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三月,南疆的櫻桃開花格外早些。

百畝的櫻桃林已成花海,微風吹過,花瓣如雨如雲如蝴蝶翩翩落下,從樹乾上飄落下青色外袍的一角。

林穹音悠閒地躺在櫻花樹上,拔開酒壺的封口,透過樹的枝丫向天空舉起酒壺,輕點了幾下酒壺口,像是在與什麼人碰杯。

酒入喉中,她深深地歎了口氣,似是想把胸中鬱氣全部歎出,“就這樣活著也不錯。”

林穹音輕輕閉上眼睛,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子,就聽見不遠處溪流中傳來巨大的‘噗通’一聲,仿佛有重物從空中砸落至溪水中。

她並沒有在意,細細品著手中的桑落酒,等酒壺見底,才懶散的從樹上跳下來,準備去溪裡把月奴的魚簍拿回來。

行至溪邊,溪中放好的魚簍裡已經截滿魚蝦。

將魚簍撈出,便見絲絲紅色順著溪水向下遊飄去。

她還沒有給魚開膛破肚呢!

林穹音蹙起眉抬頭向上遊望去,大團的血水混著溪流向她飄來。

她抽出鳴鴻刀,謹慎地循著溪流,向著血跡飄來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了四五裡,血腥味愈來愈重但仍不見人跡,也不見受傷的妖獸,再往前走就是黒巫的地盤了。

就在林穹音決定返程時,溪流漸寬,一男子伏在溪中不省人事,身上的衣服幾乎都被尖銳兵器刮成布條,血把衣服染成了淡淡的粉色,後腦勺有個血洞,身體沒有起伏,不知道還有沒有呼吸。

她神識外探,周圍並沒有其他什麼人存在,這片櫻桃林是無主的,隻有在櫻桃成熟的時候才會有人來。

林穹音用刀鞘戳了戳男人。

“公子?”她輕聲詢問道,無人應答。

她扶著男子的肩膀把人翻了個麵,看到男子臉的那一刻。

林穹音覺得人也不用救了,她直接用鳴鴻刀自我了斷再重開一次就挺好。

她以為這一世四處遊曆,遠離宗門世家,躲到天涯海角,總不會在遇見他。

人就不應該好奇心太重。

剛剛她聽見的那聲噗通應該就是男人砸出來的動靜,她拿刀在自己身上比劃了比劃,又看了看重傷的男人,沉思了片刻,有深深吸了口氣,還是心軟了。

她把手搭在男人腕上,靈力遊走完男人全身,他的心脈被一股靈力吊著,應是服用過保命的丹藥,但是傷的太重耽誤太久,也撐不了多久了。

她從乾坤戒中取出一顆自用的靈藥給男人服下,架起男人,放在變大數倍的刀麵上,馭著刀向著她最近落腳的吊腳小樓駛去。

“月奴,村裡有沒有擅長醫治外傷的醫師。”林穹音把手中的魚簍遞給月奴。

“有的,音音姐,你受傷了嗎?”月奴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穹音,看到了她身上被蹭上的大片血跡。

“不是我,偶然遇見受傷的故人。”林穹音擺了擺手,笑著向月奴解釋道。

林穹音遊曆至南疆,遇見正在收集蠱蟲時被妖獸困住的月奴,順手救下後,月奴為了感謝她,邀請她到村中休息落腳,行至村中才知道月奴是白巫聖女,林穹音起了學南疆蠱術的心思,便暫時留在這個村子裡。

“我這就去喊梗叔。”

轉眼快有半個月的時間,林穹音跟著月奴學習煉蠱,有時護著村中的阿嬤上山采藥,順便買一些給家裡的傷患用。

三月的南疆正是春雨時節,前幾日細雨紛紛並不妨礙出門,今日的雨下的格外大些,伴著幾聲雷鳴。

今日林穹音沒有出門,坐在二樓窗前,望向被掩蓋在雨幕後的村落。

季蘭亭醒來就看到這樣的畫麵。

一瘦削的女子坐在窗前,皮膚蒼白,彎眉似新月,眼睛似過了雨水的黑曜石,像是竹林生出的攝人精怪,頭發被一根木簪鬆鬆垮垮彆在腦後,一身鬆散簡單的南疆衣褲,身上卻披著一件蕉月色的敞袖外袍,女子神色淡淡,托著下巴眼神空空的看向窗外,窗外雷雨陣陣,穿過窗戶推進來一股股土腥氣。

他想要說話,卻隻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呻吟。

林穹音聽見了男子發出的聲音,轉頭向床上望去。

季蘭亭掙紮著起身,又被林穹音按回床上。

“你身上傷的很重,需要靜養。”她的手指探上季蘭亭的手腕,用靈力檢查他的恢複情況,“你脖子上的傷口很深,就是恢複好了,可能說話聲音也會有些嘶啞。”

季蘭亭感受著搭在腕上的有些涼意的手指,隻感覺腦子裡一片空茫。

“這半個月你的傷口恢複不錯,再過些日子修養好靈脈你就可以離開了。”

林穹音起身後,季蘭亭揪住她的衣角,在她手上寫道:“姑娘認識我嗎,此地是何處?......我又是誰......”

林穹音愣住了,這是失憶了?

失憶了!!!

