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不甜?(1 / 1)

樹妖也愣住,尚未完全看清少女形貌,隻隱約有個大致輪廓印象。

她整個人都浸在光裡。

恍惚間,樹妖甚至以為,來人是它剛才變幻過的少女——那個凶殘少年口中,恨得牙癢癢的仇人。

可是,她分明隻是個凡人。

桑明雅出現那刻,樹妖還以為自己得救了。

直到凡人少女眼中,盛滿怒氣,追著它滿地跑。

又來個幫凶!

桑明雅並不覺得自己在幫謝知夜,她隻是教育樹妖改邪歸正,隨便阻止謝知夜出手。

知道謝知夜站在她身後,桑明雅忍住回頭衝動,腳尖一踢,接住雪鴉靈刀,鞭策樹妖:“叫你亂抓人,叫你不學好!”

樹妖抱頭跑,很配合地認錯,哭天搶地:“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天地良心,它可是最老實本分的樹,乾過最缺德的事,也就是欺負蘑菇堆。

今日第一次動歪心思,想逮個人放放血,就被反砍成大殘,簡直倒黴透頂。

雪鴉潔癖發作:“本神鳥臟了!女人你趕緊放開我!”

根本沒人搭理它的獨角戲。

一人一妖打得正酣暢,唯一能聽懂雪鴉嚷嚷的謝知夜,還在一旁歪頭看戲。

又打了一會。

幻境洞府快被禍害塌了。

饒是脾氣再好,被個小姑娘追著打半天,樹妖也被激怒了。

桑明雅一直沒動真格,樹妖還以為她是個仗勢欺妖的花架子,眼珠一轉,惡從膽邊生。

一道藤枝打去,桑明雅閃身避開。

側首一看,她剛才站立的原地,留下一個大坑。

桑明雅意識到,這老妖怪,竟然和她玩真的?

本想以溫和手段教育它,換來的卻是偷襲。

寒心。

樹妖還以為小姑娘怕了它,暗自得意。

一不做二不休,準備一舉拿下人質,和謝知夜談判。

桑明雅站在原地沒動,任由它撲來,細碎鬢發掃過微翹的眼尾。

樹妖屬木,怕火。

火的話,她沒有,但她有更厲害的東西。

桑明雅輕彎嘴角。

四方城上空,原本萬裡無雲。

樹妖飛撲而來,距少女一步之遙時,她恰好念完最後一個字:“霹靂千裡,霆霓召來!”

數道驚雷猝然劈下,穿過樹洞,點燃樹妖本體,把它劈得焦糊。

“砰——”

龐然大物,轟然倒下。

燒焦的樹妖,悠悠吐出一口黑氣,再無動靜。

最後安然無恙站在原地的,竟然是桑明雅。

望著體型、力量相距懸殊的一幕,謝知夜眉梢微動。

引雷火,入幻境。

有點意思。

他打半天的樹妖,耗儘體力,她卻隻用一張符紙,就把它輕易撂倒。

謝知夜眼眸亮了片刻。

不費吹灰之力解決麻煩,這才是他想要的力量。

正想入非非,少女忽然伸手,拽住他袖角。

“幻境要塌了,快跑!”

桑明雅也不管身後人願意與否,拖著他就往外跑。

兩人跑出幻境時,蘑菇妖正用傘蓋把自己包成一團,瑟瑟發抖。

聽見桑明雅的聲音,它才敢探眼,露出白胖菇杆:“太好了,你們都沒事!剛才好多雷,嚇死蘑菇了。誒,樹妖呢?”

蘑菇妖很怕,又縮起傘蓋,悶聲道:“它、它不會追出來吧?”

也是難為它了,這麼害怕,都沒想著偷偷跑掉。

桑明雅擺擺手,淡定道:“不會,它被劈殘了,想重新聚靈,估計得重新修個百八十年吧。”

絲毫不知道,她這番話,有多麼凶殘。

蘑菇妖:“那個,我還有事,先走了?”

小靈妖離開後,桑明雅才想起自己還抓著什麼,趕緊撒手。

謝知夜難得沒有擺臭臉,平靜詢問:“你剛剛用的是雷符?”

桑明雅瞬間警惕:“你問這個乾什麼?”

