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睜眼,發現此時此刻,她身處的環境很熱鬨。
婢女小廝幾乎站滿了一屋子,卻沒有一個抬頭的。
其中一個婢女打扮的姑娘更是一臉驚慌失措地跪在一地的瓷器碎片上,膝蓋已經被紮出了血,兩側臉頰全腫了,想哭卻又不敢,憋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池照螢下意識去扶人。
沒成想剛一伸手,那姑娘就像是受到了驚嚇,直接從地上爬了起來,二話不說便向右麵的牆跑去。
“哎!”
她本能去拉那個姑娘,但是已經來不及。
“咚”的一聲悶響,白牆頃刻染上紅色,姑娘緩緩滑倒在地,沒一會兒就沒了聲息。
池照螢嚇傻了,但屋裡的其他人卻是一臉麻木。
他們見怪不怪,有兩個小廝走過來,手腳麻利把屍體拖了出去,剩下的人則是去拿擦布和其他工具。不過是眨眼間,屋裡便乾淨地像是從來沒有發生任何事。
很快,大家各自散去,眾人走得神不知鬼不覺,留下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池照螢。
一聲被刻意壓製住的咳嗽聲傳入她耳中,拉回她的思緒,她循聲抬頭,這才看見宋了了正跪在另一邊。
她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等兩人對上視線,她又重新低下頭。池照螢沒有錯過她眼底那一閃而逝的厭惡。
她覺得不對勁,跑到梳妝台前照了下鏡子。
沒錯啊,這就是她的臉啊,而且她之前並不認識宋了了,她怎麼那麼看著自己?
正納悶呢,聽見宋了了語氣難掩嘲諷的開口,“郡主,奴婢可以出去了嗎?”
郡主?
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池照螢將一切都對上了號。
她又來到了那個世界,並且成了……上陽?
那個又蠢又惡毒的上陽??
她之前做的那些蠢事池照螢是知道的。不管她是女主還是女配,自古以來,惡人都有惡報,所以她作完死沒事了,換她來承受她的苦果?
這他媽是什麼天崩開局?
她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
見她半天不說話,宋了了不由皺眉,以為她又要磋磨自己,她不再開口。
殊不知此時的池照螢已經無語到失語,回過神,她失魂落魄地揮了揮手,示意宋了了先出去。
等確定屋裡隻剩她一人,她腦袋裡一直緊繃著的弦終於鬆了些,狠狠摔上門,不等鬆口氣,忽然看見屏風後麵走出一個男人。
來人穿著件翻領對襟的黑色胡服,腰間係著一條點綴了八顆乳白色圓潤玉石的革帶,劍眉星目,鬢若刀裁,整個人生得白白淨淨,宛若中秋之月。
池照螢顧不上欣賞美色,被嚇得發出尖銳爆鳴聲。
那人趕忙來捂住她的嘴,低聲道:“彆害怕,是我。”
這聲音?
“贏勾?”
贏勾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
也難怪池照螢認不出他來,他這會兒瞧著可是十分體麵,隻是之前被打的傷應該還是影響到了他,離近了看,他眼睛還帶著紅血絲,麵色也白得不正常。
池照螢下意識放低聲音,兩人像是什麼組織在接頭一般。
她問:“你怎麼也來了?”
“不知道,一睜眼就在這站著了。”
看樣子贏勾也有點懵。
池照螢開始頭腦風暴,最後得出一個總結,“你說,你被打的那個鎮子是不是鏈接淮州彆院和這裡的廊橋?”
之前隻有她自己進入了鎮子,所以她才會來到這個世界,但是這次贏勾也跟著他一起到了鎮上,也就理所應當跟她一起進了這個世界。
贏勾應了一聲,“有可能。”
那麼問題來了。
現在是深更半夜,按照古代的規矩,他一個外男一直在她閨房裡站著,似乎不太符合規矩,所以,“你猜咱倆是什麼關係?”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贏勾的臉有些紅,他說:“或許……”
或許了半天也沒或許出來什麼後話,臉倒是紅得像是能滴出血。
池照螢一揮手,“算了,你先彆說話了,先找個安全地方待著,這幾天彆聯係。”
正說著,聽見門外有婢女問安的聲音,“指揮使。”
是那個叫“阿燼”的白眼狼來了。
眼見對方的影子都投在了窗紙上,她忙將贏勾塞進了櫃子裡,剛把他的衣角塞進去,身後的門就被人推開。
池照螢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坐著,借著喝茶來掩飾自己的慌張。
男人不動聲色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環視了房間,視線在剛撞死人的那麵牆上停留了片刻,最終像沒事人一般將手裡精致的木雕錦盒放在她手邊。
“你之前不是說想要一隻玉鐲?正巧出城前聖上新得一對,我便討來了,你瞧瞧喜不喜歡。”
池照螢對這些玩意兒根本就沒興趣,但是男人一直盯著自己,如果視線可以具象化,她覺得自己脖子上好像纏了一條蟒蛇。
她隻能打開看了一眼。
那對玉鐲晶瑩剔透,瑩潤異常,上手一摸,仿佛有泉水在指尖流淌。
她不懂行,但也知道這是難得的貨色,所以刹那間的驚訝也不用裝。
男人問:“喜歡嗎?”
