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斷橋白蛇(1 / 1)

張德才的屍體是第二天清早被家裡的下人發現的,被找到時血肉模糊,隻能通過衣物辨彆是他。

鎮子上的紈絝不在少數,他在其中能排得上名,所以他的死對於鎮子上其他百姓,尤其是窮人家來說是好事。

聽說他生前時常以侮辱百姓為樂,甚至沒有少做欺男霸女的事。

他的死訊傳開後,不管是蹲在街上乞討的人,還是在回春堂門口排隊的人,大家皆如釋重負。

而此時池照螢還沒收到消息,她還趴在床上養傷,經過一夜的休息,她的腰好像更疼了,甚至連動都成了問題,好死不死,這會兒她餓得要命。

看贏勾那樣也不像是個會做飯的。

但。

誰也不是剛出生就會做飯的。

她扯著嗓子喊:“贏勾。”

沒人理她。

她不氣餒,梗著脖子繼續:“贏勾~~~~~~”

坐在她屋頂上的男人皺眉,但依然裝作沒聽見。

池照螢不管不顧,叫魂兒似的繼續喊人。

實在太吵了。

贏勾“唰”地站了起來,臉色冷得像是剛從冰窖裡拿出來。

落在池照螢門前,他敲了敲門,語氣跟臉色大相徑庭,十分溫和,“你叫我?”

池照螢點點頭,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餓了。”

贏勾:“……”

他看起來很會做飯?

他生硬地轉移話題,“你受傷了?”

“嗯。”池照螢小臉一皺,“根本下不了床,但是我餓了,你去……給我做點飯吧?”

原本想說去買點也行,但是想到現在兩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從這鬼地方出去,還是要留著點錢生活的,反正義莊老板跑路了,還剩了不少糧食,不吃就浪費了。

見贏勾似乎還想拒絕,池照螢直接問他:“你該不會想餓著我吧?”

贏勾:“我……”

池照螢:“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狼心狗肺的人。”

管他想說什麼,高帽先戴上。

趁贏勾反應過來之前,她說:“鍋就在院子裡,你去井裡挑點水把米洗一下,一碗米放一碗半水就行,不過我現在有點餓,你可能要放兩碗米,放兩碗米就要三碗水。”

等贏勾把鍋蓋蓋好之後,他像是如夢初醒。

看看鍋蓋,看看自己的手。

所以呢?他被一個廢物使喚了?還照做了?

心裡莫名升起股無名火,像是惱羞成怒。

原本還晴空萬裡的天此時忽然開始飛沙走石,天邊跟著飄來幾朵烏雲,正待狂風大作之時,門口傳來微弱聲響。

一道顫顫巍巍地聲音響起,“小池姑娘在嗎?”

贏勾回頭看門口,天地之間眨眼又恢複如初。

是昨天差點被張德才殺害的那老人家,他局促地站在門口,看起來很是無措,見贏勾看他,他忙將臉上的笑意放大,生怕對方厭煩自己。

他又問了一遍:“請問小池姑娘是住在這裡嗎?”

贏勾破天荒沒有不耐,他指了指池照螢的房間,“她在養傷。”

池照螢的房門沒關,聽到外麵的交談聲,她好奇問:“贏勾?有人來了嗎?”

也不知道來人是住宿還是存屍體的。

她開始盤算起要怎麼收費才合理的事,甚至想把義莊經營下去。

結果一抬頭,卻見是昨天那位老人家,她下意識起身迎接,這麼一動,腰又抻了一下。

她臉色一白,差點疼暈過去。

老人家見狀,疾走幾步到她床前,“姑娘,你可彆亂動。”

池照螢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維持住笑臉,她問:“老伯,您怎麼來了?昨天沒有嚇到你吧?”

老人家連連擺手,想起昨天,還有些後怕,他說:“幸好姑娘出手相救,不然老頭子這會兒啊,估計已經在黃泉路上了。”

他扯過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忽然想起什麼,顫顫巍巍從腰間的布袋裡取出一張手帕。

他一邊打開手帕一邊說:“老頭子實在無以為報,這是早些年救過我的另一位姑娘送我的,她說是仙草,關鍵時刻可以保命,我這一腳踏進棺材的人了哪還需要用這麼珍貴的東西保命,這草便送給姑娘,但還是希望姑娘永遠也用不到。”

看得出來老人家很愛護這株仙草,包得左一層又一層的。

隻是當那三葉草形狀的草緩緩出現在池照螢眼前的時候,驚得她差點從床上蹦起來。

這這這!

“哎呦。”她捂著腰又趴了回去。

老人家被她嚇了一跳,見她如此激動,料想是個識貨的人,想必這草果然是仙品。寶物能得懂它的人賞識,也算他老頭子沒認錯人。

見池照螢收下東西,老人家便要告辭。

池照螢叫住他:“老伯,您現在在哪裡住呀?”

