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二師兄,大師兄還沒回來嗎?”林穹音趴在床上,抬起頭,感覺到背部的傷口隱隱作痛。

“沒有。”程奕答道。

程奕整個人清瘦了許多,眼下混了兩團烏青,應是已經許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整個人像一根瀝下竹葉的竹竿。

比起其他宗門講究的出世修行,藏雲宗更喜歡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宗門就建在第一大城丹鳳城附近的一座仙山上。

妖魔最先襲擊了人口眾多的丹鳳城後便攻上了藏雲宗,護山大陣被破,掌門與各位長老不敵已經慘死在宗門外,大師兄在此之前下山采辦一直未歸,二師兄攜著藏書閣裡的藏書和秘寶帶著幸存的弟子暫時在這個小城落腳,並尋求其他宗門世家的幫助。

在妖魔還沒有波及到那些宗門的時候,他們更喜歡作壁上觀獨善其身,甚至還會趁機撕下你身上的肉,怎麼會提供幫助呢?

附近有些交情的小世家已經自顧不暇,反而來尋求程奕的庇護,認為藏雲宗無論怎麼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現在妖魔正根據丹鳳城為中心向四周擴散。

幾大宗門正聯合談判,還沒開始打仗,就已經在談戰後的戰利品分割,距離丹鳳城較遠的宗門還提出了一些得寸進尺的條件,仿佛戰線永遠不會波及到自己那裡。

“你不用擔心,好好養傷。”程奕把她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掖了掖被角,“等你傷好後,再去做你想做的事。”

“嗯哼,等我傷好,我一定要去前線把那群妖魔殺個透。”林穹音咬牙切齒憤恨的說道,拳頭在床頭敲得邦邦響。

他輕撫林穹音散下來的頭發,“那天你從宗門撤走時有沒有遇見什麼人,你背上的傷附著的魔氣裡還混著絲絲靈力,像是入魔之人所傷。”

“沒有,那個時候你們全部撤走,我來斷後,山上全部被妖魔占領,沒有看到有其他的修仙者在,這一劍不是衝著要我命來的,一劍將我劃傷後,等我回頭,那個人就不見了,身法極快不像是人,更似妖魔,我以為我被發現了,隻能儘快撤離。”

程奕對林穹音安撫的笑了笑,這個笑容卻隻有滿滿的疲憊。

“師兄,季家長老來了,說有要事要談。”一外門弟子在門口稟告道。

“現在也沒辦法查這件事,你先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一會兒有人來給你上藥。”程奕沒有在再多說什麼,起身和弟子離開。

不一會兒,來送藥的是外門的一個名叫文心的小師妹。

“師姐,我來給你上藥。”

林穹音慢慢起身,看著文心小心翼翼折騰著被草藥和血粘在傷口上的布條,像是在鈍刀子切肉,最後林穹音咬咬牙,直接將布條一把扯下。

“怎麼一點愈合的跡象也沒有。”文心看著仍然血肉模糊的劍痕,斜斜的劃過大半個脊背。

“沾染了魔氣的傷口就是會好的慢一些。”林穹音儘力忽視掉背部的傷痛問道,“會談有什麼結果了?”

“沒有,還在扯皮,前線每天都會送出來一車車傷員,他們好像都瞎了看不見一樣,還異想天開想和妖魔和談,妖魔吃人,怎能和談。”

“師兄嫌我年紀小不讓我去前線,也是有點瞧不起人了。”

小姑娘的年紀確實小,頭上還用紅頭繩紮著兩個小揪揪。

“那你知道今天季家來談什麼嗎?”林穹音將需要內服的丹藥一口吞下後隨口一問,對於小師妹是否知道這件事並沒有抱很大期望。

她甚至能猜測出季家是來做什麼的,宗門出事前,兩家並未正式定親,隻是兩家長輩私下交換了信物,師父正準備把季家的信物還回去退親,想讓她自由選擇,甚至招婿。

還沒來得急,師父已經不在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季家這次來應是準備歸還信物,斷開與藏雲宗的關係,畢竟現在的藏雲宗已經沒有一丁點聯姻的價值。

“我和六師兄接待的時候聽了一點,那個季家長老說是和我們宗有婚約,他們來履行婚約,還說現在形式不好,他們也不能明著幫我們,有了姻親幫我們就是明正言順了。”小姑娘把藥仔細地在她的傷口上塗勻,“然後師兄就讓我過來了,剩下的我就沒聽到。”

“師姐,你和季家哪個公子有婚約嗎?”文心取出乾淨的布條從她胸前繞過,纏在身後。

林穹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能搖搖頭回答,“不知道,我剛知道婚約這件事。”

“那我再去跟六師兄打聽打聽,師姐等我消息。”

還沒等來小師妹,就等來了準備陪林穹音一起吃飯的二師兄。

程奕把食盒裡的飯菜一一擺在床附近的矮桌上,理好衣袍後坐下,一句話也沒有提季家的事。

“季家是來履行婚約的嗎?”林穹音看著自家二師兄並沒有說起這件事的打算,決定直接問,打聽來打聽去也很難有道完整的消息。

程奕剛剛坐下就迎來自己小師妹的當頭一問,動作頓了一下,隨後尷尬一笑,“小姑娘家家的哪有這麼直白的問自己婚約的。”