謝知夜皺了皺眉,知道她不可能說實話,乾脆懶得再問。

須臾,他重新微笑:“薑小姐,謝謝你冒險去救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被反派惦記上可不是什麼好事。

桑明雅心裡犯嘀咕,總覺得謝知夜,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用不著。”她冷冷道。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謝知夜不屑於在她麵前偽裝。少年眼風一轉,收起良善模樣,冷漠道:“那薑小姐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桑明雅沉浸在自己思緒裡。

這段時間,先是蝴蝶妖,又是樹妖,真不太平。

繼續讓謝知夜住柴房,指不定什麼時候涼透了,都沒人知道。

謝知夜剛走出兩步,身後人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她又有什麼事?

謝知夜眉眼不耐,停住腳步。少女小跑上來,越到他麵前,塞了個通紅的脆柿子給他。

桑明雅一共摘了兩個,給他一個,自己留一個。

她把自己那個擦了擦,啃了一口,來回踱步,和他分析利弊:“你看啊,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成婚,一直分居,不利於培養感情。”

她下定決心,“這樣吧,你搬回來,和我一起住。”

反正薑塵肯定不會反對,隻要謝知夜點頭就算成。

然而,少年毫不掩飾,一聲冷笑,撇開目光。

當初把他趕到柴房住的人,不正是她?

現在又來裝好人。

見狀,桑明雅眉心一皺,搶走剛才塞給他的柿子,似乎不打算給他了。

雪鴉恢複些精神,趕緊勸:“主人,你可彆上當。這女人就打算拿個柿子把你哄回去?她一點誠意都沒有!”

謝知夜也是這麼想的。

他剛才說的“沒齒難忘”,隻是客套話。

現在的他,寧願睡柴房,也不願和她多待一刻。

正要走時,少女氣呼呼拿袖子,把他那個柿子也擦乾淨,重新遞了回來:“這下滿意了吧!”

吃個柿子還要彆人幫他擦,真是有公主病。

謝知夜一愣,鬼使神差,接過被她擦得反光的脆柿。

他低下頭,盯著那顆柿子發呆半晌。在少女連聲催促下,不輕不重,咬了一口。

一聲脆響,甜香四溢。

夜幕天星明滅,個子很高的黑衣少年低著頭,他身旁的白裙少女,滿眼期待,等他的答案。

兩人頭頂,柿樹掛滿紅彤彤的小燈籠,借著微弱的星光,一閃一閃。

桑明雅湊近問他:“甜不甜?”

謝知夜回過神:“甜啊。”他裝作很感動的樣子。

其實內心一點波瀾都沒有。

他剛才隻是在想,以前被綁在樹上挨打時,也盯著這一樹柿子,想它們到底是軟是脆、是甜是澀。

而今嘗到了,卻覺得不過如此。

桑明雅看穿他的偽裝,內心鄙夷,這小魔王,還真是說一套做一套的行家。

她故意激他:“這麼甜啊,再多吃兩個?”

謝知夜不想吃了,抬手一扔,被啃了一口的柿子,精準砸進樹洞裡。

不知道砸到什麼東西,裡麵一聲低低慘叫。

他沒空陪她玩無聊的把戲,轉身欲走。

桑明雅拉住他,溫言相勸:“哎呀哎呀,咱們好歹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你不要總拒人千裡之外嘛。”

其實她的力氣並不大,隨時可以掙脫。

但不知為何,謝知夜停了下來。

他總覺得,比起薑彌,身後少女更像記憶中的另一個人。

他的……仇人。

身後人還在喋喋不休:“謝知夜說真的,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大可以直說,我這人很謙虛的。”

“謙虛?”

“對,還很擅長聆聽彆人意見。”

“嗬。”

謝知夜以嘲諷終結對話。

*

“廢物東西!”

四方城另一頭,荒山腳下夜晚幽靜,尖銳怒吼聲從無名破廟中傳出。

破廟蛛網密布,角落早就倒塌的土神像,被怒火波及,碎得更加徹底。

老舊破敗環境中,唯有奉台嶄新,上麵蓋的那層紅布,與周圍格格不入。

一團半紅半黑的霧,急躁地在奉台上方打轉。

“都是廢物,你們什麼事都辦不好!”

