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搖光懷著複雜的心情走出了書房,看著院中的流觴曲水和假山石橋逐漸緩過神來,長舒一口氣。
剛剛仿佛經曆了一場麵試。
兩人各懷鬼胎互相試探還要裝作坦誠以待。
江搖光不禁嗤笑一聲,感覺剛剛的事情合理中又帶著一絲荒謬,不過更多的是茫然。
因為她現在有點摸不透他的個性。
他的確很會佯裝,表麵溫和坦然甚至還有幾分純粹,簡直和她上個存檔中陰險狡詐殘忍無情的連懷瑾判若兩人。
他的態度太過溫和,進展太順利,反而讓她有些頭疼。
因為這樣一來,她無法判斷他內心的真實想法,無法知道怎樣才能真的叩開這位反派boss的心門,博得他的信任。
她走到石橋邊蹲下,隨手撿了個小石子丟進流動的水中,濺起一圈水花。
回頭望向西側的窗,隱約看到裡麵的人舉著書卷一動不動。
她起身走出院子,索性隨意逛逛,消散一下莫名地愁緒。
官兵和其他江湖人士撤走後魏府一下子空了下來,先前都沒有好好逛過,這麼大個府邸結構比她想象得要複雜。
府中分為三路,中心一個正院,大堂兩旁是兩層高的長廊房屋,先前他們就住在這裡麵。
正院後麵穿堂進去連接著一個小後院,她覺得這個後院有些眼熟,仔細觀察一番才發現這是她剛到魏府頭一天夜裡無意闖入的小院。
她記得她在這個小院裡發現了一棵絞殺榕,還聽到了女人說話。
定睛一看,原來的那棵絞殺榕竟然不在了,隻有空空如也的樹坑。
她突然回想起來那天聽到的內容。
好像是女人在哭著訴情,還喊了一句,瑾兒。
江搖光瞬間察覺到怪異。
那個女人是誰?她在哪裡?
她記得聲音從地下傳來,難道那個女人在地庫的某個密室中?
這樣想著,江搖光頓時起了思緒,她走到樹坑處,發現那天聞到的腐朽沉香也消失了。
江搖光無心再逛,路上一直若有所思,慢慢吞吞回到了逸清軒。
韓慕戈和阿瓏見她回來,立馬歡喜上前。
“你看那邊!”
韓慕戈手指向院中正堂門前,江搖光順著看過去,竟然發現了兩箱敞開的黃金,剛剛的思緒瞬間飛走。
她兩眼放光來到寶箱麵前,伸手撫摸金閃閃排列整齊的金元寶,嘴巴忘記合上。
背後傳來韓慕戈的聲音:“你走了一會,就有幾個人抬著兩個木箱進來,打開後發現是黃金。”
“丫鬟說這是連懷瑾給你的。”
阿瓏笑得燦爛,點頭附和:“對,這都是姐姐掙來的。”
江搖光趴在箱子裡摸來摸去,嘴裡喃喃:“這得多少兩啊……”
韓慕戈:“那人說,兩千兩黃金。”
一千兩黃金約莫一千多萬人民幣,兩千兩,兩千多萬……
兩千多萬,什麼天文數字!?
連懷瑾直接把兩千多萬就這麼給她了,這是在用錢砸她嗎?
這到底是她在攻略反派,還是在被反派攻略啊?
緩了好一陣,她終於鎮定下來,眼睛還是舍不得離開麵前的黃金。
“連懷瑾怎麼還有這麼多黃金啊?上次官兵不是已經沒收了嗎?”
韓慕戈疑惑。
江搖光也有些不解。
上次官兵沒收院子裡數十箱黃金,起碼得有一萬兩了,她都覺得肯定把魏府掏空了,沒想到今天竟然還能拿出兩千兩。
這兩千兩黃金還沒被官兵給搜出來。
那這黃金是藏在何處?
她一番思索無解後,決定把魏府可疑的地方都仔細調查一下。
—
夜裡,江搖光趁阿瓏睡著後獨自出去,悄悄來到了白天的那個院子裡。
她先是四處觀察了一圈,除了那個樹坑,基本沒有彆的怪異之處,於是她走到樹坑前蹲下。
樹坑隻剩下鬆散的土壤,土壤水分含量偏低,結成泥塊,她撚起一點,放在鼻下聞了聞。
土腥味。
之前她明明在這裡聞到了朽木沉香的味道,如果是土壤散發的,不至於完全消散。
和香味一起不見的,隻有那棵絞殺榕了。
江搖光再仔細看了看樹坑,還是瞧不出彆的異樣來,拍了拍手上的泥殼,站起身來,抬眼就撞見立在麵前的連懷瑾,她嚇得渾身一抖,後退幾步。
連懷瑾一襲白衣,清雋麵容在月色中幽靜如鬼魅,而他此刻靜默地盯著她,如同一縷幽魂注視著即將要吸食殆儘的生靈。
江搖光被他瞧得後背發毛,她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這人走路沒有腳步聲。
連懷瑾見她神色慌張,發問:“三更半夜,你為何在此?”
