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喚她燕燕便可。她體內的那塊玉是梁燕之過去喜愛的寶物,上麵確實是刻了字。”
榮悅扭頭望向身後的季平先生,慢悠悠的說著,同時又伸手扶了一下那支青玉小短簪。
很好,簪子依舊穩穩的固定在頭發上。
“隻是我有些不理解的是,燕燕一邊說著這玉上的字是梁燕之所刻,一邊卻又說上麵的字是她刻的,前後有些矛盾。”
“我想,可能是因為被摔裂了的緣故,她的記憶有些錯亂了吧。”
榮悅一邊如此分析著,一邊將泥塑小心翼翼的放回到龕中,“那玉上所刻的字,是‘不負君心’。侍女梁燕之又下落不明,也難怪白伶伶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確實如此。”季平先生點了點頭,一旁的宋元瑞便及時的給榮悅遞過了湯藥。
“你是不是還忘了些什麼?”正在榮悅接過湯藥的時候,倒是聶恒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是的是的,忘了吃藥。”
榮悅稍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了宋元瑞遞過來的藥碗,習慣性的一飲而儘,然後看著白瓷碗底剩下的淺淺一點兒藥渣碎末和茶湯,用手晃了一晃,將瓷碗放回箱中,最後癟了癟嘴:“這藥也太苦了。”
“良藥苦口利於病。[1]”季平先生淡淡的評價著。
見榮悅似乎沒有半點想起來的意思,聶恒有些無奈的提醒:“還有第二件事,沒有同你宋師兄說呢。”
“哦~”似乎是突然想起了方才未能說完的事,榮悅長長的哦了一聲,然後開口說:“不急,不急,這事兒得慢慢說。”
“宋師兄,往這邊走。”榮悅一邊說著,一邊引導宋元瑞往屏風之處走去:
“宋師兄可否仔細看看,這屏中的圖畫,與你們三人這些天所住的謹園,有什麼聯係?”
聶恒與季平先生一左一右站在宋元瑞的兩側,三人的目光齊齊的看向屏風。
榮悅一五一十的和宋元瑞重複了一遍在夢中所見的情景,以及這畫麵的三重畫境與夢境的些許關聯。
“這是謹園主房南側的那扇窗子。”宋元瑞篤定的說著:“隻是不知這第三重畫境中的,究竟是琉月公主,還是女帝。可否請榮小姐再夢一夢?也好替宋某答疑解惑。”
“既是夢境,那自然不是由我所控的。”榮悅搖了搖頭,“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2]若是緣分到了,那些神識自然便會來到我的夢裡。”
見榮悅如此解釋,宋元瑞也就不再追問,而是緩緩說起了自己的事:
“家父曾經提及過,曾祖母曾與女帝交好,一同闖蕩江湖、遊曆大好山河。琉月公主那一手精湛的棋藝,皆習於女帝。”
“相傳那琉月公主成人之時突然福至心靈,掌握了操縱古畫的異術,能在短時間內將畫境與現實融為一體,叫人分不清真假。”
“而靈岩山譚氏掌握了極佳的修複手法,即便是殘破不堪的舊畫,都能在譚氏手中重煥光彩,因而頗受公主器重。”
“過去海邊倭寇入侵。賊人來勢洶洶,沿海一帶居民死傷慘重,卻依然殊死搏殺。此事來報之時,正逢琉月公主十八歲生辰宴,於是琉月公主便提出要帶兵前往沿海平定戰事,還百姓以清明安定生活。”
“高外祖父一開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但琉月公主卻辯駁說‘古有木蘭替父從軍,今有琉月替父上戰場。我已熟讀《孫子兵法》,與軍師模擬戰局千百餘回不曾敗過了。’”
“奈不住最小的女兒在成人的生日宴上如此求情,於情於理都沒有理由再拒絕,於是高外祖父便準了,再三叮囑琉月公主注意安全後,便擇期為她送行。”
聽到這裡,榮悅不禁張大了嘴:“沒想到宋師兄竟是......”
宋元瑞笑了一笑,將右手手指置於唇上:“噓——”
天師宗果然藏龍臥虎......
榮悅轉頭看了看周邊二人的反應。
季平先生的臉上依然掛著一抹標誌性的淡淡微笑。
聶恒的臉上也依然是毫無表情,還是那張冷漠又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臭臉。
看來他們三人對彼此都有所了解,所以對宋元瑞談及自己的出生毫不意外......榮悅在心中默默想著。
相比於宋元瑞顯赫的皇家出生,聶恒師承聶飛鴻的高明劍法,季平先生響徹江湖的神醫名號,自己與器物通靈的這點小把戲根本無法直觀的讓彆人感知到......屬實是有點吃虧。
榮悅在比較了一番之後,忍不住想要歎氣:可這又能怎麼辦呢?誰叫這感受也實在是無法共享啊。
“宋師兄,此事我一定保密。”見宋元瑞擺出噤聲的動作,榮悅連忙點頭,然後接著討論這屏風:“隻是這琉月公主為何會與女帝相識,又為何會與女帝在靈岩山上下這局棋呢?”
