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1)

雲卻高不高興不知道,反正謝苓很高興。

一路哼著歌往山上走,還不忘回頭叮囑;“以後好好聽師姐的話,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的碗刷。”

好好的氛圍被謝苓突如其來的話破壞了個乾淨,雲卻收好小金葫蘆,對她說的話表示不讚同:“我有自我管理能力。”

“那不一樣。”謝苓轉身叉著腰,用手裡的荊棘藤點了兩下雲卻的腦袋,煞有介事道:“我及笄了,是大人,更何況......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噢!長嫂如母!”

明明兩人前世都是八百多歲的老怪物,這會兒又扯到什麼及笄及冠上了,雲卻本想反駁回去,聽到後麵的話反而愣了一下。

畢竟他真有一個哥哥。

而且不出意外應該已經沒了。

謝苓回過神就看到雲卻一臉錯愕並有些一言難儘地望著自己,良久才吐出一句:“你認真的?”

謝苓:“......”差點忘了,險些成了他寡嫂。

佯裝沉思了片刻,謝苓右手握成拳砸在掌心,神情嚴肅:“不對!是長姐如母!我是師姐,自然應該擔起重任!”

雲卻默默地抬了下背後的聞幼,慢悠悠略過她往前走,路過時深深地歎了口氣以示自己的無語。

謝苓順手用荊棘藤輕輕甩了雲卻小腿一下,快走幾步超過他,前方道路開闊起來才發現原來已經到了宗門口,謝苓先一步跳上台階,遠遠地就看到院子中間有個人在向自己這邊跑來。

乍一看到人影她先是愣了一下,在看清來人麵容之後,開心地招了招手:“師尊——!”

師尊回來了!他們不用費勁巴拉帶孩子了!

李折桂走了也就兩三個月,本來就消瘦的身軀變得越發瘦弱,兩頰上已經看不到什麼肉的痕跡,再瘦下去幾乎就是瘦骨嶙峋的程度了。

謝苓走近一看也被嚇了一跳,不是去幫著渡劫嗎,怎麼跟逃難似的?

再見到徒弟,李折桂忍不住雙眼含淚,被風吹得眼睛有些澀,用袖子輕輕點了兩下眼角。

見他如此悲戚,雲卻似乎想到了什麼,眸光閃了閃,低頭也有些傷感地歎了口氣:“師尊......真是天妒英才......”

“說什麼呢?”李玉兔手裡舉著一大碗剛燉出來的魚,從廚房出來往大廳走就看到他們站在門口對著互相感歎,難以理解地看了幾人一眼:“不吃飯嗎?”

你們又不會辟穀。

後麵的話他沒說,因為自家徒弟好像突然看到什麼臟東西一樣微微睜大了眼睛,後麵還背著個孩子,身體一時不穩險些扣了過去。

不過他也沒動,因為手裡還有魚。

李折桂似乎沒感受到氣氛的怪異,重重歎了口氣:“這幾個月是真受罪,這玩意兒太能折騰了,今天這不行明天那不行,差點直接死在天道手裡了。”

望著修為比自己走前明顯提升了一大截的謝苓,李折桂深感欣慰,還是徒弟更省心,再看看師侄,靈氣滯緩,但也有所提升,一樣的令人欣慰。

再看看他身後背著的幼童,年紀輕輕......

幼童?!

李折桂顧不上欣慰,一雙不大的眼睛睜的圓鼓鼓,在謝苓與雲卻身上左右巡視,顫抖著抬起手指著聞幼:“這,這是什麼?”

這才多久不見,怎麼又多了一張嘴?

撿個孩子倒是不要緊,可一想到自己庫裡岌岌可危的銀錢,再粗略算了下小娃娃要花費的金額,李折桂現在是真的想哭。

知道他有些誤會,謝苓連連擺手澄清道:“不是我們擅作主張撿回來的......不對,是我們擅作主張,但不是撿來的。”

急忙把之前他們不在時,李蟾宮帶著聞幼找上門來的事說了一遍,雲卻配合著拿出儲物袋遞給李折桂:“這是師伯留下的,聞幼的贍養費。”

聽完全過程的李折桂神情更加悲戚,將儲物袋抱在懷中止不住地哽咽,眼淚不小心滴在儲物袋上,李折桂急忙用袖子將儲物袋擦乾淨,可眼淚越掉越多,沾濕了他大半個袖子。

李玉兔不知何時跟了過來,他本想過來勸說魚快涼了,卻正巧聽到他們的對話,眼神看著蹲在地上哭泣的李折桂,眸中也帶上了一絲悲戚。

“師兄他的魂燈,滅了。”

謝苓和雲卻都是一怔,同為修士他們不至於不知道魂燈是什麼。

修士出門遊曆有時很難聯係得上,便會提前在宗門或家中留一盞魂燈,若是散修則會直接留在散修盟中,以便傳達自己的安危。

人活燈在,人死,則燈滅。

可那日他明明說十年後要來接聞幼回去,原來隻是托詞嗎?

那聞幼......