霧氣黑色瞬間高漲,語氣淩厲,變出一隻手,指著下方瑟瑟發抖的女人,像是要生吞了她。

女人身形瘦弱,罩著一身寬大黑袍,有意遮掩形貌:“大人息怒!”

聲音倒是年輕,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嬌脆中夾雜恐懼。

她知道,自己是被樹妖的事無辜波及。

但現在,唯有認錯可保命。

“息怒?”

黑霧忽然湊近,調子怪異,“要不我還是把你吃了吧,三陰體也是很補的。”

女子連連磕頭,額上瞬間血紅一片:“大人,您留著我,我可以幫您做任何事!”

“幫我做任何事?”

黑霧冷嗤,“上次你說帶我進入城主府,結果我什麼都沒吃到!

黑霧飄向窗邊,氣憤指著山頂聳立的山塔,整整九層,高聳壯觀:“陰山開山在即,我這副鬼樣子,怎麼搶得過其他妖魔?”

此處正是陰山。

陰山是上古遺落的神脈,每逢百年,開山一次。每次都有無數靈物,噴薄而出。

黑霧又漫出些紅色,兩色交錯,狀似蝴蝶。

它就是令薑塵頭疼的蝴蝶妖。

一個月前,它試圖重塑神鏡,遭受反噬。

虛弱至極時,它來到四方城,等待陰山開山。

機緣巧合下,蝴蝶妖逮到落單的林婉衣,準備吃了她,滋補一二。

林婉衣連忙求饒:“彆吃我,求你彆吃我!我知道更適合大人的,她是至陰之體,我一定將她抓來,獻給大人!”

“哦?說說看。”

世上還有比三陰體更補的人肉?

林婉衣壓住恐懼,娓娓敘述。

她是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三陰體,可薑彌,卻是更為罕見的五陰體,且身負寒毒,而不死。

說句世間最為純粹的至陰之體,毫不為過。

蝴蝶妖才沒那麼蠢:“城主府全是法咒,我根本進不去。”

見有轉機,林婉衣忙表示:“大人,您附身在我身上,我可以帶您進去。”

借三陰體附身,避開法咒,倒是一條路子。但過陰不能將它完全帶進城主府,想進去,最多拿出一成精魂。

於是一人一妖,特意挑了個薑塵和薑扶硯都不在的時機,去城主府,赴謝知夜的約。

這樣一來,薑彌出事,林婉衣可以洗脫嫌疑,推到謝知夜頭上。

但不出意外,那次行動失敗了。

蝴蝶妖什麼也沒看清,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再醒過來,一成精魄已經被震出城主府。

“我都快餓死了。”

蝴蝶妖幽幽湊近女子頸側,嗅了嗅,還在惋惜,“至陰之體啊,可比你有用多了。可惜,都怪你沒用。”

林婉衣隻能不停承諾:“大人,下次!下次我一定把他們都帶出來,供您享用!”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要是再失敗……”

蝴蝶妖嗬嗬笑兩聲,威脅意味,不言而喻。

*

兩人爭論半天,最終,謝知夜還是搬了回去。

當他躺在地上打地鋪,眼神幽怨,盯著床上少女放下帷帳,笑著和他道晚安。

謝知夜才意識到,又上當了。

“你讓我回來,就讓我睡地上?”

地上怎麼了?他不是應該很習慣嗎?

桑明雅真是不理解,手掌墊在枕頭和腦袋之間,側著臉,看坐在地上的少年。

他的不滿,溢於言表。

桑明雅彎起眼睛,給他戴高帽:“你看那些妖怪多猖狂,我一個弱女子,實在害怕啊。有你守著我,我安心多了。”

她害怕?

謝知夜無話可說,再抬頭,床上少女已經翻過身,拿薄背對著他,一副拒絕溝通的姿態。

謝知夜:“……”

雪鴉痛心疾首:“我就說這個女人不安好心吧,主人你……哎!”

作為忠心臣子,沒人懂它,此刻有多麼恨鐵不成鋼。

“閉嘴。”謝知夜暗自咒罵一聲。

看來燉這蠢鳥,是勢在必行了。

她睡床,他睡地。日子就這樣相安無事,流水般淌過去。

兩日後,冬棋帶來個好消息:

拖延半月的仙宗弟子,終於姍姍來遲,城主正在殿廳,接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