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照螢用了小半天時間才接受自己沒有死成的事實。
既然沒有死成,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飯也是要吃的,隻不過她身無分文,思來想去,決定去找老板聊聊,她可以免費打工,隻要他供自己和贏勾的食宿就好。
在院子裡轉了好幾圈都沒有看見老板,不但如此,連原本因為存放屍體而緊閉的房門現在也都是大敞四開。
義莊空了。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池照螢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自己有“家”了,還是難過她可能要長時間麵臨沒有飯吃的處境。
“你怎麼在這站著?”
池照螢循聲回頭,看見一直不見蹤影的贏勾剛從院外回來。
她問:“你看見老板了嗎?”
其實心裡也沒抱希望他能知道。
如她所料,他搖搖頭。
池照螢隻低落了一秒就火速打起精神。
“反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個地方,我先去鎮子上轉轉找個活乾。”
贏勾看起來像是不懂她的意思,“找活?”
池照螢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起碼先賺點給你買衣服的錢,省得你出門那幫野蠻人又找你麻煩,以後這就是咱們的家了,你在家裡等我。”
她是個實乾派,說出發就出發,贏勾一直在她身後跟著,見走在陽光下的少女,連影子都是那麼生機勃勃。
他不禁咋舌。
他討厭一切有生機的東西。
贏勾跟她距離不近,所以生性大大咧咧的池照螢自然是沒有發現,她一頭紮進這裡的務工市場,聽著來招工的老板們大聲吆喝著什麼,震得她腦袋嗡嗡的。
正合計著找什麼活,忽然聽見另一邊傳來比這裡聲勢還要大的吵鬨聲。原本人聲鼎沸的人才市場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池照螢回頭,一眼就發現又是之前群毆贏勾的那群人在聚眾鬨事,而透過他們踢打的動作形成的縫隙中,她又看到了被打的隻能抱頭護著自己的贏勾。
那一瞬間,她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倒衝回頭頂。
瘋狂搡開擋在她身前的人,順手從地上抄起一塊石頭,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向圍在最外圈那群人砸去。
有人被砸中,頓時哀號一聲,抱著被砸得血流如注的後腦勺蹲在地上。同夥們被他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停下了動作。
池照螢找準時機推開他們擠了進去,將已經快站不穩的贏勾護在自己身後,從袖子裡掏出一把短刀橫在身前,冷冷看著眼前那一個個能把她裝下的壯漢。
“我看誰敢再動他。”
贏勾這會兒嘴角已經被踢腫了,左邊的眼睛也因為封喉睜不開,僅有的那一絲視野此時落在隻到他下頜線的瘦小身影上。
那一瞬間,有陽光透過雲層披在她身上。
他不禁皺眉。
實在刺眼。
池照螢警惕地觀察著周圍人的舉動,以便能在第一時間做出處置。或許是因為剛才她震怒之下瘋了似的把人給砸了的緣故,這會兒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竟然都不敢上前一步。
有人最先開口,語氣難掩心虛,“散了散了,跟個娘們計較什麼。”
池照螢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態度,並沒有針對這句話做出什麼反應,等人群散去後,她拉著贏勾離開現場。
她沒有責怪他為什麼明知道被人看見會挨打還要出來,隻是問他:“你怎麼不還手?下次如果他們再打你,你要狠狠還擊。”
其實贏勾已經不記得自己第一次挨打是因為什麼,但是血腥特有的氣息讓他感到興奮,甚至興奮到顫栗,這讓他喜歡上這種感覺,自然沒有想過還手。
見他不說話,池照螢隻當他在難過,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兩人正走到斷橋處,她忽然停下腳步,贏勾被她扯得一個趔趄。
她神神秘秘說:“你跟我來。”
剛到這裡時她已經把小鎮的地形摸透了,這會兒拉著贏勾從另一邊繞了回去,正趕上每次都要跳起來打贏勾的那個男人回家。
男人的家在城邊,每次回家都要穿過一條暗巷。
池照螢見街邊正好有被人丟棄的麻袋,她撿起來,悄悄跟上男人,直到進了暗巷。
她飛身撲過去,直接將麻袋套在男人頭上,收緊,然後喊著贏勾:“過來打他!”
贏勾愣住了。
這確實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從他出生起,就沒有過這種打人悶棍的意識,在年少時他一般是硬剛,直到精疲力儘,後來年紀再稍長,他也沒有了跟人動手的機會,因為基本已經沒有了對手。
池照螢見他不動,急得直跺腳,“快點!”
