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靈筠看向喬竹。
這一路來,若不是喬竹引導,她雖然不至於受欺負,但到底是要多費些時間的。
縱使紀葉停那家夥陪著,卻也無法像喬竹這般給她仔細地做向導。
雖然在自己的某些事上,喬竹看上去像是有所隱瞞,卻也並未做出過實際的傷害。
出於對這一路的同行情誼,她也不想去追究那麼多了。
每個人都有些自己的苦衷和想法,這很正常,隻要沒有對她造成實際的傷害,傅靈筠每次的處理方式都如出一轍。
就此一彆,以後也就不用再見了。
就如同她和梁日。
這是傅靈筠慣常愛用的處理方式。
於是她有些冷淡地對章賀點了點頭:“自然,判官要帶誰走,我到底是沒有話事權的。”
喬竹在傅靈筠身後輕輕對章賀搖頭,章賀卻裝作沒看見,他繼續與傅靈筠道:“傅大人向來是想得最明白的。”
傅靈筠不語,他便衝喬竹招了招手:“阿竹,過來。”
喬竹跟傅靈筠走了這一路,怎會不知道傅靈筠聰明。章賀這一聲喚出來,她便知道什麼都藏不住了。
隻是喬竹沒想到,自己暴露得其實要更早一些。
她有些不願挪動步伐,艱難地搖了搖頭:“不行,阿賀,我們不能這麼……”
“行了。”章賀第一次用這樣有些嚴肅的語氣打斷她。
“人是無法為自己做錯的事情彌補的,除非造成的損失可以完全複原。”
“但是阿竹。”章賀有些無奈,“人無法踏入同一條河流兩次。有些東西,就算看著是恢複原狀了,內裡還是會不一樣的。”
“你再怎麼彌補,也不過是為自己求個心安罷了。”
說到此,章賀忽然覺得不對:“也不能這麼說,應該說,你是在幫我求個心安。但我不可能心安,我能坦然接受一切有可能得後果,你明白嗎?”
事已至此,章賀歎了一口氣,他問傅靈筠:“那塊龍骨你已經吸收了嗎?”
傅靈筠點頭。
“這事兒我也是剛知道,沒想到龍骨竟然會在魂獄中,更沒想到你竟然是……”他輕笑了一下,“不過不論你是誰,我都還是那個意思,我接受一切後果。具體的緣由,你去找暴業司的蔣路。”
章賀將自己腰間的木牌撤下,遞給傅靈筠:“你用我這塊腰牌去找他,可以直接查到暴業司記載的關於你的所有。”
傅靈筠擺擺手,指向了自己腰間掛著的木牌:“不必了,我這裡有。”
章賀定神望去,發現傅靈筠手裡的木牌竟是少司命的。
所以口業司的判官之前說傅靈筠之前就和兩位司命有交情,看來是不假。
也不知道自己這判官服還能不能保得住。
章賀笑笑:“好,既然這樣我便放心了,那傅大人大可放心前往暴業司。至於之前關於傅大人的那些謠言……”他頓了頓,“如果大人有需要,我得空可以幫你查一查,不過若是暴業司有死魂糾纏,就需要傅大人自行解決了,還請儘量不要傷了魂根。”
魂根是人魂的核心,若沒了便是魂飛魄散,再無機會轉世了。
之前是無法控製,現在吸收了半根龍骨的傅靈筠狀態已經穩定了,自然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難以控製輕重。
傅靈筠點點頭:“那是自然,我也不想給自己留下什麼業障。”
章賀走過去拉起了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暗自沉默的喬竹,好聲哄道:“好了,能聽一次我的嗎?”
“能聽一次我的嗎?”
這句話在兩人這一世活著的時候,章賀也跟他說過。
喬竹那時聽了嗎。
沒有。
他殺了自以為的仇人,實際卻是人家隨手捏出的一個證據,就騙得她團團轉。
讓她以為張白是個無辜的人。
讓她以為那些無辜的人是仇人。
也許她總歸是不太聰明的那一類。
“嗯。”想到這一點的喬竹最終還是點了頭。
她跟著章賀走出了幾步,在走進那棵榕樹之前,終究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傅靈筠。
傅靈筠並沒有什麼反應,留給他們的隻是一個淡漠的背影。
喬竹忽然就又想起了自己死後,生魂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一幕。
傅靈筠一個人被那麼多的人圍堵著,聲討著,就像是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後來她一個人來到了這個陌生的魂獄,連記憶也被剝奪。
雖然遇到了喬竹和紀葉停,但喬竹有所隱瞞,紀葉停看上去也有什麼目的。
喬竹認為,這一切傅靈筠其實都是知道的,她隻是不在乎。
她不在乎這世間所有的人怎麼想、怎麼做,就如同她吸收了半根龍骨後就展現出來的冷淡氣質一樣。
她隻是一個人間的觀察者。
所有人對她做的事,也都屬於她的觀察範圍,而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影響。
隻是看著她一個人孤傲的背影,喬竹還是會想,她會有那麼一瞬間感到孤單嗎?