“我不是什麼小姑娘家家的,你就說今天季家來談什麼。”林穹音看著程奕麵上不自然的神情,沒有拿起筷子的打算,繼續追問道。

程奕收起臉上的笑,“他們是來給他們的少宗主說親的,來求娶藏雲宗靳鴻飛掌門的親傳弟子,就是你。嫁娶之後,他們季家可給藏雲宗提供幫助,甚至庇護,對於季家來說這相當於公開站隊了。”

“很劃算,可以答應。”林穹音點點頭,翹著嘴角客觀的的說道,似乎對自己被談婚論嫁這件事沒有什麼想法。

程奕眉心結了一團大疙瘩,對她語氣裡對自己的輕慢和算計很不滿意,“這門婚事本來就是兩家長輩的戲言,本來就打算不作數,師父準備讓你自己挑一個喜歡的。”

他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現在的世道,你嫁不嫁都不會對現在的局麵有什麼影響,臨安季家是世家,不像藏雲宗這麼自由,你連自己閉關打坐都忍不了多久,你受得了那種當季家主母守著季家的日子嗎?”

程奕給自己說得上了火氣,“有什麼可以的,現在隻有我們了,我怎麼可能能......怎麼可能......再拿你去換這些東西”。

林穹音聽著程奕語氣中死死掩蓋的哽咽,心臟像是被泡進了醋缸裡,酸澀漫上鼻尖。

她知道這麼多年,大師兄性格張揚,灑脫放浪,而自己也是沒什麼定性,修成金丹後就頻繁下山遊曆,相比於脾氣急躁但是感情內斂的二師兄,她與大師兄更為臭味相投,大部分時間都是二師兄在幫師父處理宗門事務,有時還需要給她和大師兄犯下的的雞飛狗跳的事情收尾。

程奕甚至比起也有些不著調的師父,更像她的後盾。

“師兄,我已經不是那個被你牽著逛燈市都能走丟的小姑娘了。”看著程奕怒氣中帶著關切的神色,林穹音繼續說道,“我下山遊曆,兜兜轉轉遇見過很多人,沒有見到什麼喜歡的,以後可能也不會有,世人大多如此,季家的那個少宗主季蘭亭,可是有名的端方君子,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我又不虧。”

她開了個玩笑。

程奕重重的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等大師兄回來再說吧。”

“大師兄肯定不會同意的,所以我們要趁著他不在把這件事辦妥了。”林穹音向程奕俏皮的眨眨眼。

“你也知道大師兄不會同意。”程奕看著自己小師妹沒有什麼血色的臉,知道她想做什麼。

“我跟師父去參加那次廬陵的論道會的時候見過那位季家少宗主,確實如傳言中所說的那樣,我們倆結姻親是他比較吃虧,你不要一幅要賣師妹的模樣。”

“這可不就是賣師妹嗎。”程奕小聲嘟囔了一句。

“他吃虧什麼,我就一個師妹,我師妹可是那些世家仙子拍馬也比不上的穹音仙子,長的好看,心地也好,除魔衛道,做的比那天天滿嘴仁義道德的人強的多。修為也高,就是那些宗門世家的親傳弟子,在這個年紀就修成元嬰的也是少數。”說著說著,程奕麵上起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

林穹音看著程奕的神態,被逗得低頭笑起來。

程奕看著這麼多天,自家小師妹終於露出了點笑臉,眼裡掠過一絲柔和,隨即低下頭無奈苦笑道,“這件事我做不了你的主,你現在主意可大了。”

“那師兄你回複季家吧,這門親事我是樂意。”林穹音直直的看著程奕的眼睛,燭光打在她的臉上,襯得她眼眸裡的光明明滅滅。

“好。”

“明天我就去,行了吧。”程奕撫著額頭,不想再看自家小師妹那張倔強的臉。

“就是個冤家。”

林穹音以前經常在師父嘴裡聽見這句話,此時從二師兄的嘴裡聽到,眼眶一熱,她連忙垂下頭掩飾住了泛紅的眼眶,整個人又突然安靜下來,沒有言語。

程奕假裝沒有看見她即將跌落的淚珠,眼神黯淡下來,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嘴巴張了張,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程奕隻是來陪養傷的林穹音坐一會兒,吃的不多,就被弟子叫走,匆匆起身,安撫的摸了摸她的頭,衣袍還帶著褶皺就走出門外。

林穹音看著程奕走遠後,才慢慢起身爬回床上,把頭埋進被子裡,仿佛所有的氣力在一瞬間被抽乾,後背的傷口像被重力撕扯著,喉嚨裡卻像被沾濕的棉花死死堵住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昏暗的房間裡隻有桌上點著一根紅燭,所有的聲音被昏暗吞沒,隻剩寂靜,微弱的燭火照不到她的角落,淚水在被子上洇出一小片水跡。

這是她從宗門被滅後第一次哭。

從遊曆中匆匆趕回藏雲宗,看著宗門外師父和長老慘死的屍體,仿佛昨日師傅的戒尺還輕輕敲在自己的發頂。

那群妖魔正在討論,“聽說這群修仙者的肉比普通人的好吃,有靈氣的很,就是不知道這麼大年紀肉有沒有老。”

林穹音死死的咬住嘴唇,冷靜地掩護正在從後山一處險地悄悄撤離的二師兄一群人,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與二師兄會和後就得知大師兄失蹤的消息,丹鳳城早就成為妖魔的據點,並無大師兄蹤跡。

所有的無助在這一刻傾瀉而出,她明白,所有的所有,她曾經所有的任性自由,她不能再把這一切壓在二師兄一個人身上了。

“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二師兄曾經在她闖禍時說道。

或許就在這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