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那蛇並沒有為難池照螢,在她發現了那棵三葉草之後,周圍便又恢複如初。
她心裡有了數,第二天再去務工的時候,特彆留意了有沒有藥堂招人。
到時人才市場又是人頭濟濟,她正費力朝裡麵擠的時候,忽然有人叫了她一聲。
“姑娘,那位姑娘,請留步。”
池照螢起初以為不是在叫自己,她還在拚命撥開人群。
那人見她不理人,急得跟了過去,輕輕在她肩膀拍了一下,“姑娘。”
池照螢回頭,瞧見麵前這人手裡拿著的牌子寫明是在招鎮堂的,說白了就是保安。
她擺擺手,“你這我可做不了。”
她那常年工作累積下來的三腳貓的防身術可不興拿出來丟人現眼。
那人見她拒絕,倒也不氣餒,隻說:“我昨日瞧姑娘英勇無比,恰巧我們掌櫃的就需要這麼一位勇士。哦對,我們掌櫃的也是姑娘,她原本是遊方郎中,後因戰事逃荒來到咱們這,與這投緣,便在這紮根了,至於咱們藥堂,也都是姑娘居多,隻有我跟吳老二是跑堂的,其實活不累,賺得還不少,要不姑娘再斟酌斟酌?”
一聽藥堂,池照螢的眼睛都亮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但她剛才都拒絕了,這會兒再變卦顯得人不穩重,於是她扭捏了一會兒,假意為難,“實不相瞞,我也是家中有難處……”
那人一副“我懂,我全都懂”的神情,他說:“一日二十文,你看怎麼樣?”
據池照螢所知,他們這個朝代,一品大臣日薪也就四十文左右,她一個保安日薪二十文,入股不虧。
她“勉為其難”道:“行吧,我也是個痛快人,那便也不與你討價還價了。”
當日池照螢就上了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坐堂大夫是女大夫的緣故,這家藥堂門口排隊的人很多,但她細心地發現,這些人裡又以衣衫襤褸的窮人居多,當然,也有些穿得溜光水滑的男人混在隊伍中間,她想,那位女大夫必然是個樂善好施的主。
來這裡看病的窮人必然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大家並不會鬨事,反而會自覺維持秩序。反觀那幾個人模狗樣的男人就沒有那麼老實了。
池照螢正留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見隊尾又來了一個穿著蜀錦胡服的男人,那人一來便罵罵咧咧的。
“娘的,這裡這股死味兒到底什麼時候能消失?”
排隊的人大多是形容畏縮,但凡有人大點聲說話都會被嚇得不知所措,這會聽到那胡服男子的話,眾人都麵帶羞愧,下意識側過身子,緊怕自己身上的味道帶給彆人困擾。
排在前麵的那幾個男人聽到聲音,不約而同回頭。
幾個人應該是認識的,他們朝隊尾的胡服男子挑眉,挑釁道:“今日德才兄來得略晚啊,不知道今日還能不能瞧上咱們柳大夫。”
男子剛從賭場輸了錢過來,心裡本來就不順,這會兒再被人一嘲諷,心裡更是窩了股火。
他沒好氣扯著排在他前麵的那位老人家,嘴裡不乾不淨道:“滾滾滾,老不死的,都他媽要進棺材了,還來看什麼大夫!”
老人家年事已高,原本就佝僂著身體站不穩,這會兒被他這麼暴力拉扯,整個人都仰頭向後倒去。
偏偏不巧,他摔倒的地方有一塊石頭,如果就這麼躺下去,大概率會撞在那塊石頭上,而那個胡服男人像是生怕老人家不出事,又將石頭朝他後腦勺的方向踢了踢。
池照螢來不及生氣,直接飛奔過去,在最後關頭一把拉住老人,但由於慣力,她後腰正好硌在了石頭上。
鑽心的疼痛直接從後腳跟竄到了天靈蓋,像是被一條線扯著,疼得她說不出話。
男人被她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媽的,出來裝什麼好人!硌死你也是活該!”
氣得池照螢想跳起來給他一刀,但這會兒她疼得連氣都喘不勻,隻是捂著後腰,臉色煞白。
跑堂的兩個男人聽到外麵的動靜,連忙跑出來,就連平時一向溫婉的坐堂大夫這會兒都板起一張臉,她幾步從堂內走出,冷眼看著那男人。
“夥計們都好生記下這張無恥的臉,若有一日你們瞧見這人瀕死街頭都不可伸以援手,不然就彆在這我這回春堂做下去!”
