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妖(1 / 1)

“到了,就是這裡。”

蘑菇妖格外有正義感,看上去比桑明雅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妻還氣憤,“姐姐,你可一定要把你夫君救回來啊。最好把樹妖打得落花流水!”

在它眼裡,會畫符的修士,就是最厲害的存在。

才不是什麼夫君。

危急關頭,桑明雅沒糾正它的口誤:“確定是這棵樹?”

她來時跑得急,氣息起伏不平。

“不錯,我親眼所見。”蘑菇妖縮了縮傘蓋,“不過,你不要說,是我帶你過來的。”

它很怕樹妖。

眼前柿子樹,一人環抱的粗細,看上去很有些年頭。

係統驟然回憶起:“那天魔王挨打,就是被捆在這棵樹上。你看,上麵還留著他的血呢。”

桑明雅湊近一看,以指腹摩擦。果不其然,暗紅色的,是乾涸血跡。

樹乾背麵有個樹洞,黑霧流淌,她試探伸手,整隻手瞬間被吞沒。

樹妖就是從這裡,把謝知夜拖進去的。

這也不難猜,估計是古樹成精,又沾了魔王的血,生出貪念,才想綁人。

雖然謝知夜在修仙界看來,是個大禍端。

但放在妖魔界,那還真是全身都是寶,隨便啃點,都能漲修為。

桑明雅:“你守在洞口,我下去。”

小蘑菇妖太弱,等會下去,一起被打包逮住就不好了。

“不再找點人手幫忙嗎?”蘑菇妖怕她有去無回。畢竟樹妖很凶,把它們整個蘑菇堆,踩在腳下欺負。

桑明雅:“不必。”

最能打的薑扶硯又不在城主府,等他人來,小魔王都被吸成人乾了。

桑明雅閃身而進。

*

樹洞從外看窄囧,內裡卻開闊,彆有洞天。

五光十色的幻境中央,豎立一麵巨大水鏡。樹妖滿臉枯皮褶子,站在鏡子前。

“大人,小的找到開啟神鏡的血液了。”

樹妖獻寶似的,一臉諂媚,阿諛奉承,指了指身後被樹藤捆住的少年。

水鏡沒有傳出人聲,隻安靜波動兩下。

也不知樹妖從那頭聽出何種承諾,頓時笑得合不攏嘴,眼周的褶子堆在一起。

四方城早已入秋,按理說,樹妖本都休眠了。

可……

樹妖僵硬轉頭,看向身後。

多虧上次這個凡人受罰,血液濺到它身上,才將它從沉寂中喚醒。

嘗完血,它就知道,這就是大人要找的靈血!

將此人一身精血抽出,說不定就能重造千花神鏡。

虛幻之境中,光怪陸離,宛如仙人走墨,景象時刻變換。七彩流雲轉瞬就成灰燼,又燃燒重聚,流做山水。

一切都怪誕無比。

唯獨活物是不變的。

樹妖視線中,黑衣少年目光呆滯,垂頭被樹藤捆在嶙峋枯石上,模樣乖順,看上去毫無威脅。

通靈水鏡再度波動兩下,催促樹妖行動。

得了指令,樹妖斂去原本陋顏,每向前走一步,容貌就漂亮三分。

等它笑吟吟,走到雙目無神的高馬尾黑衣少年跟前時,醜陋老樹皮,已完全成為嶄新的紅裙。婷婷嫋嫋,霧鬢風鬟。

那神態姿容,赫然就是謝知夜夢中跳河的女子!

樹妖抬指,捆縛在少年身上的藤蔓,層層剝開。

“阿夜。”

紅裙女子柔聲張口,循循善誘,“好孩子,快把手伸過來。”

謝知夜脫離束縛,沒有抬頭,眼底依舊沒有神采。

境中風已經停了,少年寬大的袖口,卻在輕輕拂動,似乎藏著什麼東西。

但麵對即將到口的肥肉,樹妖隻剩滿心貪婪期待,哪還記得警惕。

眼見黑衣少年要抬手伸來。

見獵物這麼配合聽話,樹妖喜難自抑,握緊匕首,準備一擊得手。

然而,畫風突變,樹妖沒等到失足少年,反而等到一把大黑刀,兜頭劈下!

