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後,傅靈筠就看不到什麼了。
遠處的靈龍發出一聲龍吟,忽然猛地朝傅靈筠俯衝過去。
傅靈筠心中並無恐懼,而是閉上雙眼,坦然接受了那純白的靈龍融合進了自己的身體。
她並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適,反而被一片溫暖席卷包裹。
待一切散去,傅靈筠緩緩睜開了眼。
她再一次看到了喬竹關切的雙眼。
“你總算醒了!”喬竹鬆了一口氣。
傅靈筠點點頭,看向周圍,發現周圍已沒有方才圍著的那麼多死魂了。
而她此時也並未站在口業司的中央,而是待在原地。
在方才將匕首對準了紀葉停的地方。
紀葉停……
想起此人,傅靈筠忽然有些生氣。
她低頭看著手裡那一把雕著龍紋的匕首,將它收進了袖中。
“阿筠……?”喬竹疑惑地喚她。
傅靈筠看向她,淡淡道:“無事。”
喬竹一愣,察覺到了傅靈筠這次醒來之後的變化。
見傅靈筠四處打量,喬竹便跟她解釋:“方才你暈倒時,判官已經將這些死魂都疏散了,業司內暫時不讓他們進入。”
“那判官呢?”
“在判官室,若有需要,去找他便好。”
傅靈筠點點頭:“那自然是有需要。”
其實已有半根龍骨回歸的傅靈筠若是真想直接衝出魂獄和魂司也是並無不可的,但她的記憶仍有一塊缺漏。
是關於她人身死前的那一塊記憶。
若想要知道,還是走尋常路去暴業司查一查比較好。
另外,她也挺想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歸到“暴業”一類的。
兩人沿著口業司內的樓梯向上走,一如往常,又不同於往常。
往常與傅靈筠走在一起時,喬竹不會覺得這麼……
有壓迫感。
即使之前她在短暫閃回的狀態下,隻是能讓人明顯感受到一些強者的氣息,卻從未有過這麼強的威壓。
喬竹有些不明所以的試探:“阿筠你……是不太高興嗎?”
傅靈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往喬竹的袖口輕飄飄地掃了一眼,問道:“紀葉停什麼時候把那半根龍骨給你的?”
喬竹渾身一僵,連忙不動聲色地去摸自己的袖口——竟然什麼都沒摸到!!
傅靈筠將她的反應儘收眼底。
她倒也不是要責問什麼……
“你不用緊張,我隻是想了解一下情況。”傅靈筠淡淡解釋,“那龍骨也沒丟,已經在我身體裡了。”
喬竹傻了。
什麼叫……在傅靈筠的身體裡了?
她可以吸收龍骨??她為什麼可以吸收龍骨??
兩人停在判官室門口,喬竹仍舊處於極度的震驚之中。
傅靈筠有些無奈:“你還好嗎?”
但吸收了龍骨的傅靈筠,縱使覺得自己是在好好說話,但對於喬竹以及一眾人魂來說,依舊帶有天生的壓迫感。
所幸現在傅靈筠是隻吸收了半根龍骨,若是龍骨完全入體,隻怕是不用說話,光站在那裡,喬竹這樣的人魂便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還好……”她有些畏懼地看了傅靈筠一眼,“那龍骨是,是他在向你衝過來的時候,趁亂塞到我手裡的……”
傅靈筠神色一冷。
很好,不僅敢用這種方法來算計她,竟然還能騰出手來趁亂找幫手。
好得很。
喬竹不知道傅靈筠身邊的氛圍為何突然變得有些冷了起來,幸好正當她不知所措時,判官從裡麵主動開了門。
傅靈筠轉而看去,正是方才那個說書的判官。
此刻他正十分緊張地笑著,在傅靈筠開口前主動道:“傅大人來了,通行的事我方才已經做好記錄了,眼下您儘可安心通過。”
傅靈筠掃了他一眼,問:“你方才講的那些……”
“都是我胡編亂造的!”那判官緊急解釋,意識到自己打斷了傅靈筠說話,擦了擦不存在的汗,“這事兒吧說來也是無法,您也知道,這裡是口業司,來這兒的死魂們生前死後都好這一口……至於這故事,實在是想聽的人多,我去跟少司命溝通過的……”
“嗯。”傅靈筠其實對此並不甚在意,但這位判官既然說起了少司命……
“多謝這位判官了。”傅靈筠將紀葉停離開前給她的木牌攥在手裡,十分爽快地轉身離去。
她仔細把玩著這塊木牌,卻不知道怎麼用,隻好左拍拍又拍拍,直到快要走出口業司時,才隱約聽到裡麵傳來了少司命雲蓀的聲音:“這閻靈咒怎麼……”
隻是一瞬,卻又很快消逝了。
走出口業司的那一刻,傅靈筠又聽見少司命似乎模模糊糊地喊了一聲紀葉停。