“第一個問題,我曾有所耳聞,但第二個問題,宋某也實在是好奇為何。”宋元瑞若有所思的說著。
“這便要接著剛剛琉月公主主動請纓出征平倭開始說起......”
“那日琉月公主率領精銳影衛軍百餘名南下,正欲在淩晨設下埋伏偷襲倭寇之首,卻不料在太姥山中偶遇了坐在奇石之上的女帝。”
“那年,女帝也不過是二十歲。”
“琉月公主對此很是詫異。本以為她隻是周邊走失的姑娘,卻不料女帝雖然年紀輕輕,氣質卻是不凡。在影衛軍氣勢洶洶出劍之時依然神色如常淡定自若,毫無畏懼神色,反倒是輕聲對那些影衛軍說:‘還請俠士不要叨擾了我的山間晨霧’。”
“不愧是女帝!”
榮悅一邊用右手摩挲著手鐲,一邊小聲稱讚著。
“旁的影衛軍覺得有些被輕視了,對女帝的行為略有不滿。”
“而琉月公主卻開口說:‘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可以待敵。[3]’各位,這便是我們此行出征的第一課。”
“然後琉月公主揮了揮手,示意影衛退後,自己獨自走到女帝的身側詢問其姓名。卻不料女帝笑了笑說自己無名無姓,隻是江湖中萍水相逢,不足掛齒,順道還給琉月公主指了指身旁的另一處高地:‘入界宜緩[4],公主此番布置,動作要緩,定要小心。’”
“琉月公主對此很是訝異,於是便問女帝從何認出自己的身份,女帝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反倒是提醒她布兵時辰已到,彆再糾纏,然後便突然繞道而行,消失在了林中。”
“於是琉月公主便按照她的指示前往另一處略低於奇石的高地進行觀察,果然發現了更好的布兵之處,一舉便將倭寇當中較為凶殘的一支擊潰。”
“事後她再想要去尋找女帝的時候,卻發現此地再無女帝的身影。若非是身邊的影衛皆親眼所見,琉月公主怕不是會認為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此事之後,朝廷上下皆欽佩於琉月公主的智慧。不曾有人提及女帝的出現,而公主卻在暗中不斷地去搜尋女帝下落,未果。”
說到這裡,宋元瑞語氣中竟是帶著淡淡的惋惜:“若是女帝與琉月公主不再見麵,那說起來真就是奇聞軼事一件也好。”
榮悅歪了歪腦袋,然後輕輕撫摸著屏風:“可是她們還是相見了......看起來關係似乎不錯。”
“說起來,榮小姐又是怎麼知道圖畫當中哪位是女帝,哪位是琉月公主的呢?”聶恒注意到了一處細節,隨即發問道。
榮悅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屏風:“是屏說的啊。不過我所不理解的是,為何在我的夢中,女帝依然能夠發現我......”
“可能因為她的神識比較強烈。”季平先生背過身看向屋外,出聲分析著,“曾傳女帝有馭夢的能力,但不知真假,如今看來,應當是真的了。雖然女帝已逝,但其神識卻依然如此敏銳,倒是讓人驚訝。”
“不愧是女帝......在夢中也嚇了我一大跳。”榮悅依舊是小聲的讚歎著,“那麼,但願我能夠再夢見她吧。”
琉月公主能夠操縱古畫,女帝擅長馭夢。前者是幻境而後者是夢境,都是操縱五感的天賦......若是她們雙雙聯手,想必沒人能逃過她們之手吧。榮悅一邊想著,一邊又搖了搖頭。自己光是與器物通靈便已耗費了大量的精力,若是還要駕馭外界,那豈不知要耗費多少精神?
“榮小姐?”
“榮小姐,怎麼了?”
耳畔是宋元瑞熟悉的聲音。
方才自己大概又是走神了吧......榮悅在心中如此想著。
這個習慣非常不好,但她又實在無法避免在高強度的精力消耗之後無意識的放空,於是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輕咳一聲:
“抱歉,宋師兄。”
“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會兒。不知三位午後是否有空,可否在用膳之後帶我去逛一逛謹園呢?”
季平先生點了點頭,聶恒與宋元瑞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後開口:“好。”
[1]【明】張弼《黃連篇》
[2]【?】釋迦牟尼《金剛經》
[3]【宋】蘇洵《心術》
[4]【唐】王積薪《圍棋十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