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在軀殼中是火形,魂火燃儘之時,便是生命的終結。
從會開靈境起,趙前葉一直記著那絲火苗,為了活得久些,平日有意節心省力。除了師兄,萬事對她可有可無,想做的事有三以上的人阻止,她就放棄。
有人想讓她回去,那便回去。
趙前葉踏上素微劍,問地上的人:“你跟我走,還是回琅月宗?”
薑扶生沒想過她會問他去向,微微一愣,視線往旁瞥去:“跟你走。”
“你不回濟世閣?”
她將劍身變幻到足以容納兩人的大小,等他上劍坐穩,施法前行。
“不回,師門最近烏煙瘴氣。”
“你不回,讓我回。”
“那一樣嗎?”薑扶生不忿道,“琅月宗已經變了,年輕一輩的藥修哪裡還想救死扶傷?利字當頭,一門心思投機押寶,追隨下任盟主,搶奪最好的靈田,製出最名貴的丹藥。”
趙前葉聽他抱怨,臉上帶笑:“所以你躲出來?你在幻星崖,你師父去哪了?”
“蒼梧山。”
“就知道。”
薑扶生也露出笑來。
他師父雨霽真人嗜好靈寵,既然是躲門派紛爭外出,肯定要去與世無爭又合心意之地。這幾年霜鈴宗的音修也入世,站到雲霄天宮那邊,能去的地方隻剩蒼梧山。
趙前葉道:“我還誤會你是關心我才留下。”
手指忽地攏到掌心,薑扶生譏笑:“自以為是。”
她配合:“應該是自作多情?”
嫋嫋霧氣穿過她發間,整個人鬆弛得像斷了的琴弦。
他收回視線,拄著單邊的臉將熱意遮住,想,聞衡的轉世找回來還不錯,挺好的。至少她不用常年熬著,能坐下來,和他聊些不相乾的事玩笑。
回到幻星崖,趙前葉去劍閣找了楚千霜,說明薑扶生暫居的意願,給他安排住處。
交代完這些便離開,她全程沒提嵇晨鐘一個字。
走了幾步,想起什麼又退回來,在薑扶生身前掏出幾個小瓶子,是那個女孩包袱裡的毒和迷藥。
“我從人界帶回來的,想著你可能感興趣,拿去解悶吧。”
薑扶生接在手裡,垂眸出神。
楚千霜咳了聲,他才反應過來告辭去住處。
孩子們都離開後,原本在劍閣談事的幾個長老相互對視。人老了,骨頭懶,拿不動劍,腦子裡便隻剩牽紅線的喜慶事。
薑扶生打小被雨霽真人帶著串門,與同批修煉的孩子都相熟,十幾歲時對前葉生情。那時阿衡在,他們都偏袒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不太把他的感情放在眼裡。
如今阿衡……阿衡轉世了,還娶了個凡人在身邊,辜負了前葉,而薑扶生像是對前葉還有意思。仙門命壽長生,情深的孩子稀有,像他們一樣,喜歡誰就喜歡一百多年的更是找不出幾個。
泠風君捏了捏胡子,“老楚,給雨霽真人傳音,牽牽兩個孩子的線如何?”
楚千霜有些動心,他也不想讓前葉再孑然一身了,這孩子沒人看著就做傻事。有扶生在身邊照顧她,就算嘴毒一點,也聊勝於無。
“順其自然吧,聽他們的意願。”
趙前葉回了師門,許多後輩和外門弟子都盯著她的動靜,好奇她會和聞衡師兄的轉世有什麼發展,畢竟那位另外找了女人。
盯了幾天,敗興而歸。
她根本不出門。
趙前葉在房間裡睡了幾天,中間做夢,夢見師兄生前的事。
相識十餘年一直當兄妹相處,她跟他說了喜歡以後,他就害怕得躲起來了。
她那時年輕,有許多耐性。想讓師兄喜歡她,就引著他發現她的好,將她滲透進他生活的各個角落。
某天師兄突然不見蹤影。她以為自己的心機被發現,他徹底逃走了。
默默悶在房間裡傷心幾天,睡醒時在床邊看到也睡著的師兄。
他坐在床榻邊,頭依靠在床架上,像隻伏息的大狗。
師兄若是狗,一定冰雪聰明,毛發也和他頭發一般光滑柔軟。
——他睜眼了。
趙前葉摸他頭發的手被抓包,訕訕將手收回,用無辜的眼神望他:“師兄?”
“你怎麼睡……”
聞衡狗一樣撲到她身上,將她按進懷裡,沒有一絲縫隙地擁抱著。
“我在做夢?”耳邊是他雜亂無章的呼吸,她於是又揉了揉師兄睡散的頭發。
“前葉。”
“嗯?”
“我愛你。”
“……”
趙前葉的呼吸停滯了,眼睛也不再眨。
聞衡與她分開,將她鬢發往耳後掖,吻落到她眉心,然後是嘴唇。
心心念念的師兄近在咫尺,捧著她的臉輕輕點吻。
時光的流速在眨眼的一瞬恢複正常,她裹挾著劇烈的心跳聲回吻,壓師兄的肩膀將他放平在榻上。
行跡匆匆,逍遙天涯的人,莫名送來他的愛。
師兄掉進她的圈套裡了。
夢深,趙前葉有了自我意識,她沒有繼續親下去,而是想——
這個時候還什麼都沒發生。她可以把師兄關起來,這樣他就不會出事。
吻停在濃烈的邊緣,聞衡在她頭頂喘息。
過去的她等來了守候許久的寶物,受欲望驅使,隻顧將師兄拆封品嘗。她應該停一停的。
停下來,看看師兄那雙快要哭出來的眼睛。
桃花般漂亮的眼睛,總是含著幾分笑的眼睛,那個時候卻盛了滿眶的淚。
“……”
趙前葉從夢中驚醒,頂著亂蓬蓬的頭發死扣胸口。
為什麼?
為什麼要哭?
是過去的師兄在哭、夢中的師兄在哭,還是她自己在哭?
她抖著手將被子重新圍好躺下,睡不著就喝藥。
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回到那個夢境。
敲門聲將她從恍惚中喚回現實,將眼淚擦乾,她穿好外衣開門。
一大盤紫葡萄率先映入眼簾。
肖蕭蕭在葡萄盤後,呲著一口白牙對她笑:“姑姑!我倆來找你玩了!”
令越風將她往房間裡推:“快快快,找個地方坐下,有好多有意思的事要和姑姑說!”
趙前葉被推著坐到桌案前,兩個少年一個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一個乾脆扯了坐墊坐到她膝下,乖乖巧巧給她剝葡萄皮。
不用想也知道,是師姐怕她悶在房間裡出事,讓徒弟來逗她開心。
師兄走的那年,就是這兩個吵吵鬨鬨的小孩被師父送到她身邊。如今長成芝蘭玉樹的大孩子,也要難為他們來她膝下裝傻。
“姑姑姑姑,銳意呢?他去哪了?”
趙前葉愣了一下,銳意是她收的徒弟。
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