她腦筋飛轉,從容作輯:“我有些失眠,到處逛逛消減精力。”
“連公子為何半夜來到這裡?”
江搖光為了不被繼續追問,決定先發製人,果然,對方沉默了。
連懷瑾看著她恭敬中帶著軟刺的模樣,走近一步。
“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江搖光抬頭茫然:“什麼地方?”
連懷瑾:“魏母生前的住處。”
話落,一陣冷風吹過,拂亂江搖光耳畔的碎發,仿佛有人在耳邊吹氣。
……
半響後她才勉強笑了一聲,尷尬道:“無意闖入,抱歉,告辭。”
說完她就想溜,背後傳來男人不急不緩的聲音。
“你不是問我為何在此嗎?”
江搖光停下了腳步。
連懷瑾走近兩步到她身後。
“隨我來。”
江搖光有些緊惕,正在猶豫,衣袖一角被他輕輕拉住,帶著往院子裡的西側偏房走。
進入偏房中,連懷瑾在黑暗的牆麵輕輕敲了敲,屋內響起整齊的火石聲,燈盞全部亮起。
江搖光突然感覺有種電燈開關的即視感。
隻見屋內牆麵上掛滿了美人畫卷,畫中美人神情繾綣旖旎,姿態各不同,有的倚靠在榻,有的靜立在窗台,有的抱貓半側身……
畫中人身著不同的衣裙,共同點是大都比較清涼鬆垮,要麼罩衫滑落露出香肩,要麼衣裙勾出一角露出小腿。
仔細看,畫中人似乎都為同一個女子。
美,確實美。江搖光眼睛都看直了,畫中細筆勾勒,濃墨重彩,一眼望過去眼花繚亂,看得人浴火騷動。
不過,大半夜連懷瑾拉著她看這些豔圖是做什麼?
連懷瑾視線掃過這些掛畫,最後回到了江搖光臉上。
“這些都出自我手。”
?
江搖光震驚片刻,立馬恢複如常,畢竟他是美男型邪惡反派boss,玩得花很正常。
但問題又來了,他畫的是誰?還畫了這麼多?
她在腦中仔細回想了一番,實在想不起連懷瑾在鬼門石踐時期是否有過情史。
而他半夜不睡要來看這些畫卷……
難道是思念成疾,白日隱忍,夜裡悸動,所以才會獨自來觀賞美人畫卷,聊以慰藉?
江搖光瞬間感覺自己出現在這裡很不合時宜,但現在走也走不開,隻好硬著頭皮接話:“連公子筆觸驚人,畫功深厚,厲害厲害……”
連懷瑾見她神情尷尬卻依然表麵恭維,便知道她在刻意不去觸碰敏感一角,心裡說不定已經腹誹萬千。
“想知道畫中人是誰麼?”
他繼續引誘。
江搖光感覺氣氛有些窒息,繼續打哈哈:“這是連公子的隱私,我無意窺探。”
其實她想知道,畢竟這可是了解連懷瑾的重要線索,但她不想給他留下一個窺探欲很強的印象。
連懷瑾看見麵前人微微低頭,似乎有躲閃之意,看出她的防線很高。
“畫中人是魏寧,魏府夫人。”
江搖光一瞬間驚愕地抬起頭看著他,他就知道,她先前都是在裝相。
他畫他的養母?
這正常嗎?
這絕對不正常,畫中視角曖昧,畫中美人仿佛與作畫人視線拉扯,絕對不像正常的描摹,正經人誰會這樣畫自己的養母啊……
難道連懷瑾有不為人知的癖好?
她還在揣測中,連懷瑾繼續道:“可否幫我一個忙?”
江搖光:“什麼忙?”
連懷瑾露出一抹平靜淺笑:“幫我一起燒掉它們。”
江搖光睜大眼:“啊?”
三十多幅畫,兩人各自背了一半。
江搖光跟著連懷瑾從後院出去,他手持一盞燭燈,幽光晃晃,走進一個石道中,曲折向上,出來後已經到達山頂。
江搖光背著沉重的畫卷,心裡默默吐槽前麵的人。
大半夜的果然沒好事,被boss抓住下苦力來了,不過看在兩千兩黃金的份上暫且忍了。
連懷瑾將身後的包裹往地上一丟,抬眼看著她:“丟了吧。”
江搖光立馬跟著丟到地上,肩頭瞬間輕鬆了。
連懷瑾看著那堆畫卷,靜默片刻,將手中的燭台丟下,頃刻間,焰火升騰。
江搖光抬眼,火光中他的表情看得不太真切,似乎是在笑。
“你為何要燒掉它們?”
她實在忍不住發問。
連懷瑾漆黑眼眸中映上焰光,神情是白日不曾浮現的陰鬱。
“它們……”
“碾碎了我的尊嚴。”
江搖光大惑不解,有些錯愕地看著他。
遊戲裡有這段嗎?
反派boss現在在對她吐露心聲?
“對不起。”
察覺到觸碰了對方的傷疤,江搖光下意識道歉,誰知對麵人回應道:“為何要說對不起?”
