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遠這個人的作息看起來規律且機械,連著兩天都是白日裡休息,一入夜就開始在大堂裡穿梭打雜,被人呼來喝去,誰都能來支使一下,每次韓遠都是點頭應下,之後任勞任怨的苦乾,一直到天色漸明,他乾完手裡的活計,回到後邊小院角落裡的雜物間湊合一晚。
冠芳樓的一樓就是個普通的妓院,沒什麼特彆的,韓遠一直在一樓打轉,隻有在剛開始的時候去了三樓一趟,然後就再也沒去過,二樓更是沒有上去過,隻能在一樓大廳聽著二樓傳來的細微動靜和華麗的裝潢,這跟她曾經和大師兄一起來看到的沒什麼區彆。
林穹音想要找點線索都難。
玉璧隻能看到冤魂生前的記憶,隻幾天雖然看起來十分平靜,但是韓遠這個人的死期應該快到了。
“快,快快快,快點,還有口氣,小心點。”這天雜物間的外麵突然響起了老鴇非常急促的聲音。
“韓遠——韓遠呢。”
“在休息呢,我給您叫出來。”
“叫他出來幫忙,有什麼好休息的,老爺還需要他呢。”
雜物間的門突然被敲響。
咚咚咚。
敲門之人毫不客氣,雜物間堵門的那兩塊小木板根本經不住這人的幾拳頭,還沒等韓遠來開門,這兩個門板就躺在了地上,還揚起了一陣灰。
“在乾什麼呢,也不來開門。”敲門的是個壯漢,一看就是被人私養的的護院,或者這就是冠芳樓養的專門處理臟事,教訓不聽話的姑娘的人。
“那老女人叫你去幫忙,快去。”
韓遠休息的時候並沒有換衣服,隻是和衣躺一躺,現在倒是方便,直接跟著這個人起身離開了這間屋子,臨走前。韓遠還將門板扶起來重新堵回了門上。
“快走,這麼墨跡乾什麼,這裡又沒有人會來這裡偷你那點破爛。”壯漢最後使壞,盯著韓遠,將他扶好的門板一指頭又推到在地上。
韓遠想蹲下將其再度扶起來,結果被壯漢拉著胳膊,像是拎小雞仔一樣拖走了,林穹音在韓遠的視角裡知道,韓遠一直看著這個門戶大開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這個雜物間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到了那裡,隻見一個一個留著八字胡,穿著一身鼠灰色的錦緞袍子的男人正守在一個姑娘旁邊,男人看起來像是有什麼身份。
站在一旁的還有那個老鴇,老鴇對那個男人態度十分恭敬諂媚,仔細看還能看出來那不是她平日裡在門口攬客那種諂媚,她總是躲著那個男人的視線,肢體動作十分僵硬,像是在克製著自己骨子裡隱藏的恐懼。
地上的姑娘正伏在地上喘著粗氣,像是某種即將絕命的動物,衣衫不整,似乎是剛剛從某個恩客的床上下來,裸露在外麵的皮膚慘白如紙,這才看見,這個姑娘的脖子上拴著一條粗壯的鐵鏈。
這不像是對待一個人,更像是對待一個牲口。
女子的手指死死的抓在泥地裡,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下一秒就能嘔出一口血來。
“這不,韓遠來了。”老鴇看著韓遠來了,那個態度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救星,“韓遠,快點,老爺來找你呢。”
林穹音感覺韓遠縮在衣袖中的手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的欠進肉裡,韓遠本來就是整個人弓著背,此時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猥瑣,他也和老鴇一樣躲避著那個男子的視線,這是這幾天以來,林穹音唯一一次感受到了韓遠身上有了麻木以外的反應。
“走吧,你母親很想你,帶你回去看看她。”男人的語氣非常輕柔。
林穹音感覺韓遠的呼吸一滯,就差將頭埋進脖子裡,看似回應似得點點頭,她竟然能夠從這段記憶中感受到了韓遠這個人此時正在承受莫大的恐懼和恨意,玉璧能夠承受的情緒有限,每次看到這些記憶的時候,基本上都會是旁觀者視角,這次竟然是這個魂體的第一視角,還能切身感受到此人當時激烈的情緒。
說明這種情緒讓當時的韓遠瀕臨失控,如此強烈的情感才會被玉璧捕捉到。
八字胡男人拽著鏈子就像是在遛一條溝,韓遠安靜的跟在他的身後,兩個人沒有任何的交流。
“主子想讓你回到你的母親身邊。”鐵鏈拖在地上嘩啦嘩啦的響著,一開始女子還能爬幾下,後來直接被男人拖在地上,時不時的喘幾口大氣,這種動靜配上男人故作輕柔地聲線聽起來格外的毛骨悚然。
