美出手解圍那夜順手轉贈給了梁燕之的娃娃嗎?
那麼,為何當年娃娃的體內就有這麼一塊玉呢?
似乎是看出了榮悅的疑惑,娃娃解釋說:“是,我便是那個泥塑娃娃。”
“初學泥塑時,梁燕之曾學著我的模樣去捏了不少相似的娃娃練手,但其中的每一個,模樣神態皆不如我靈動可愛。”
回憶起過去的時候,娃娃的語氣中帶著對於幸福的懷念,“於是,梁燕之將自己曾經在後山中撿到的石頭打磨了又打磨,刻上了字,放入了我的體內。”
“雖說是玉,但這次是隻是一塊漂亮而透亮的石頭罷了。”
娃娃一邊說著,一邊笑了笑,“過去梁燕之同老婆婆一同生活在後山時,時常打磨把玩著這塊石頭,想來應當是十分喜歡的。”
“既然是漂亮的石頭,那稱之為玉,也並不為過。”
榮悅忍不住補充說道,“我向來認為,能夠被人所愛、所珍重的東西,無論價值高低貴賤,便都是好東西。”
“榮小姐這麼說,讓我覺得很是寬慰。”娃娃如此回答著,“隻可惜,我不過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娃娃罷了。”
“你想被修複嗎?”榮悅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明明之前還說修複娃娃得看何子華的意願,此刻卻是先問起了娃娃的意願。
“我不過是一個騙子罷了,雖然並不想傷害誰,但我終究是做錯了。”
娃娃平靜的說著,“如今何莊主與白莊主爭執冷戰,皆因我而起。我不過是一個犯了一點錯的小小泥塑,無名無姓,沒什麼再修的必要。”
......
榮悅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寬慰娃娃,隻好默默的用手指輕撫泥塑身上的裂痕。對於這種修複意願不強的器物,榮悅一般順著他們的心意,不再勉強去修複。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榮悅又發問,“那麼,貨船被燒那夜,在桅杆上掛船燈的那人究竟是誰,娃娃你可知道?”
“那夜上船的皆為多年家仆與影衛,沒有外人。事後白莊主甚是緊張,說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唯獨侍女梁燕之一人不在,此事何子華確實無法解釋。”泥塑娃娃回答說。
“唔......”榮悅又一次陷入了思考。
難道說,泥塑化為人這事兒還要多一個人知道嗎?白伶伶究竟是會理解她,還是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天方夜譚呢?
雖然前兩次......算上第一晚隔牆對詩的話應當是三次的見麵聊得都算不錯,但她真的能理解這些誌怪軼事嗎?
“哎,先試試吧,最壞的結果無非是被當成江湖騙子趕走。不就是彆人都無法理解嗎?小場麵。彆人會介懷此事,但這還能難倒我榮悅不成?”
榮悅在心中如此暗暗想著,然後便緩聲寬慰泥塑娃娃:“不打緊,不打緊,我去幫你解釋。”
“那麼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還能夠化為人形嗎?”
“過去自然是能的,如今卻不太確定了。”
娃娃回答著:“如你所見,如今的我身上已有裂痕,即便是化為人形,裂痕也並不會消失,這樣化為人形豈不是很醜?那我寧願安安靜靜做個塑像就好。反正本就沒幾個人在意,何子華同白伶伶爭吵之後也不再單獨踏足此地了,平日裡隻有橘青柳綠會過來照拂我。”
“知道了。”榮悅用手小心地將娃娃扶起,重新放入龕中,“謝謝你。”
“哦?”突然被榮悅道謝,娃娃感到有些許疑惑。
“你本性並不壞,又救了人,理當活的長久一點的。”榮悅振振有詞的說著,然後補充:“說活著或許不那麼準確,但你理當存在的長久一點。”
“哈哈哈~榮小姐,還是說活著吧。”
榮悅這番話讓娃娃頗為高興,於是娃娃欣欣然開口:“成為真正的人,這個願望太遠了,我不奢求。隻是我恰好愛過一人,於是機緣巧合之下短暫體驗了一番做人的喜與悲,這過程對我而言已足夠有趣。”
“這不是還有你懂我愛我嗎?”娃娃笑了一笑,“隻要有人曾記住我,那我便不枉活過......存在過。”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榮悅發問:“一直管你叫娃娃,但娃娃這名字實在普遍,怕是天底下所有的孩童塑像,都可以叫娃娃。”
“嗯?我倒是不曾想過此事,讓我仔細想想......”
說著泥塑娃娃拖長了語調,似乎真的在思索著些什麼,“既然我出自梁燕之之手,又曾經頂著她的名字去體驗人間經曆,那榮小姐不妨就叫我燕燕吧。”
“燕燕,好名字,那麼往後我便喊你燕燕可好?也好與旁的娃娃塑像做個分辨。”
榮悅一邊說著,一邊點了點頭:“燕子飛來窺畫棟[1]......那麼燕燕,既在靜息山莊當過三年侍女,你可知那屏風上的人與事,其中究竟有什麼秘密?”
“榮小姐當真是問對人了。”燕燕笑著作答,“那屏中的棋局,我不曾見過,但在畫中畫裡的那扇窗,卻分明就是謹園正房屋內的窗戶模樣。”
“哦?”榮悅來了興趣。雖已在靜息山莊歇腳多日,但說起來唯一一次離開心園還是去膳房宴會,不曾去過謹園。“謹園離這裡遠嗎?”
“不遠,不過是一刻鐘的時間。”
旁邊的宋元瑞侃著,“這麼多日師妹也不曾去看過我們所住的地方,哈哈。”
雖被宋元瑞打擾,但榮悅也並不惱,隻是禮貌地應答著:“抱歉師兄。”
此時一旁的聶恒倒是開口解圍:“前些日子靜思的身體欠佳,師弟是忘了嗎?”
“靜思?”宋元瑞有些迷茫,“師兄說的可是小榮?”
同樣迷茫的不止還有手捧著娃娃的榮悅。
“師兄怎知我的名?”榮悅驚訝的張開了嘴,“莫非是我前幾日發燒臥床迷迷糊糊說夢話的時候......我還說了些什麼?”
聶恒淺淺的笑了一下,開口卻是:“沒什麼。”
倒是宋元瑞顯得越發不好意思了,他愣愣的開口,“抱歉啊師妹,我竟忘了你身體抱恙,實在不該開這種玩笑。”
見此情景,榮悅也自然想要給他鋪個台階,於是翻起了舊賬:
“沒關係的宋師兄,你說的並沒有錯。此前你聶師兄曾對我說‘闖蕩江湖一事,可能並不適合你’,他說的也無可厚非。即便身弱如我,也依然在這探索的過程中得知了各種江湖軼事,承蒙二位師兄和季平先生的照顧,榮悅不勝感激。”
一旁默默含笑的季平先生此時倒是開了口:“那不妨說說看,這娃娃又同你說了哪些軼事吧?”
[1]【宋】歐陽修《臨江仙·柳外輕雷池上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