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前的事。

琅月宗毒藥坊坊主藺微瀾找到趙前葉，要讓她的兒子銳意跟她學劍。

她無心收徒，也沒有什麼非傳不可的劍術。修為高並不意味能當好師父，最多隻能佐證她是個合格的弟子。藺坊主聽她誠懇辯白也不退卻，堅持讓她見孩子一麵。

藺銳意的確是個很好的孩子，長相和性格都討喜，一見麵就甜甜地喊師父。趙前葉在他身上看到了一點師兄的影子。

她感覺奇怪：“為何坊主想讓我做孩子的師父？我大師兄和四師姐都有收徒，學的都是星霜劍訣，他們教的比我好。”

藺坊主坦言：“因為前葉你答應收徒，一生隻有銳意一個弟子，修煉有什麼精巧，肯定會傾囊相授。而逐月君與靈犀君教徒有方，往後可能會收其他徒弟，銳意唯有在你這，才能學得最多、最好。”

言之有理，“唯一的徒弟”在仙門分量不輕。

“用心良苦。”

藺坊主有些慚愧地低頭：“底細跟前葉你交待明白了，要是還不想收銳意，我真是沒臉再找彆人。”

趙前葉歎了口氣，將拜師禮收下。匣子裡裝的是月神枝乾做的梳子，有安神靜氣的功效，隻在琅月宗內部傳用，外界有價無市。

“我教。”

藺坊主驚喜道謝，攥著她的手力道很大，麵容神清氣爽，容光煥發。樂了一會兒。她招呼門口坐著玩的兒子過來給趙前葉磕頭。

“拜見師父。”

如此禮成。

當晚師兄師姐們喜氣洋洋帶著東西來看她的小徒弟。楚千霜也過來走了一趟，摸摸藺銳意的頭，聽見孩子叫“師公”，便慈祥交出他的禮物。

趙前葉不是她這一輩最先收徒的，此時師兄師姐的徒弟都會踩著劍飛了。她心裡清楚，他們反應這麼大，是以為她走出來了。

她不理解為什麼他們會想她走出來，明明師兄還沒找到，他們不想找到師兄嗎？

但終究是好意，她不能同站在她身邊的人置氣。

人都走乾淨，藺銳意拿著小掃把清理地上的塵灰，像搖著尾巴的小狗。

一道清潔法術的事，她蹲到徒弟麵前，溫聲教他法訣。小孩跟著念了兩遍，第一遍無事發生，第二遍便將風喚來，地上的灰被卷了個乾淨。

靈感不錯。

“怎麼不去做法修？”

藺銳意還沉浸在初次施法成功的興奮中，聽到師父問話，立刻回答：“當然是劍修更帥啊！咻咻！咻咻！這樣把劍甩出去朝敵人刺，對方不就近不了身，傷不到人了？法修一點都不厲害，喚風喚雷人人都行，他們遇到拿劍的可隻有跪地求饒的份！”

充滿童趣的發言。

趙前葉蹲久了無力，疲倦地坐到地上。新徒弟有樣學樣，緊挨著她坐到一起。

她問：“你看過鴻蒙大會？”

她想著或許他是喜歡師兄的劍。當年師兄在鴻蒙大會守擂，正如他所說的那般囂張恣意，將法修符修逼得一點退路也無，隻能灰溜溜放聲認輸。

但師兄消失幾十年了，劍修已至窮途末路，哪裡有法修風光？如今怕是連符修也不如。

剛剛過去的鴻蒙仙會，大師兄與二師姐過了年紀，沒法下場和徒弟輩的孩子比。四師姐頂上名額比了一次，被法修喚雷劈傷，自覺丟麵，再不肯上。趙前葉一具病軀，不下死手無法勝敵，沒有比試交流的意義。