此刻喬竹也無比確認,縱使傅靈筠知道章賀當年做錯了事,也不會向章賀索回什麼。
唯獨那些當下,真正有可能對傅靈筠產生生存威脅的,才會受到她的反擊。
就像她失憶時,那些一個個被她擊退的死魂,都是因為對她有直接的惡意。
而那些散去的、沒有什麼意義的往事,傅靈筠其實懶得去計較。
無關乎善良與否,隻是因為,對她來說這些確實沒有意義、過於微小了,她真的不在意。
她也無意於讓每個人的想法都要與自己相合。
也許這本來便是神明看世人的姿態吧。
隻是喬竹唯一想不通的是,看上去那麼在乎傅靈筠的紀葉停為什麼會在那個範圍之內。
龍……嗎?
超脫於兩界之外的神明來到人間,是為了什麼呢?
在被榕樹的那片光芒包裹前,喬竹忽然抬頭跟章賀說:“的確沒必要。”
章賀一愣。
喬竹的身影已經先一步消失在了榕樹中,隻留下一句:“她是超脫於因果之外的。”
不過彼時的章賀尚且還不明白喬竹的這句話的意思,也第一次聽喬竹說出這樣的話。
震驚了一小會兒之後,章賀也邁步,跟著踏入了榕樹的那一片白光之中。
……
東州,朱明。
尚未歇上幾口氣的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龍骨上的閻靈咒發出了淡淡的金光。
那金光不斷變得越來越亮,最後竟逐漸開始逐漸散開。
“師……師父……”少司命有點懵了。
“彆吵。”大司命瞪他,隨後一如方才那般,再次向那半根龍骨施加了一遍閻靈咒。
可是一如之前,龍骨上的閻靈咒還是很快就又開始消散。
少司命欲哭無淚,他辛辛苦苦跑這麼遠,不會來最後是白跑一趟吧。
於是他下意識地向木牌那端求援喊了聲老紀。
隻是彼時的少司命還不知道,自己難得給出去的木牌,已經被紀葉停輕飄飄地就給彆人了。
大司命與東君又開始了與時間的賽跑,兩人不斷地向那龍骨一遍又一遍地輪流施加閻靈咒。
雖然有些累人,但可比之前那般拖著整個朱明的靈氣流失要好多了。
少司命看著兩人心中焦急,卻又無法:“師父,怎麼辦啊……”
大司命第一次對自己溺愛出來的廢物徒弟有了一絲恨鐵不成鋼,他瞪了少司命一眼:“讓虺過來。”
少司命使勁兒敲自己手裡的木牌:“這不聯係不上他嘛……”
大司命咬牙:“你去蒼林,去魂獄把他揪出來啊!!!”
“哦哦哦好。”少司命幡然醒悟,連連點頭。
“不必了。”紀葉停施施然從他們背後出現,“我來了。”
大司命雖然知道自己這傻徒弟與紀葉停關係好,卻是第一次見本尊:“你就是虺?”
紀葉停看向他與東君兩人,不知道哪位才是大司命。
不過此刻誰是誰也不重要了。
他走近了那半根不斷在消解閻靈咒的龍骨,神色忽然有些模糊不清。
少司命想到自己師父剛才讓他去找紀葉停,心中疑惑慢了半拍才出現:“師父方才讓我去找你,難道你能壓製得住我師父都沒法子的龍骨?”
紀葉停點點頭,淡淡道:“可以。”
少司命雖然平時愛玩了些,卻不是傻子。
為什麼大司命會一瞬間就想到虺?虺與他們有什麼不同?
雄虺九命,往來倏忽……
少司命的眼睛睜大了一瞬:“你……”、
“小事兒。”紀葉停打斷他,“誰讓我生來就命多呢?”
“你在魂獄裡死過幾次了?”少司命問他。
紀葉停斜他一眼:“兩次啊,靈識回蒼林你不是都在嗎?”
少司命滿腹狐疑:“你這次是自己回來的?”
“嗯。”
“你得了吧你!”少司命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撒謊,“你能舍得離開你那傅靈師自己回來??”
雄虺九命。
但紀葉停每次去魂獄用的都是靈識。
靈識是生魂的核心,若是靈識被毀,對於魂來說便是魂根被毀,因而魂飛魄散。
對司命、東君這樣已經脫離了魂的半仙和紀葉停這樣的妖來說,他們的魂其實是靈相。
雄虺九命,是他的生來就比旁人多幾個靈相,然而靈識卻仍然隻有一個。
每一次靈相受損,都會傷到他的靈識。
但若是靈識直接受損……卻與靈相受損不同了。
一次的靈識受損相當於幾次的靈相受損呢?
這隻有紀葉停自己知道。
大司命雖然不認識虺,卻對虺的情況也有所了解,聽自家徒弟那麼說,神情有些驚詫:
“你的靈識還夠你霍霍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