街這邊吵吵鬨鬨,而街的對麵,贏勾正坐在回春堂正對麵小胡同的牆頭,沒有錯過這一出好戲。他遊閒地蕩著雙腿,看著池照螢被抬進屋裡,半天都沒有再出來。
他不得不再次感歎。
真是個廢物。
一個沒有頭腦的廢物。
他這一坐便是一下午,直到閉市的街鼓響起的前半個時辰,池照螢終於一瘸一拐從屋裡出來,她走路時還要護著腰。
贏勾輕巧從牆頭跳下,不遠不近跟在她身後,卻見她朝與回家的路相反的方向走去。
“嗤。”
贏勾不屑,都這個德性了還不忘在外麵亂逛。
下一瞬,池照螢腳步一頓,費力上台階,進了一處成衣鋪。
沒一會兒,交談聲從裡麵傳了出來。
“老板,你這裡有沒有做好的紅色衫子?胡服也行,要男子穿的。”
池照螢回到義莊時正好是烏金西墜,贏勾正在掃院子。
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對著池照螢笑了笑,“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對於那時發生的事,池照螢隻字未提,隻是洋溢著一臉明媚笑意向他晃了晃手裡的包袱,她說:“終於買到紅色的衣服了,你快穿上試試合不合身。”
走路時雖然她已經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但是微跛著的腳還是暴露了她受傷的事實。
贏勾隻當沒看見,拿著衣服就進了屋。
衣服是絳色,並不豔麗,而且很合身,他似乎從來沒有穿過這樣與他貼合的衣服,這讓他忍不住在鏡前轉了轉,可鏡麵像是騰起了霧似的,他從裡麵看見的隻有那時池照螢躺在石頭上痛苦地皺著眉的畫麵。
晚上池照螢簡單給他熬了粥就進屋休息了。
贏勾捧著荷葉做的碗坐在她的屋頂。
他原本是不吃人間飯的,今晚看這粥卻難得讓他食指大動。
下麵屋子忽然傳來一聲悶哼,透過縫隙,他看見她笨拙地將從藥堂帶回來的鹽袋加熱之後敷在腰上。
慢條斯理喝完粥,屋子裡的燈也熄了,贏勾隨手將荷葉一扔,起身之後,他腳下像是延伸出一條無形的路,他踩著夜色,身影緩緩消失在虛無處。
此時已經是宵禁,但畢竟是小縣城,天高皇帝遠,所以製度遵守的並不是很嚴,街上還有零星的人在晃蕩,大多是鎮上家中有幾個子兒的紈絝。
街使也不願意得罪他們,瞧見了也隻是虎著臉嗬斥幾句便隨他們去了。
張德才從賭坊出來,一身的酒氣,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幾次差點踩空,但每次都能穩住身形。
他這幾日正心煩,他爹的後院又添了個姨娘,那婊子帶來的兒子竟然隻比他小三歲,並且明顯更得他爹器重,他娘這幾天拉著他哭哭啼啼,說他爹現在有寵妾滅妻的想法,如果真把那賤人抬到平妻或者他爹真休了他娘,他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
他心情不好便想去賭,以往十有九輸,但偏偏這幾日手氣不好,十賭十輸,這讓他心情更是跌倒了穀底,所以下午的時候,他看見排在自己前頭的那個死老頭,惡向膽邊生……
夜風一吹,他打了個哆嗦,酒也醒了不少。
此時夜深,他不敢從正門回家,隻能繞到後街,在經過那片竹林時,一陣風從他頸後吹過,像是一直毫無溫度的手在輕撫他,緊接著,竹葉沙沙作響,沉悶的腳步聲響在竹林儘頭。
他有些害怕,連回頭都不會回了,整個身子都跟著轉了過去。
一片綠意盎然中,不知道從哪飛來幾片黃色枯葉,待枯葉散去,他瞧見有兩道高大的身影正逆著光向他走來。
不對,其中一個人的肩膀上好像還坐著一個人,姿態十分怪異。
等三人離近了,張德才終於看清。
那兩個高大得宛如一座小山似的人哪裡是人,那分明是用不同的肢體和部位拚湊出來的屍體。此時,坐在屍體肩膀上的紅衣男人正歪頭看著他笑。
男人膚白,樣貌十分英俊,可笑容卻很瘮人,漸漸地,他的嘴角像是被撕開了一般,裂口迅速蔓延至腦後。
“啊!!”
張德才被嚇瘋了,想跑卻四肢無力,剛一動就摔倒在地。
紅衣男人拍了拍手,那兩具屍體聽話地繼續向前走,左邊那具屍體一抬腳便將張德才踢出老遠。後者還試圖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來,隻是無事於補。
屍體不會繞路。
沒一會兒,張德才便感覺自己被黑影籠罩,他慌亂回頭,正看見一隻巨足滅頂而下,而那腳底板恰巧是用石頭拚湊而成。
在意識全無之前,他似乎聽見紅衣男人的笑聲。
對方說:“既然你這麼喜歡石頭,便讓它送你上路吧,也不枉你對它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