林穹音能感覺到韓遠此時是有些猶豫的,但是最後他什麼都沒有回答,就像是他在樓裡一貫的那樣木訥,這種木訥在她的眼中更像是魂魄有缺,導致的反應遲緩。
“唉——”男人歎了口氣,“看來這世間還是不孝子多一些啊。”
男子的這一生感歎聽起來像是真的感歎這件事,但是聽在林穹音的耳朵裡陰陽怪氣更多一些,他似乎是在故意激怒韓遠。
看著韓遠沒什麼反應,他又自覺無趣,將手中的鐵鏈狠狠收緊。
出了冠芳樓的後門,就是一條不長不短的小巷,此時已是黃昏,街上的人少了不少,男人和韓遠停在巷子裡,沒有往外走,這條巷子也一直沒有人來,應該是用了什麼屏蔽的法子,期間八字胡往女子的嘴中塞了一顆丹藥,三人就這樣一直等到天黑。
巷子外徹底沒了動靜,八字胡才帶著韓遠和地上的女人出了巷子,“真麻煩,要不是傳送陣法出了問題,也不用再這裡麵等了這麼久。”
巷子外就是花街後麵那一條街,因為靠著花街,許多人對這裡避之不及,導致這條街的生意也很蕭條,鋪子開的稀稀拉拉。
巷子口的斜對麵就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宅子的後偏門,如果沒有猜錯,這應該就是韓家。
就是一紅漆小門,顏色鮮豔像是被鮮血浸染過的,越接近韓家,韓遠的恐懼越來越深刻,甚至都影響到了林穹音。
林穹音被靳鴻飛撿到藏雲宗的時候,韓家已經和藏雲宗斷了聯係,寒風落或者程奕帶著她來丹鳳城玩,也不可能去一個已經斷絕關係的世家。
對於韓家,她是非常陌生的,連韓家的宅子在哪都不是很清楚,隻聽說韓家的生意挺紅火,修仙一途皆是天賦一般,隻能有些修為,增長些壽命,若不是曾與藏雲宗有故,韓家在中州的修仙的世家仙門裡都會查無此門。
八字胡在門上畫了一個符,又在門上非常有節奏的輕敲幾下,應該是某種暗號,紅漆小門應聲而開。
男人拖著女子走了進去,韓遠停在門外沒有往裡走。
“走啊,不想見你娘嗎?怎麼,你也需要我把你請進來嗎?”黑夜將男子的聲音蒙上了一層陰影,韓遠還是自己走了進去。
門裡麵就是一個極為普通的院子。
八字胡帶著兩個人七拐八拐,在宅子裡繞著,宅子裡的人看到他手裡的鐵鏈拴著一個女人,仿佛習以為常,隻是在做著自己的事情,隻有幾個人看到男人後行禮問好。
從問好中,林穹音得知這個人是韓府的總管。
她不免想起了,季家的主管,是個看起來像是彌勒佛的老人家,整天一張笑臉,同季蘭森一起將季家打理的井井有條,藏雲宗的總管就是程奕,這兩個人無一例外都是能力很強,看起來都十分的陽間。
這個八字胡看起來過於陰間了,像是修了什麼邪術。
準確的說,就林穹音用韓遠的視角,將韓家短短的看了幾眼,就覺得韓府整個的氛圍都非常的古怪。
下人走起路來都是儘量克製著自己不要發出什麼聲響,有一侍女在擦拭一個陶瓷花盤,不小心碰到了底下的架子,突然麵上浮現出了驚恐,四周看了看發現沒有人來問責,才慢慢將恐懼的神色收了起來,繼續乾活。
八字胡在不遠處看到這一幕,嗤笑了一聲,沒有管這個侍女,繼續往前走著。
整個韓府過分的安靜。
全程韓遠都低著頭跟在八字胡的後麵,導致林穹音在韓遠的視角中大部分時間隻能看到八字胡的腳後跟,還有被拖在地上的女子的慘白的腿,韓府的府內布局和景致,什麼都沒有看見。
女子的皮膚底下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蠕動,等到林穹音想要仔細查看,盯著女子的皮膚時,又變成了普通的人的皮膚,讓她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
什麼都看不到,她隻能根據八字胡的左拐右拐走了多麼長的時間,記下路徑判斷自己的位置,這個路途不是很遠,應該距離韓家的中心位置沒有很近。
八字胡到了一個院子的門前,同樣在門上比劃了一個符形,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韓遠看著腳底下雜草,隻在這幾個人的腳下,被踩趴成一條小路,其他地方的草看起來應該可以沒過一個成年人的小腿。
這個院子應該十分的荒涼。
有一個人到了八字胡的麵前,此人應該與八字胡平級,“冠芳樓後麵的陣法怎麼還沒修好,我在樓後麵的巷子等了這麼久,這個貨都快死了,我隻能給她喂了個續氣的丹藥,不知道會不會影響這次貨的質量。”
“誰知道呢,那個修陣法的那位一直在閉關,那次家主賞給他神物也不知道消沒消化,咱倆好好混,爭取家主也賜給咱們兩個一人一個。”
“走吧,還不知道這次的貨怎麼樣,出了問題還望家主不會怪罪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