幻星崖內，除了掌門座下這些弟子，餘下資質良莠不齊。聞衡在時，有他衝鋒，每個人的劍都有獨特位置，有人禦劍無蹤，有人劍式可開幻境，百花齊放。他消失以後，這些就都變成了花架子。

失去了主心骨，滿門的劍修化作無垠沙漠中的散沙。

劍修是比彆的修士多了一把劍，但在差距懸殊的實力麵前，上古的寶劍也是一塊破銅廢鐵。

“銳意，若是看過聞衡師兄的劍才想入劍道，便回去跟你娘好好商量一下吧。今非昔比，劍修大勢已去。不是所有人都能讓劍脫手作戰，且劍修與劍分離十分冒險，仰賴劍式攻擊，一旦劍不甚落入對方手裡，便徹底走投無路。”

藺銳意眨了眨眼，搖頭：“我沒看過鴻蒙大會，我才多大呀。我是看到過師父用劍，才想學劍的！師父用劍殺魔修，那叫一個氣勢磅礴，精妙絕倫！咻咻咻咻！”

他又假裝拿劍，在空中比比劃劃，精力十分旺盛。

比劃過癮了，他的童音在寂靜的室內回蕩。

“師父，若劍脫手那般凶險，為什麼你就敢呢？”

“……因為沒人能奪走我的劍。”

“那我也可以努力做到呀。師父……你是不是不開心收我做徒弟啊？”

趙前葉提起精神：“沒啊。是我有哪裡做得不好，讓你多想了？”

藺銳意往她身邊湊了湊，仿佛才長出羽毛的雛鳥，仰頭認真道：“師父很好，說話溫柔，長得也美，我非常崇拜師父，憧憬師父！”

“我就是，就是覺得師父不開心。”

趙前葉了然：“不開心也不是因為你。我師兄不見了，我找不到他，所以才這副樣子，很影響你心情嗎？”

“沒有沒有！師父的師兄……”

藺銳意拍了下腿，十分講義氣：“那不就是我師叔？師父你放心，我既然跟了你，以後會幫你一起找的！”

趙前葉聽他這麼說，臉上露出柔軟的、真心的笑意。

“好啊，謝謝你。等我師兄回來，讓他教你他的劍招。”

星霜劍訣是楚千霜整理自創的劍式，一共有十八章，屬於師門傳承。趙前葉每教他一章，便外出找師兄幾年，陸陸續續都教通了，當他出師不再管。

肖蕭蕭是大師兄沈均瀾的徒弟，令越風是四師姐蘇搖光的徒弟，兩人與藺銳意平輩，來她這裡做客，像平常人家的小孩到長輩家一般，寒暄問起同齡人。

趙前葉拿起靈語玨，朝藺銳意那頭傳音。接通以後，玉玨發聲，傳出一道高昂的“師父”。

“銳意，在哪？”

“我在大南邊找師叔呢！這全是雪，我發現了一種圓滾滾的長嘴雞，黑毛白肚皮，會站著走！師父想要嗎？我給你抓回去一個！”

“不必，還有師叔也不用找了，回來吧。距離鴻蒙大會沒多少時日，不是該你登台比試了嗎？”

“我給忘了！這就回……嘿咻！師父我上劍了。”

“嗯。蕭蕭和越風來家裡找你，要和他們說話嗎？”

肖蕭蕭躍躍欲試，問候的話將要出口。

藺銳意道：“才不和他們說呢！我們總聊天，但是聽師父給我傳音的機會可不多！”

令越風偷樂，被肖蕭蕭揍了一拳消停了。他將剝好的葡萄遞到趙前葉嘴邊：“姑姑，吃！”

趙前葉沒有直接咬，而是用手接了下，再吃進嘴裡。

鴻蒙大會五十年一屆，比武試會，更替盟主。幻星崖自聞衡死後衰落，小輩們在壓抑低迷的環境裡長大，不知跟雲霄天宮一比如何。

還有……嵇晨鐘，師兄的轉世也要參加。師尊似乎對他寄予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