她點點頭。
隨後兩人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之前上陽看見男人可是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話題更是說上一天都不帶重樣的,哪能像現在這樣跟個木頭似的。
很顯然,男人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他伸手過來摸她的腦門,“是不是生病了?”
剛說完,門被推開,提著桶的宋了了目不斜視走了進來,問過安後,顧自將熱水倒進了桶裡。
池照螢用餘光觀察著身邊男人。
宋了了進來之後,他就不再說話,低頭把玩著指間的玉扳指,看起來像是無視宋了了,但事實卻不是看起來這麼回事。
完成任務之後,宋了了走了,可能是剛才跪得有點久了,她走起來微微跛腳。
男人狀似不經意般瞟了眼她,神情一僵。
池照螢試著找話題。
“阿……阿燼。”她有些彆扭的開口。
對方沉默,像是在想什麼想得出神,跟沒聽見似的,就這麼一會兒,那扳指都快被他盤包漿了。
她又叫了一聲,“阿燼?”
男人這才如夢初醒,“嗯?”
池照螢說,“我以後不想叫你‘阿燼’了,你幫我想想,我還能叫你什麼。”
男人微微挑眉,“你想叫什麼都可以,我都喜歡。”
他長得確實好看,這麼幾句下來彆說是本來就喜歡他的上陽,就連池照螢自己的聲音都不自覺夾了起來。
她說:“我叫你名字裡的其他字吧?”
對方依然沒有走心地回複:“嗯……嗯?好。”
說完就沒有了下文,把池照螢急得直想娶掰他的嘴,“好”個屁啊?他倒是給個方案啊,名字裡都有什麼字啊到底?
又等了會兒,見他還是像個木頭似的往那一杵。
池照螢:……
瞥見桌子上放著的宣紙,她咬牙走過去,把紙筆拿到他麵前,皮笑肉不笑,“阿燼,你把你的名字寫上吧,回頭我看看名字拆開搭配什麼字上口一些。”
男人不疑有他,提筆寫下三個字。
顧長燼。
鐵畫銀鉤,很是冷硬,一如他此時的表情。
池照螢默默組織著語言,想著該怎麼拍完馬屁把人送走,沒成想人家也壓根沒有打算再逗留。
他順勢放下筆,道:“時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想吃什麼?我給你送來。”
她嘴甜說:“阿燼送的我都愛吃。”
可算是知道了他的名字,這會兒他送砒霜她都覺得是甜的。
顧長燼點點頭,沒有過多逗留,轉身離開。
池照螢起身送人,他一推開門,夜風灌了進來,她沒有防備,被噎得嗓子眼發疼,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宋了了這會兒正跪在院子裡,巴掌大的小臉都被凍紫了。
“這……這……”
池照螢完全不懂她為什麼在這跪著,但想也知道這事跟天殺的上陽脫不開關係。
顧長燼握住門板的手驀然收緊,手背青筋暴突。
池照螢捕捉到了這一點,趕忙吩咐宋了了,“你起來吧。”
宋了了沒說話,倒是一邊的顧長燼開口了,“你耳朵聾了?不要留在這礙眼。”
說完大步流星離開,經過宋了了身邊時,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幾乎沒有痕跡,但還是被一直暗中觀察他的池照螢發現了。
等確定不會再有人來了之後,池照螢趕忙把贏勾放了出來。
她說:“這倆人絕對有事。”
按照她職業NPC多年的經驗,顧長燼對宋了了根本就超愛的。
贏勾難得主動發問,“那你準備怎麼辦?我瞧你們兩個的關係似乎……”
他小心斟酌著用詞,“似乎不太好。”
這哪是不太好?這分明是不共戴天之仇。
見池照螢久久不說話,他又提出建設性意見:“亡羊補牢吧,我瞧那個姑娘也不像是壞人。”
她無精打采瞥了他一眼,“這會兒才想起來補牢,有點多餘了吧?這根本就是個無底洞,怎麼補啊,如果之前打你的那些人來補你的牢,你會原諒他們?”
贏勾在很認真地想這個問題,最後給出結論,“如果他們很真誠的話,我會。”
贏勾笑眯眯說:“我會讓他們死得體麵些。”
後半句池照螢沒聽見,她想著反正這會兒已經是這個局麵了,也隻能死馬當成活馬醫。想到宋了了跛著腳,她翻箱倒櫃才找出一瓶藥,也不顧已經是三更半夜,直接給人送了過去。
剛走到窗邊 ,就瞧見這會兒應該已經歇下了的顧長燼正強硬地握住宋了了的腳踝。
他說:“阿姐,我說了,你聽話,相信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