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前葉吃著葡萄，聽小孩閒聊他們身上發生的窘迫事。
令越風前陣子去聽道侶決裂的牆角，被當作插足者撓花了臉，最後還要拿靈石賠償對方折斷的珍惜護甲。
肖蕭蕭裝病逃課，在房間裡放了自己模樣的傀儡溜下山，結果被魔修抓走。魔域打算用他來引沈均瀾露麵決鬥，但一直未收到回應，又不能把人真殺了，就那麼養著。
他在魔域觀光遊覽、白吃白喝半月，最後鑽空子逃了回來。肖蕭蕭很灰心落難無人相救的事，回到師門才發現，是他放的傀儡成精了，完全代替他日常起居，以至於沒人發現他出事，就連傳音也被當作惡作劇。
雙方都說自己是肖蕭蕭，翻出的舊賬也都對得上，實在分辨不出來誰是假的。
沈均瀾思考許久，考問他們劍術上的問題。一個對答如流，一個磕磕巴巴回答不上來。
於是他說：“留下修行刻苦的那個，我不需要對劍道不上心的弟子。”
肖蕭蕭嚇得不行，急中生智想起傀儡是蓮藕變的，當即拿劍將蓮藕的手臂砍斷，藕斷絲連而無血跡。
“它是假的！”
沈均瀾冷沉著臉：“假的都比你有用。”
肖蕭蕭備受打擊，自那以後發奮學劍，直到他發現這出戲是師父自導自演的為止。
趙前葉聽得入神，沒想過大師兄那樣正經的人，能想出這種辦法勸學。
肖蕭蕭現在還心有餘悸：“給我嚇慘了，我真擔心師父明知是傀儡也不要我。”
令越風道：“師叔是對你有要求，你得體諒。咱們幾個裡最有天分的就是你。你看我，我師父知道我什麼資質，從來不管我，彆人打不死就行。”
他是好心安慰，但聽到耳朵裡，肖蕭蕭不知怎麼接，總不能順著他貶低，氣氛一時凝凍。
趙前葉拍拍他的背：“你師父從小就不管事，彆怨她。也不要總覺得自己沒有天資，不是所有人都必須做同樣的事。有人擅長正麵對敵，也有人擅長助劍。你隻是還沒發現你的長處。”
令越風朝她扁了扁嘴，心口聽得暖融融的，歪頭靠在她膝上：“還是姑姑好。這次鴻蒙大會我上場，要是輸了，姑姑能不能攔著我師父，彆讓她罵我啊。”
趙前葉道：“放心，不讓她罵你。”
少年滿意一笑，又聊起了藺銳意禦劍掉糞坑的事。
肖蕭蕭遲疑說這事銳意不讓告訴師父。
令越風搖頭晃腦：“我現在啊，和姑姑是站一邊的。”
他邀功似的仰頭，猝不及防望進她眼中細碎的笑意，像眼見了千年的積雪消融，清冽又蘊藏著淡淡的溫柔。
腦海中閃現方才將葡萄肉喂她嘴邊的情景，令越風一下子老實，雙耳赤紅，不敢再靠近，將坐墊規矩擺正。
對麵，肖蕭蕭挑起了其他話題。他竭力平靜，將膝蓋抱緊，藏起諱莫如深的心跳聲。
聊天敘舊到後半夜。
第二天，為了讓師姐們看到成效，趙前葉穿戴整齊出門。
日光潔亮，將草葉晃出些淺色。她抬手擋在眉前，在外麵逛了一圈，往藏書閣的方向走。
她心中記掛著師兄的眼淚，想去找古籍中的續夢之法。
怎能讓師兄在她夢裡哭，至少讓她再夢一次，把他抱在懷裡哄好。
以及……探尋如何倒轉時光、回到過去。
夢給了她啟示，如果她能回到一切的開始，提前將布置殺仙陣的魔修解決，師兄就不會死。
這個念頭她沒打算告訴任何人，即使說了也不會有人放在眼裡，畢竟渡劫飛升的真仙都沒動過操控時間的念頭。
這也是她覺得奇怪的一點，為什麼不呢？
呼風喚雨的仙法尚且存在，憑什麼時間動不了？
她不信世上沒人想改寫過去，也不信沒人做得到。如果過去沒有，那她做第一個，不死不休。
藏書閣設在星刃殿中，弟子修習煉劍與劍陣法，常要翻閱上古書籍。
趙前葉將門推開，光線從瓦縫中泄下，仰頭看仿若白日星光。少年時曾擔心下雨救書，後來年歲漸長，知仙山無雨雪、無四季。
她踩著木梯向上走，略過眼熟的功法和紀事，潛心尋找想要的字眼。
翻了幾個架子，一無所獲。竹簡放回去時力氣大了些，碰掉另一頭的東西，發出刺耳的脆響。
趙前葉忙繞過去，隻在地上看到一汪汪的水，並沒有物件的碎片。
她幾乎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滿滿當當的書架化成漩渦向她傾倒，將她活埋——
“是前葉啊。”
視野恢複正常。
鑄劍長老歐陽君拄著拐杖走過來，站在書架的末端。
趙前葉恍惚道：“師叔，我好像碰碎了什麼。”
歐陽君看著地上的殘骸，歎息一聲，拐杖點地朝她走近：“我知道，你彆亂動。”
“是師叔收藏的法寶嗎？抱歉，我會賠、”
“賠什麼，不是我的，是阿衡放在這裡的東西。”
他揮了揮袖子，將地上的水收入瓷瓶，給她解釋：“阿衡過去從魔域搶回來的寶貝，叫再生鏡，鏡中可窺視未來。”
“他把東西帶回來那天，就坐在你腳下的位置，坐了很久。”歐陽豐憂傷道，“當時不解，現在想來，應是看到了死期。”
趙前葉攥住袖口，克製情緒詢問：“一麵鏡子，為何看得見未來？”
“孩子，聽說過死河嗎？是懲處罪大惡極之魂的地方。冥河轉生，死河轉死。再生鏡用死河之水煉製，死水在天道之外，能在暗處抓一絲天機。”
“本是魔域聖物，阿衡年輕氣盛，就那麼把東西搶了過來，不知魔修要怎樣恨他。如今碎了也算天意，你收好吧。”
瓷瓶落到她手裡，攥得緊了，像一塊滾燙的石子。
趙前葉大步跑向閣外，淩空喚劍，踩劍啟程。
她要去死河，去天下的至暗之處為師兄找一線生機。未生之事都能看見，肯定也有回到過去的方法。
師兄明明不想死。
他都看見了自己會死！
眼淚簌簌落下，她顧不得擦，將全身的靈力都投進劍中。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藏書閣中。
歐陽豐眼中紅光一閃，抽去全身精力，跌坐到地上。
這樣一摔，他如夢初醒。不是剛剛還在爐子邊煉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