“哦……哦。”他走過去。
池照螢給他打了樣子,趁著男人手忙腳亂摘著頭上的麻袋,飛起一腳踹在男人後腰。
“哎呀。”
一聲慘叫之後,男人應聲倒地,但手仍不忘胡亂摸索著。
一邊摸一邊叫囂:“媽的!你們是誰?敢暗算爺爺!”
贏勾一腳踩在他的肋骨上。
“哢”地一聲響,男人一口氣沒上來。
這人是鰥夫,暗巷裡隻住了他一家,所以池照螢根本不擔心有人會經過這裡。再看贏勾,他一開始動作還有些僵硬,到最後,越來越上手,眼底泛著興奮的光,隱隱有失控之勢。
男人被他們兩個教訓得毫無招架之力,最後討饒道:“好爺爺,好奶奶,我這還有點銀子,就當是小的孝敬您二位的,可彆再打了,求求爺爺奶奶放過我吧!”
一聽說有銀子,池照螢忙示意贏勾住手。
她不客氣地扯開男人滿是汗味兒的長衫,果然在縫在裡子的暗袋中翻出了幾粒碎銀子。
臨走前,她又嫌棄地踢了他屁股一腳,男人發出死豬般的尖叫。
她說:“以後做人低調點,不然你爺爺奶奶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有了錢,今天的飯就有著落了,不隻是飯,連贏勾的衣服錢和藥錢都出來了,買個樣式最簡單的長衫,錢還能餘下不少,給他開幾副藥也綽綽有餘。
回去的路上,她問贏勾:“你喜歡什麼顏色?”
從來沒有人問過贏勾這樣的問題,他腳步一頓,竟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從很多很多年前開始,他的眼前便隻剩下黑和灰兩種顏色,再往前追溯,那便是紅色。
暗紅的血液染紅了天地,染紅了他的同伴的屍體。
這三種顏色在他眼前走馬燈似的閃了好久,他給出了答案,“紅色。”
這讓池照螢有些為難,先且不說這個顏色有些高調,咱就是說這鎮子上有沒有賣這個顏色衣服的都難說。
她撓了撓後腦勺,“那你先回家等我,我去鎮子上看看。”
贏勾看了她一眼。
“家”這個字對於他來說也是陌生的,他本能地開始回想那些刻意被他遺忘的過去,並沒有在那些碎片式的記憶中定格住某一個能被稱之為“家”的畫麵。
池照螢想買的這三種東西分彆在鎮子的東西南三個方向,導致她在鎮子上轉了很久才將東西買齊。
隻不過這會兒天已經擦黑了,閉市的鼓聲響起,她隨著人群往外走,經過那處斷橋時下意識放輕腳步。
這會兒湖麵還是靜悄悄的,夕陽的餘暉鋪在湖麵,瞧著還有幾分寧靜安祥之意。隻是,在她邁下最後一節石階時,天色驟暗,原本在街上穿梭的行人眨眼間消失不見。
湖麵上的那層粼粼波光緩緩從上麵飄起,那些字符再次組成了一部記載,隻不過這次,所有人的名字都補齊了,她甚至還看到了宋了了死之後的事。
宋了了去世之後,顧長燼就瘋了,他一直尋醫問藥,最終在寺院一老主持那得知世上還有一味仙草,名為“罔逝”,能活死人肉白骨。
故事到這裡戛然而止,沒有說顧長燼最後有沒有找到那味仙草。不過想也知道是沒有找到的,不然池照螢怎麼會進入這個世界。
正沉默著,一股腥氣從鼻前飄過,原本飄在空中的那些字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一同向虛無處飄去。
兩道銀光憑空出現在暗夜裡,一閃一閃的,像是有什麼東西撕開夜空窺視著裡麵的人。
下一瞬,銀光由線漸漸變成針一般的形態。
池照螢這才看見,那條銀色巨蟒又出現了,銀光是它逐漸睜開的眸子。一人一蛇對視了好半晌,還是蛇按捺不住,吐著信子,發出“嘶嘶”聲。
池照螢嘗試跟它溝通,“你費儘心思叫我來,到底是想讓我乾什麼?”
蛇依舊靜靜看著她,倒是沒有了初次見麵時候的敵意。
一直靜止的湖麵忽然開始緩緩流淌,之前刻在橋麵上的那些字符像是一尾尾金魚,從水中緩緩飄過,個個金光燦燦,飽滿地像是一粒粒金元寶。
突然,池照螢看見有一個灰色的東西飄了過去,就像是一個字的描邊,中間是空的,但那形狀又好像不是字,看著卻有些眼熟。
她絞儘腦汁在腦海裡搜刮著能跟那個空白對上號的物品。
那像是什麼呢?好像是一棵三葉草。
等等,草?
會不會是“罔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