隨後,她抬頭感覺四周有什麼嘩地散開。
傅靈筠看著那一片跑遠的身影:“……”不愧是口業司。
……
另一邊,令州的大虺時隔許多日,總算再次睜開了眼,但瞳色竟比先前都要黯淡了許多。
他這一次蘇醒,也沒有再驚動山間的鳥雀,像是氣息都淡了許多。
紀葉停本想再多休息些時日,卻沒想到在他靈識回到體內後不過一炷香時間,便感受到自己下的閻靈咒被破了。
紀葉停心中有些無奈。
料想到這咒早晚會被傅靈筠破掉,卻沒想到這麼快……
也或許是龍骨離開了他強行施法的遮掩,在他離開後很快便與傅靈筠呼應上了。
大虺閉上了已有些泛灰的眼睛。
但很快,虺的整個身子開始移動,繞著那座矮山盤旋起來。
虺的身子不斷縮小,縮小,直至在遠處再也看不見這已在蒼林盤踞了數萬年的大虺。
蒼林的那座矮山像是突然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不知是否是錯覺,似乎隱隱有些聽不清的悲鳴從山傳來。
紀葉停一席玄衣立在這座矮山的山頂,身影與最開始那個站在傅靈筠麵前的紀葉停重合。
他衣袍上的金色紋路已經又變回了最初的彼岸花紋。
“我有猜想過蒼林已經有了靈識。”他聽著那一聲聲模糊地悲鳴,蹲下在矮山的土地上輕撫了幾下。
“隻是沒想到這麼快竟連情感都有了。”
“放心吧,她會回來的。”
他對著這片大地自言自語著,一如那些年,看不見他的傅靈筠坐在這座矮山山頂自言自語。
啊。
所以那些年,傅靈筠都是在跟蒼林說話嗎?
忽然想到這一點的紀葉停懵了一瞬。
隨後很快他又把這個想法甩了出去。
若是沒有感應到他也在山中,她怎會時常來這裡給他喂食汙濁呢?
而且兩人也不是沒見過麵。
他那些年雖因龍骨壓製不得顯形,也無法說話,卻能以靈識入夢與她相見,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才是。
眼下還是先趕去東州要緊。
他下的那個閻靈咒那麼輕易就被傅靈筠破掉,沒有他攔著,那半塊龍骨大概率也很快就會被她吸收,那東州那邊會不會……
思及此,紀葉停腳下生風,趕忙向東州而去。
……
這一次,傅靈筠與喬竹很快就通過榕樹來到了暴業司。
而傅靈筠也沒有再看見那條靈龍的虛影。
看來之前每次見到的龍影,都是因為這塊龍骨被困在了貪業司中,在向傅靈筠傳達消息。
傅靈筠抬頭打量起暴業司,發現這裡的氛圍比起之前幾個,總算是更像“獄”了。
這裡很安靜,遠處的暴業司看著也隻是一個非常普通的閣樓,沒有了之前幾個業司那麼獨特的風格。
她甚至還看到了遠處有好幾個死魂在斟酌著采集彼岸花。
猜到她也許會有疑惑,喬竹一如之前那樣主動解釋:“所謂‘暴業’其實是暴力的意思,一切留下了業障的暴力行為最後都會被歸屬於暴業。”
後麵的話喬竹還沒說,傅靈筠卻已順著想到了。
不同於“色”和“口”,許多暴力行為的出現也許並非是出於本人欲望而出現的。
她在那一片虛無中聽了千千萬萬年,那一道又一道痛苦絕望的悲泣,時常會伴隨著些慘叫聲。
傅靈筠抬眼看向遠處正在采集彼岸花的女子,又看了一眼喬竹:“你為何會歸屬於暴業司呢?”
喬竹沒想到她會突然關心起自己,張了張嘴欲答,卻忽然有些羞愧,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之後再說,咱們先走吧。”
兩人抬腳欲走,身後卻傳來了一道聲音。
傅靈筠轉過身,便見又是老熟人章賀。
“章判官?”
章賀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
縱使他到這裡的瞬間就察覺到了傅靈筠散發出濃濃不同於之前的威壓。
但章賀並不在意傅靈筠是否恢複記憶。
若她想起一切,覺得他章賀做得不對,想要報複,那大可來找他。
章賀並不是覺得自己那事兒做得正確,確實是因為他自己自己犯了蠢,才給那些貪得無厭的人無意中開了一條通道。
這一點章賀不否認。
可他也不想因此不斷地折磨自己,折磨喬竹。
他並非問心無愧,隻是靜靜地等待且接受一切後果,隻要不波及到喬竹,傅靈筠若想要找他的麻煩,來找便是。
章賀從容地衝傅靈筠拱拱手:“這次確實是要麻煩傅大人,將喬竹還於我。”
“後續傅大人想要去哪裡,得麻煩您自己找找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