謝知夜神色孤冷,祭出雪鴉,反手握刀。

樹妖驚慌側身,靈刀砍在它肩頭,綠色汁液瘋狂外噴。

“你膽敢詐我?!”樹妖憤恨,擦了把肩上的血,意識到上當。

要不是自願獻祭的生血更有用,它才不和這凡人廢話!

謝知夜提著刀,被樹妖外泄的靈力逼退兩步。抬起手背,擦去唇角的血,輕笑一聲:“這麼想當謝語寧啊?”

謝語寧是謝府二小姐,也是謝知夜生母。

少年聲音沉啞,看上去偏執又瘋狂。

雖然看上去狂妄,但他現在畢竟隻是肉體凡胎,動用雪鴉化作的靈刀,就是燃燒精血對打。

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這不要命的打法,將樹妖逼得連連倒退。

又是一刀下去,謝知夜殺紅了眼:“你想當她,得和她一樣短命才行。”

樹妖隻想換副好看皮囊,哪想過這麼刺激,當即祭出萬千樹藤,妄圖纏死謝知夜。

誰知他越砍越狠。

它的側枝末葉都被砍完了,隻好用頭接住一刀,淩霄血都要掉完。

“啊啊啊!”

破相了破相了!樹妖妖心崩潰。

這可是它借用神鏡,構築的幻象,怎麼可能被這個凡人識破?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沒關係,這張臉不行,那就換一張。

反正它多的是。

樹妖一邊被謝知夜追著劈,一邊瘋狂變幻,企圖找到謝知夜不忍下手的軟肋。

它變成眉細眼小、麵闊白淨的華服公子。

“好孩子,我是你大哥,快住手啊!”

一刀砍在它樹根上。

它又變成身材敦實、衣著樸素的中年婦人。

“好孩子,我是對你最好的廚娘,趕緊放下屠刀!”

一刀砍在它歪樹脖子上。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樹妖毅力可嘉,連謝府大黃狗的樣子,都沒放過。試圖感化身後這瘋子。

謝知夜一聲冷笑,橫刀斬去,差點沒把樹妖攔腰砍斷。

樹妖淚奔。

等等,還剩一個。

樹妖福至心靈,放棄逃跑,回頭站定,緊閉雙眼,徹底變換形貌。

烏發雪膚,白裙飄揚。

謝知夜提刀的手忽而一頓。看著身前聖潔清冷、額心一點朱砂的姑娘,他臉色頓時變得很古怪。

樹妖心底竊喜,不愧是絕世美人的皮囊,就是好用。

然而下一刻,對麵少年扯扯唇,靈刀照例劈下來。

力量之大,甚至帶起層層罡風漩渦,快把幻境洞府劈穿,足見其怨念深重。

樹妖被對中豎著砍掉一半,驚恐萬狀,拖著剩下半邊殘軀,連滾帶爬。

它已被嚇破膽,最後蜷成一隻羔羊,縮在角落,咩咩兩聲。

謝知夜收刀,笑吟吟蹲下:“好孩子,告訴我,你主子在哪裡?”

少年唇畔,勾起蠱惑意味的笑。

見樹妖不爭氣,水鏡對麵的人,早就撤了。

樹妖心有餘悸,看了一眼安靜的水鏡,仍舊選擇閉嘴。

“不肯說啊。”少年滿眼可惜,抬起羔羊的下巴,語氣平靜地提醒,“對了,你最後變的那個女人,是我仇人。”

她曾在他小時候,殺過他整整七次。

他發誓,日後再見到,一定手刃。

所以變誰不好,為什麼想不開,要變成她的樣子,來招惹他呢?

樹妖哪知道這層恩怨,它隻能提取零散的記憶,還以為生得仙姿玉貌,是謝知夜小時候高攀不起的暗戀對象,就順手拿來用了。

現在悔之晚矣。

反正說了幕後主使是死,不說也是死。

樹妖破罐子破摔,一反常態,怪笑起來:“這是我的地盤,就算取不到你自願獻祭的生血,讓你把命留下,還是很容易的!”