謝苓忍不住回頭看向雲卻背後的小不點,卻猛地發現雲卻一側肩膀上的衣服布滿了水漬,求證地看向雲卻,他站在原地未動,對著自己輕輕地點了下頭。

地上的李折桂終於哭夠了,踉蹌著起身,因為蹲了太久有些站不穩,李玉兔紅著一雙眼趕緊上前扶住他。

李折桂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事抬頭看著麵前幾個人,一下子仿佛又老了十歲,一張口,聲音斷斷續續,嘶啞得不像話:“今日都累了,快去休息吧。”

兩人互相攙扶著回去後院,謝苓離的很遠還能聽到李折桂的嗚咽聲。

李蟾宮的死他早有預料,真正令他難過的,是期待了數十年的一麵,原來就在不久前,他本可以趕上,或許還能來得及救下李蟾宮。

可是他沒有機會了。

直到夜風變冷,謝苓聽到身側傳來一聲很輕的:“我們也走吧。”才回過神來,雲卻背著聞幼一步一步走向後院的另一側,謝苓沉默片刻,抬起沉重的腳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無話地走回雲卻的屋子,路上謝苓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中間方向的雜物間,空氣中傳來一陣細小的嗚咽聲,謝苓腳步一頓,看向一隻腳已經邁進屋裡的雲卻。

聞幼趴在他肩上,像隻失去方向的小獸,連哭都隻敢隱去聲音,試圖藏起自己的顫抖。

雲卻快走兩步將他放到床上,聞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眼朦朧地看著麵前的兩人,想把眼淚擦乾淨,卻是越擦越多。

謝苓蹲在他麵前,抓起他的手,用手帕輕輕擦拭著眼淚:“彆擦了,都紅了。”

乍一聽到這樣溫柔的語氣,聞幼的淚水更如決堤一般,一把抱住謝苓嚎啕大哭,不到半年的光景,整個家中隻剩下自己一個,聞幼哭的停不下來:“我沒有......我沒有家了!”

無論他再怎麼欺騙自己,謝苓終究不是他娘,就連那樣厲害的爺爺也離他而去,再沒有什麼所謂的十年之約,他就像書上說的浮萍一樣,要孤獨脆弱地徘徊在世間。

謝苓用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眼前幻視著自己也曾有過的這樣狼狽無助的日子,她能從頭再來,可聞幼不能。

“聞幼,看著師姐。”謝苓將聞幼拉出懷裡,指指自己,又指指一側呆愣的雲卻:“現在你有了。”

他們會是聞幼最堅實的依靠,就像自己前世所希冀的那樣。

雲卻看著謝苓的頭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對著聞幼點了點頭。

聞幼哭了不知多久才昏昏睡去,夢中還是不安心,眉頭緊鎖,不斷地嘟囔著什麼,謝苓為他撫了撫眉頭,拉著雲卻出門,輕手輕腳地把門關好。

長長地舒了口氣,謝苓故作輕鬆:“好了,去吃點東西吧,難得師叔做了好吃的,總不能浪費。”

雲卻沒有異議,聽話地跟在她身後,可到了飯桌拿著筷子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謝苓以為他是不想吃涼菜,一手幫著運功熱一下,一手將兩口菜先給自己墊墊肚子。

想起剛才雜物間的事,謝苓放好筷子與雲卻商議:“我本來是想聞幼十年後會被接走,師尊他們或許更願意他普普通通地過一生,就沒提,不過經此一遭,咱們還是得幫他收拾個屋子出來,總在你那兒住也不太像話,但是雜物間的東西也多......你覺得呢?”

見雲卻久久不應,謝苓抽出一隻手,用手肘懟了他兩下:“喂!”

雲卻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抬起頭迷茫地看了一眼謝苓,手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筷子,猶豫片刻:“我想,或許可以直接讓他住我這裡。”

“那你呢?出去露天麼?”謝苓麵無表情地懟了一句,以為雲卻在她說正事的時候還有心情瞎扯一事很是不爽。

雲卻一時間沒說話,盯著桌上緩緩升起的熱氣,苦笑了一下:“我可能,不再修仙了。”

謝苓沒理他,隻一味地加熱飯菜,將他的瘋話拋到耳後,可雲卻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一些往事,情緒也越發激動:“我還害了你,他們說我是掃把星,或許也沒錯——”

話音未落,雲卻直接被謝苓拽著領子拉了過去,謝苓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嚴肅和認真,能感受到謝苓在強忍著怒火,他透過那雙清亮的眸子看到了她眼中的自己。

自卑、懦弱、膽怯、消極......

一些他從不會表現出來的東西,就這麼赤裸裸映在了她的眼中。

“嗬。”雲卻聽到謝苓冷笑了一聲,隨後就是更冷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以前被同門嘲諷生來下賤的時候,你不一樣笑得很開心?”

腦中轟的一聲,雲卻不自覺顫抖起來,移開與她對視的眼睛,想要掙脫開謝苓的禁錮。

那是他最見不得人的一段日子,是他肮臟的身世被公之於眾,是像條野狗一樣誰都能來揣上一腳的時候。

謝苓似乎不太滿意他的掙紮,鬆開衣領用手捧住他的臉,讓他直視自己的眼睛,那雙眼裡的憤怒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難過。

“雲卻,這世上沒人能定你的命。”

雲卻掙紮的動作聽了片刻,餘光瞥見一片光亮之處,機械地轉過頭看向外麵才發現,天不知何時——

已經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