江搖光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我不是故意想揭你傷疤……”
說完後,對麵人輕笑起來,讓江搖光摸不著頭腦。
好好好,經典反派笑。
連懷瑾收了笑,眼神一冷:“江姑娘可能對我有些誤會。”
江搖光:“什麼誤會?”
對麵人清冷的聲音隔著焰火傳來:
“我沒有傷疤,害我的人都會死,我隻要一想到他們死於我手,就會興奮難忍。”
“你不覺得,這樣一來,揭開所謂的傷疤,其實是種享受麼?”
江搖光聽得心驚肉跳,克製住臉上即將崩盤的表情。
抬眼看他,卻見他平和地笑著,坦然溫柔,仿佛剛剛的話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
他盯著她,像是在等她的回應。
江搖光被他盯得後背發毛,半響才擠出三個字:“也許吧……”
聽到回答的連懷瑾臉上笑意更加濃鬱,他繞過火堆走到她麵前,雖然在笑,但莫名給人壓迫感,她不自禁後退幾步,身後是山崖。
他話鋒一轉,語氣柔和:
“看來江姑娘與我是同道中人,那我們最好,不要傷害彼此。”
江搖光聽到這句話,見他隻覺得像見了鬼。
原來他的用意在這裡啊。
恩威並施的反派boss,白天跟你甜蜜蜜,晚上把你往懸崖上逼。
聽他的言外之意,她大概能猜到,魏夫人死於他手,但估計也並不無辜,黑吃黑罷了。
她平複了心情,抬眸對上他的目光,露出天真開朗神情:
“我怎麼可能會害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負你,我也不會負你。”
連懷瑾見麵前人從白天到現在依然在偽裝,他收斂了笑意,威壓從眉眼中隱隱散發。
江搖光見對麵的人臉上表情更陰了,立馬改口:“我是說,隻要……”
她停頓片刻,決定說一次真話。
對麵見她突然沉默,開口:“隻要什麼?”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正色看著他:“隻要,你不先害我,我就不會害你。”
火光正在削弱,連懷瑾見對麵的人終於吐露了一句真話,勾起一絲笑意,恢複了和緩的神情。
“明白了。”
“天快亮了,我們回去吧。”
江搖光終於鬆了一口氣,見連懷瑾已經轉身,她悻悻地回頭看了一下身後懸崖,鬆了口氣,跟了上去。
兩人從剛剛那條石道原路返回,這次沒有燭光照亮,她隻能跟在他身後憑感覺走,磕磕碰碰終於走出石道,見到外麵的月光。
回到了魏府後院,她終於以為能分道揚鑣了,轉身要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連懷瑾的聲音。
“我已摘下麵具,希望江姑娘也不要在我麵前戴著麵具。”
江搖光腳步一頓,心裡苦笑。
原來他早就看出她在裝傻,白天是溫和提醒,晚上是威壓逼問,最後才點明重點問題。
這就是領導嗎?這就是反派嗎?
他才十八歲,竟然深諳用人之道。
上個存檔中留在他身邊的是溫風,估計對他而言,說不定更好操控一點,畢竟馴服一頭直白的野獸,隻需要一開始下點功夫,後麵就會死心塌地跟著你。
如果是偽裝的蛇,冷不丁可能會咬你一口,那就需要隨時提防。
她猜想,她和他在對方眼中,可能都是蛇。
江搖光似乎有些明白怎麼和他相處了。
正常即可,自然即可,天天裝,她也會累,隻要偶爾偽裝一下,點到為止就好。
她轉過身走到連懷瑾麵前,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反派領導boss,伸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就想笑。
“其實我並非有意偽裝,畢竟連公子光風霽月,我隻是想留個好印象,既然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我再裝傻,豈不是顯得不解風情?”
見她語氣態度一反往常,連懷瑾眼睛微眯靜靜看著她。
江搖光靠近,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隻希望,連公子不要被真實的我給嚇到,因為……”
她忍住嘴角的笑意,深吸一口氣:
“因為我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重度網癮女大學生,每天就喜歡打打遊戲,你這樣的卑鄙邪惡陰險反派npc我見多了,實不相瞞要不是看你牛逼跟著你混能夠走到大結局,我肯定第一個就殺你,但是你放心,在我完成任務之前你對我非常重要,所以我不會殺你,還會好好保護你。”
她得意地瞧著他,隻見他神情複雜,沉默不語。
這番話一骨碌說出去,中間悄悄罵他兩句又捧他兩句,他肯定懵逼,按他的個性,說不定下去後要費腦傷神琢磨很久。
這是他自找的,誰讓他大半夜拉她做苦力,還把她往懸崖上逼。
半響後,他終於回應。
“原來江姑娘接近我是有利可圖,那我放心了。”
說完他對她溫和一笑,看上去比先前要真心許多,隨後拱手作輯,轉身離開了。
江搖光留在原地錯愕。
這家夥,居然這麼平靜就放過她了?
是她表達得不明顯嗎?她的意思是完成任務之後再殺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