謝知夜眼底毫無波瀾:“試試。”

簡單兩個字,從眉眼陰冷的少年口中說出來,莫名令人脊背發寒。

隻見他站起身,祭出金色圓環,懸於掌心。

金環變化無極,分化出無數絲線,盤旋飄纏。

“乾元圈!”樹妖大喊,一眼便識出大名鼎鼎的魔器。

它被魔器散發的威壓震回原形,倒退數步,凜然抬眼質問:“這是魔王之物,怎麼會在你這個毛頭小子手裡!”

樹妖口中的魔王是烏羲。

烏羲天生地養,從魔淵中成形,是由世間靈氣彙聚而成的靈體,伴隨神器千花鏡而生,萬年間最強魔王。

烏羲很有名,作為伴生神器,千花鏡和他同樣有名。

千花鏡形如雪花,共生六麵。

傳聞當年,魔王為搏心上人一笑,轉手就將其中最美的一麵送出去,庇護她妖邪不近,百鬼不侵。

後來這麵遺落人間的神鏡,輾轉落入樹妖主子手裡。雖然還不會熟練使用,但也足以令它主子稱霸四方城,號令妖邪。

假日時日,吞城也不是難事。

除卻千花鏡,魔王其餘傍身魔器,更是數不勝數,富得堆成山。

乾元圈就是其中之一,因獨特外形出名。

當年烏羲被仙族聯手鎮壓,那些令仙魔垂涎的神器魔器,都一同葬入魔淵。

魔王生死同地。

生於魔淵,也將死於魔淵。

連魔王都不敢輕易涉足的無儘煉獄,其餘妖魔仙靈,更是退避三舍。

所以這個凡人,究竟是如何拿到魔王遺物的?

饒是腦子簡單如樹妖,此刻都不禁冷汗涔涔。

“原來,你更怕這個啊?”謝知夜揚眉,棄刀不用,隻控住乾元圈,不急不慢朝它逼近。

金色絲線在少年掌心變化纏繞,時如火焰,時如球繭。

反正它也答不上來他的問題,乾脆殺了算了。

“等一等,你不能殺我!”樹妖驚恐後退,“殺了我,幻境坍塌,你也得死在這裡,永遠彆想出去!”

剛才那刀刃雖然恐怖,但瞧著還不太成氣候,頂多傷及肉身。

這乾元圈,可是要把它的魂靈絞碎,永不超生!

“哦。”謝知夜說,“誰在乎呢?”

死很可怕嗎?

可哪怕他被碾碎成齏粉,一睜眼,又會重新活過來。

至於是回到幼年,還是維持現狀,他也不得而知。

畢竟,他已經很久沒死過了。

雪鴉靈刀躺在地上震鳴,試圖阻止謝知夜瘋狂的舉動。但它也被乾元圈傾泄的魔氣壓製,根本變不回去。

“主人!”

住手啊,它還想活!

主仆情誼打動不了瘋子,謝知夜仿若未聞。

以前他每次死掉,再重新活過來時,摸著半根指頭都不缺的軀體,隻覺在做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

後來他才逐漸明白,原來這就是人們追求的不死之身。

不死即長生。

可長生是對幸福者的錦上添花,對他而言,若不能成為最強者,睥睨世間,那這就是條不值錢的命。

拿一條不值錢的命,宰掉礙眼的樹妖,很劃算不是嗎?

樹妖勾起他太多不愉快的記憶,謝知夜頭痛欲裂,腦中像有燒紅的鐵棍在攪弄,紅白一片。

腦中想法叫囂,他隻想殺了樹妖,殺了它“無數張臉”!

最後關頭,樹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枝條化成彎刃,試圖殊死一搏。

“退後!”天邊,屬於少女的怒聲傳來。

幻境上方漆黑洞孔處,金色光芒炸開,白色衣裙身影緊隨其後。

有人飛身而來,腳尖踢開彎刃。

金色符篆從她袖口飛出,箭矢般迅速射向樹妖,將樹妖燙得滋哇亂叫。

少女立穩身形,眼中是與嬌俏長相截然不同的正氣。

她兩指夾著飛回的符紙,裙擺招搖,飄逸若仙,眼神卻透著股不近人情的凜然。

謝知夜沒再上前,收起乾元圈,歪頭看著少女將樹妖追得滿地跑的場景,渾身骨骼微孔,都在叫囂。

半是好奇,半是……興奮。

薑彌。

竟然會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