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點臉?(1 / 1)

雪鴉已經跑了,多說無益。不愉快插曲很快揭過,幾人繼續砌長城。

桑明雅摸牌時隨意一掃,目光一頓,猛然捕捉到,謝知夜來不及收起的揶揄笑意。

他果然是故意的!

桑明雅猶自震驚,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謝知夜看。後者嘴角笑意轉瞬即逝,晨霧般消散無蹤,不留痕跡。

但桑明雅確定,剛才不是自己眼花。

一隻手伸到她麵前招了招:“阿彌?回神。”

薑扶硯帶著笑音,意有所指:“再盯著阿夜看,他又要胡你的牌了。”

聞言,徐蘇雪也跟著掩袖輕笑,很快意識到不妥,趕緊一臉正經。

這欲蓋彌彰的樣子,更加坐實她的吃瓜心態。

謝知夜仍舊麵無表情。

桑明雅徹底沉默。

阿夜是個什麼鬼?

誰能告訴她,薑扶硯是什麼時候,和謝知夜這個隱藏情敵,處得這麼好的?

在場唯有林婉衣,和桑明雅同樣鬱悶。

無人在意的角落,林婉衣一片愁雲慘淡。

有桑明雅在,她連薑扶硯的衣袖邊都夠不到,越想越沒意思,乾脆起身告辭。

林婉衣走後,天色漸晚,桑明雅提議大家一起吃飯,聯絡感情。

畢竟薑扶硯是個大忙人,好不容易逮住他一次。

桑明雅麵帶微笑,目光掃過三人,最後略帶挑釁意味,停留在謝知夜臉上:“怎麼樣?”

這不是問他的意見,而是希望他識趣一點,趕緊離開,不要打擾他們一家人團聚。

謝知夜自顧將收好的牌遞給身後侍從,麵帶笑意:“勞煩。”

旋即轉過頭,當著薑扶硯兩人的麵,翹起唇角,聲音輕柔:“好啊,都聽薑小姐的。”

桑明雅瞬間笑不出來。

輪到剩下兩人表態。

徐蘇雪默認了,隻剩薑扶硯。

係統苦口婆心勸誡:“不要指望,每個人都和薑塵一樣好對付。薑扶硯為人謹慎,觀察入微,戒備心很強,宿主這樣貿然……”

戒備心很強的薑扶硯略一思索:“好主意!大家難得聚一聚。”

係統:……得,當它沒說過。

已經受夠被打臉的日子。

四人決定前往憫華殿用膳。

途中薑扶硯沒有與徐蘇雪同道,主動落後一步,與謝知夜並行。

到憫華殿時,桑明雅晌午派出去打探情況的冬棋,也回來了。

冬棋瞅準間隙,附耳嘀咕:“小姐,現在城裡可亂了。城主派人去請的仙師,還沒到呢。”

桑明雅心裡有了譜。

天道宗所在的仙山,距離四方城十萬八千裡,尋常人力,遙不可及。

但仙門弟子禦劍,至多兩日光景。如今拖這麼久,要不就是遇上麻煩。

要不,就是壓根沒把事情放心上,隨意敷衍。

桑明雅更傾向於後者。

雖然她也是仙門中人,但不得不承認,此時是仙門最為鼎盛的時期,難免一葉障目,過於自負。

如今剛鎮壓完上任魔王烏羲,仙門盛景空前,如日中天,迎來各族臣服。

遠不同於三百年後,仙門凋敝,妖魔橫行的處境。

要是告訴他們,未來會出現新魔王,殺絕仙門,他們肯定會捧腹大笑。

在仙門眼中,萬年以來,魔淵中誕生的最強魔王烏羲,也被他們輕易鎮壓。

可見魔王一脈,都是廢物,不足為懼。

提起烏羲,就不得不提他的結拜兄弟——正道魁首、天道宗宗主,風珩。

當年鎮壓魔王,風珩可謂獨占鼇頭。

若不是他大義滅親,臨時反水,仙魔之戰,還指不定誰輸誰贏。

烏羲敗走魔淵,被永世鎮壓。

風珩被推舉成為仙主,一時風頭無二,連帶天道宗的門檻,都水漲船高。

哪怕隨便一個外門灑掃弟子的名額,都是多少英傑磕破頭,都磕進不去的。

天道宗正值得意之際,哪會把小小人族祈願,放在心上。

桑明雅最初想過,向仙門同僚,尋求幫助。

但經過這幾日,她斟酌清楚了。

誅殺魔王是她的任務,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風險。

要是所托非人,隻會得不償失。

桑明雅承擔不起這種風險。

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桌上魚湯雪白,薑扶硯貼心給徐蘇雪盛了一碗:“蘇雪,你身子弱,喝點熱湯暖暖。”

桑明雅回神,也加入投喂徐蘇雪的隊伍。

“徐姐姐,這個筍好脆,你快嘗嘗!”