她忍不住在心裡崩潰大罵道。

她看著季蘭亭單純的眼神,記憶中的季蘭亭雖然是有名的端方君子,但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眼神如此直白單純。

怎麼受的傷忘了,家裡有什麼人忘了,來自哪個宗門世家忘了,乾坤戒的開啟口訣也忘了,人也啞巴了,給他治傷還要花錢。

要不還是重開吧,下一世再找個地方躲躲。

看著季蘭亭望向她單純的眨著眼。

林穹音踟躇了半天,吐出了一句,“不認識,我是在附近的樹林裡撿到你的。”又拿起放在他床頭的裂紋密布的玉佩,“你的身上還有一塊玉佩,上麵雕著一個‘澤’字,應該是你名字裡的字吧。”

“你該喝藥了,我去給你取。”不等季蘭亭回答,林穹音就轉身離開房間。

掩上房門,林穹音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本想等季蘭亭醒來,就讓他給家中傳訊派人來把他接走,沒想到整出來失憶這一出,現在季家應該在為自家宗主的失蹤急的團團轉。

林穹音這一世隻是一個散仙,無門無派,江湖查無此人,貿然聯係季家送回失憶的宗主隻會令人生疑

太麻煩了。

林穹音暗暗聚氣到手心準備給自己的天靈蓋來一巴掌,重新再來一世。

“音音阿姐,藥好了。”月奴打開食盒端著藥碗正要向二樓走,身上的銀飾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她下樓接過月奴手裡的藥碗,藥裡加了幾味南疆特有的藥材,用來疏通季蘭亭淤堵滯澀的靈脈,每次都是由月奴熬好後,她去取。

今天大雨不便出門,月奴竟送到家裡來。

“阿姐,這是我整理的關於蠱蟲和密藥的書,你可以照著這上麵寫的學習,除了一些外族人不能學的秘術,剩下的我都寫在裡麵了。”月奴從懷裡掏出了兩本一指厚的的冊子,遞給她。

“還有這個。”月奴又掏出一個小瓷瓶,“裡麵是我給你配的丹藥,你的修為和靈力過高,不知道為什麼你現在的身體承受不住,我和阿爹都沒想出什麼好辦法,隻能用這丹藥先調理身體,靈力還是少用比較好,不然對壽數有損。”

林穹音點頭應下,上一世最後靈力運轉滯澀,修為遲遲未能突破,自殺重來一世後狀況更加嚴重,她猜測是身體已經承受不住世世累積的修為,快要崩潰了,崩潰之時應是自己真正死亡之時。

為了快點死,更要好好修煉了。

“還有這些,是我阿爹給你打的銀飾。阿姐,你穿的太素氣了,村裡的阿嬤都還會在頭上插幾根銀簪呢。”月奴又揭開上層的食盒,露出了底下一套靈巧精致的銀飾。

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愛這些精巧首飾的,她已經不記得了,一世又一世,所有的情緒都沒淹沒在時間裡,人已經變得麻木了。

“世間修行,如此足矣。”林穹音輕撫了一下頭上的行雲流水紋木簪,對著月奴俏皮的歪了歪頭,“我們門派的修行雖不至於出世苦修,但也是講究拋下一切身外之物行走世間。”

她蓋上蓋子剛想回絕,月奴就把盒子向她推了推隨後抱住了她的手臂,“好阿姐,過幾天就是姊妹節了,我想讓你陪我一起去。”

月奴搖晃著她的胳膊臉頰蹭上林穹音的肩膀,“求求了,求求了,好阿姐。”

林穹音被磨得受不住,無奈笑道,“好好好,我收下了,等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連聲答應下來,月奴終於能放她走了。

“樓上那個人失憶了,可否等雨停再請梗叔來看看。”

月奴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失憶可能跟他後腦勺開的那個洞有關係,先把這副藥喝完,我去和梗叔說。”月奴就拿起豎在門邊的油紙傘,又囑咐道,“阿姐,答應我的事不要忘了。”說完,就蹦蹦跳跳的離開了。

林穹音看著手裡這碗黑漆漆冒著熱氣的藥湯,那就過完姊妹節再離開吧 ,不差這點時間了。

等他好了就把他送到最近的季家堂口附近,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林穹音打好了算盤,就端著藥碗抬步上樓。

季蘭亭正呆呆地靠坐在床上,看見林穹音進來,眼睛一亮。

林穹音正想把藥喂給他,季蘭亭就想伸手接過來自己喝。

“你手臂有傷,不方便自己喝。”她看著季蘭亭的眼睛解釋了幾句後,季蘭亭又往上抬了抬自己的胳膊,示意自己的傷已經沒事了。

林穹音隻好把藥碗遞給他。

季蘭亭嗓子有傷,隻能小口吞咽,苦藥灌進有傷的咽喉中,但他的麵色上也不見絲毫痛苦。

喝完藥後,他把藥碗放在床頭的案幾上,抬頭向林穹音溫潤的笑了笑,並向她拱手一禮,似是感謝。

“你還有傷,不用多禮。”真不知道季老爺子怎麼教育的,人都失憶快要傻了,還能記得給人還禮,真不容易。

“不知道你叫什麼,我就叫你阿澤怎麼樣,我叫蘭因。”林穹音並不想和他有什麼交集,隨便起了個化名,學著他的樣子在他的手上比劃了一下‘蘭因’兩個字。

阿澤微微點了點頭。

“阿澤。”

“阿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