老伯說:“城郊有處破廟,大家都生活在那裡。”

池照螢見這麼大個義莊空著也是空著,乾脆提議:“老伯,我這莊子平時就我跟弟弟兩個人住,怪孤單的,若您不嫌棄,不如請大家來這邊生活,這裡總好過破廟四麵漏風,而且也算寬敞,您們那麼多人擠在那想必也有諸多不便吧。”

老人家一愣,也不知道是被風吹了眼睛還是什麼,他隻覺得有兩行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落下。

他是逃難來到此處的流民,來時也才四十出頭。那時城主有令,不許流民進城,所以他們連謀生的機會都沒有,可這方圓百裡隻有這麼一個小鎮,他們食不果腹,早已經走不動了,這麼一蹉跎就是半輩子。

這幾十年,他送走的黑發人實在是太多太多,時日一久,連他們的樣貌都快記不清了,他亦是記不清,有多久沒有人關心過他,就仿佛他生來就該是受人白眼,被人磋磨的,可誰知道,他幼時也是爹娘捧在手心裡的寶貝。

或許眼前的姑娘便是他在天上的爹娘實在看不下去,所以派來救他的吧。

晚些時候,住在破廟的那些人隨著老人家來了義莊。人群裡有繈褓中的嬰兒、也有像老人家那般的老者。大家一瞧見這整潔的院子,俱是淚如雨下。

人一多,自然便熱鬨了起來,池照螢見自己幫助了人,心裡也高興,連腰都沒有那麼疼了。

鬨吵了一整日,大家也累了,吃完飯早早便找好房間歇下。

贏勾還在院子裡收拾著殘局。

他冷著臉收著桌子,心裡隻有一個想法。

把他們都殺了!

餘光忽然瞥見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從房間出來,回頭一看,是走路還一瘸一拐的池照螢。

他一改黑得堪比鍋底的臉,問她:“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休息?”

池照螢神神秘秘,“我要去一個地方,你去不去?”

他正要拒絕便聽她說:“罷了,你就隨我一起去吧,若是遇到什麼事還有個照應。”

他實在想笑,看來這個廢物到現在還不知道,有他在的地方,她才會一直麻煩不斷。

但他麵上端得沉著,順勢說:“既然如此,那便一起去吧。”

平時一炷香的路,池照螢走了一刻,到了橋頭,她扶著橋臂喘氣,不忘叮囑贏勾,“一會不管發生什麼,你一定要跟緊我,要是我們走丟了,我可救不回你。”

幾乎是在她話音落,周身的景色一變,一切又成了深夜限定。

橋下的小溪開始緩緩流淌,那株三葉草形狀的影子再次隨著水流出現,池照螢找準時機將手裡的草扔了下去。

隻見草和影子之間像是有無形的紐帶一般,歪歪扭扭的草慢慢與那影子嵌和在一起。

起初還緩慢流淌的溪水在它們嚴絲合縫重合的一瞬間變得湍急起來。

池照螢跟著仙草向東走,直到來到一處廣闊處。

這裡繁星燦爛,近得像是觸手可及。

小草打了個旋兒便沉入了湖底。

“哎?”

池照螢急得想跳進去撈,被贏勾拉住。

“你乾什麼?”

她說:“那草沉了啊,它沉了我的線索就又斷了。”

正說著,原本漆黑的湖底忽然金光大盛,一塊盈潤的玉磚從湖底漸漸飄起,離近了一看,上麵刻著宋了了和顧長燼的名字。

夜空隨即裂出一道長方形的縫隙,大小正跟玉磚吻合。

像是受到指引似的,玉磚緩緩向那縫隙飄,在二者馬上要重疊時,一陣地動山搖,腳下的路龜裂出一道巨大的縫隙,池照螢拉著贏勾飛快向後退。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道銀色巨影向那塊玉磚奔去,在信子即將要卷上玉磚的那一刻,一把巨劍從天而降,狠狠紮在它的七寸。

巨蟒疼得原地翻滾,蛇尾抽到的地方,眨眼變成一片廢墟,在硝煙散去之後,一道纖瘦的身影出現在從蛇頭上散去的黑霧中。

是宋了了。

她懸在半空,靜靜看著池照螢笑,仿佛兩人之間沒有那些仇恨,而後,她向她揮了揮手,像是告彆。

在欲轉身離開時,一道焦急的聲音響在不遠處。

“阿姐!”

宋了了腳步一頓,到底還是沒有回頭。

那把巨劍幻成顧長燼的模樣,追著宋了了的背影而去。

贏勾退後一步,站在池照螢身後,見無人留意自己,他右手掌心向上,微一曲指,那團黑霧緩緩向他飄來,最後全部注入池照螢體內。

等那兩道身影完全不見,他才輕輕拍了拍池照螢的肩膀,“我們也走吧。”

池照螢回頭,瞳孔瞬間擴散,眼球被黑色侵染,又很快恢複如初。

她隨著贏勾下橋。

左腳邁下最後一節石階,右腳向前時,又踏入淮州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