“這排骨燒得可太好了,色澤金黃,外酥裡嫩。”

於是謝知夜看見極為奇異的一幕:剛剛還滿腹心事的少女,忽然挪到徐蘇雪身邊,用公筷給她夾菜。一副姐妹情深樣,不知道演給哪個傻子看。

謝知夜忍不住揚起一邊眉梢,又若無其事放下。

薑扶硯滿臉動容。

忽然,他注意到謝知夜,一個人孤伶伶坐著那裡,寂寞如雪。

“謝兄。”薑扶硯朝他舉起茶杯,豪氣萬丈,“此情此景,不飲一杯實在可惜。為兄以茶代酒,先乾一杯,你隨意!”

謝知夜也微笑,回敬他一杯茶。

這小小一個舉動,不知讓薑扶硯接收到什麼訊息,立馬桑明雅附體,也開始熱忱推薦他菜品。

謝知夜本來不想吃,但架不住薑扶硯無處安放的熱情。

他嘗了嘗筍。

嗯,很一般。

一來一回,兩人已經開始稱兄道弟。

“……”

看著眼前“兄友弟恭”的情景,桑明雅無言以對。

係統痛心疾首,不忍再觀。

桑明雅忽然有些後悔。

不該把林婉衣氣走,應該留她吃飯,親眼看看薑扶硯這中二樣。

保管藥到病除,立馬去魅。

*

雖說薑扶硯是義子,但很得皇城帝王青眼,親授世子頭銜。很早的年紀,就已獨立建府。

離開城主府前,徐蘇雪忽然想起:“對了,謝公子,你不是有事找扶硯嗎?”

剛才飯桌上,謝知夜一直沒有提,徐蘇雪以為他忘了,特意提醒。

謝知夜微微一笑:“現在沒有了。”

本來也沒有,他根本不修劍。

他轉過頭,青石路前方,少女淺綠的裙擺,被朦朧夜色溫柔環繞。

她並沒有等他,已經攜著侍女,走出好遠。

桑明雅內心天人交戰。

現下謝知夜解了禁足,肯定不能繼續待在祠堂,這薑彌又是他未婚妻,搞不好得和他擠一間屋子……

這段期間,謝知夜悄無聲息,像一道陰魂,默默綴在兩人身後。

要不是桑明雅偶爾回頭看一眼,都以為他跟丟了。

桑明雅糾結一路,直到岔路口,古樹繁茂,謝知夜選擇與她截然不同的路。

看著那條更黑的路,桑明雅開口叫住他:“誒,這麼晚了,你去哪裡?”

彆又給她找事啊。

月色寂寂,樹影婆娑。半昧黑暗中,少年肩頭的枝影,停止流動。

他站住腳步。

桑明雅聽見古樹那頭,傳來一聲極輕的笑。

少年側過半張冷白的臉,輪廓分明:“當然是回去睡覺啊。怎麼,薑小姐難不成要邀請我?”

桑明雅一愣。

提燈的冬棋率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步,柳眉倒豎:“你這小廢物,要不要點臉?”

罵得好。

桑明雅憋笑。

“要臉?”

謝知夜語氣冷了一度,眉梢凝起寒意。

他突然折返,朝兩人走來。

冬棋欺軟怕硬慣了,此處四下無人,巡邏的護衛剛好在交接,不由內心犯怵,倒退兩步。

桑明雅正想挺身而出,擋在冬棋身前。哪知謝知夜不按常理出牌,徑直走到她麵前來,根本沒搭理冬棋。

他語氣認真又疑惑:“臉是什麼?能吃幾口?”

桑明雅心頭一梗,回答不上這麼心理變態的問題。

瞧著小魔王這身衣服,雖然半舊不新,洗得倒是很乾淨。

離得近了,一股草木氣息,清新如薄荷,撲麵而來,襲擊她被靜謐夜色放大的嗅覺。

“彆動。”他忽然說。

在桑明雅滿心警惕,以為他還要做什麼時。

頎長少年不期然俯下身,抬手摘掉她發上一片枯葉,動作輕柔得,宛如誘捕一隻誤入花叢熏暈的蝴蝶。

謝知夜語氣憐惜:“薑小姐,你頭發亂了。”

你頭發才亂!

桑明雅氣急,少年卻沒給她反擊機會,輕嗤一聲,大步離開。

那把以黑色發帶高束的馬尾,在夜幕中來回拂動,張揚又得意。伴隨少年挺拔的身形,一同隱入夜色。

桑明雅打了個寒戰,搓了搓手臂。

小魔王的蛇精病,真是越發嚴重。

回到房間,桑明雅禁不住疑惑:“謝知夜現在,住在哪裡?”

係統一臉生無可戀,理所當然:“柴房啊。”

反正桑明雅也不會心軟,係統乾脆如實相告:“不過條件比上次那間好,起碼晚上不漏風,下雨不漏水。”

桑明雅點點頭。

也對,薑彌這麼看不上謝知夜,會允許他一起同住,才是有鬼。

*

銀月高懸,謝知夜推開係統口中的豪華柴房。

四四方方一間小屋子,勉強塞了張小木床,乾乾淨淨,一窮二白。

柴房也沒有燭火,謝知夜雙手一枕,外袍一蓋,就是全部家當。

雖然木門掩上了,但窗外寒風呼呼作響。

雪鴉站在床頭,嘰咕兩聲。

謝知夜閉眼假寐,沒搭理它。

雪鴉抓心撓肝,實在忍無可忍:“主人,你怎麼還準備,給那個惡毒女人送禮物啊?”

謝知夜眼皮都沒抬,呼吸均勻。

雪鴉跳到他那頭,給他吹枕頭風:“就今天,湖邊,你和惡毒姐姐說的。”

惡毒姐姐,惡毒女人口中的徐姐姐。

但雪鴉高傲地想,凡夫俗子的名字,它才懶得記。

謝知夜不屑冷哼一聲。

他隻問了她喜歡什麼,又沒說要送她。

真要送她點什麼話……

送她去死還差不多。

雪鴉小聲嘀咕:“對嘛,我就說,主人你那麼窮,哪有錢給那個女人買禮物。”

“……”

黑暗中,謝知夜沒有睜眼,卻精準逮住雪鴉的爪子,鎖鏈般桎梏住它。

聲音帶著濃濃倦啞:“再吵,把你丟出去,喂狗。”

“啾啾啾!”雪鴉既悲且憤。

它也不知慫包如自己,今日為何如此硬氣。

或許是想起,桑明雅對待主人那麼壞,他還好心幫她摘葉子。

雪鴉悲從中來,眼裡包著一泡淚:“沒良心,沒良心!”

明知道它怕狗,還拿喂狗嚇唬它。

聽到不耐煩一聲“嘖”,雪鴉打了個寒戰:“雖然我忠心耿耿,還幫主人作弊。但是沒關係,你英明神武舍棄我吧,你風度翩翩把我丟去喂狗吧,我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說到最後,雪鴉聲嘶力竭,像個要一心撞柱勸諫昏君的忠臣。

謝知夜大手一收,雪鴉感覺自己被扼住命運後頸皮,聲音抖起來:“但其實,我還是有點利用價值……”

“閉嘴。”謝知夜不耐煩地睜眼,“有東西過來了。”

暗夜中,動靜夾雜在寒風中,幾不可辨。

謝知夜迅速起身,穿好外袍,將雪鴉攏入袖中。

木門吱呀一下,被風拍開。外麵透徹心扉的黑,連月光也不見一絲。

有東西蒙混在黑暗中,跑了進來,朝著他的方向挪動。

謝知夜站在柴房中央,目不可視,一時間生出四麵皆敵的錯覺。

身前一陣寒風掠過,謝知夜砍去一掌,落了個空。

一隻滿是褶皺的枯手,蔓延伸來,從身後搭上他的肩,輕輕拍了拍。

蒼老渾厚的聲音,咯咯怪笑:“年輕人,我在這裡呢。”

*

月上中天,再失意的傷心人,也已進入夢鄉。

桑明雅被今夜魔王的詭異舉止弄得失眠,乾脆照著碩大一堆夜明珠,窩在美人榻翻書。

夜色靜謐。不知哪裡飄起羽毛,一下兩下,往她窗紙上撞。

桑明雅起先沒在意。

直到外麵響起細弱哭聲,抽抽嗒嗒,壓抑啜泣。

“好像有人在哭?”

桑明雅將擋臉的書往下移。

少女一雙靈動水眸,格外漂亮,從藍底白框黑字的《救世主的自我修養》後顯露出來。

係統仔細聆聽:“在窗外。”

推開窗,沒出現意料中的暗夜貼臉殺。

桑明雅找了一圈,驚奇道:“小蘑菇妖,怎麼是你?”

半夜不睡覺,躲在她屋子外麵哭?

小靈妖原本縮在角落,自憐自艾。乍見桑明雅開窗,它三兩下就爬上窗框。

哪怕扯著嗓子,聲音依舊細弱。

“——不好啦,樹妖把你夫君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