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苓得知傅家寨被屠,最失魂的時候,雲卻見過。
雲卻身世曝光,被人百般侮辱的時候,謝苓也見過。
她有很多痛處,但無一致命,不過是說起來疼,可雲卻雖隻有一個痛處,卻能一擊斃命。
這個痛處,便是他早逝的娘親——一個被指證“爬龍床”後又被指婚於成王的大家閨秀。
一個莫名背上罪名的可憐的女人懷著來路不明的孩子,還霸占了彼時成王心愛之人的正妃之位。
成王一見到她就覺得麵上無光,於是在一個雪天便把人送去了莊子上,派了一群人嚴加看管,終日擔驚受怕還不見天日,生下雲卻後沒多久人就病倒了,強撐著把孩子養大些,毫無預兆地整個人便瘋了。
沒有人在意雲卻究竟是誰的孩子,更沒有人在意一個為刻意侮辱人而送來的“王妃”是死是活。
年幼的雲卻拿著到處搜出來的錢逃出去找大夫,卻在半路上遇到成王嫁女,耽誤了時間,不論過去多少年,雲卻都清晰地記得,他們連在路上撒的物什都是金銅板,而他手裡那些錢卻甚至換不來一副藥。
被接回成王府也是因為要替兄長作為世子入京為質,他拙略地學著那些貴族的做派,等著入京的那一天,踏入另一個深淵。
他本來是認命了,可恰好在入京途中被謝苓搶走了車架,沒過幾天便到處宣揚著成王世子身死的消息,他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並非無路可走。
不過他當時也沒想修仙,拒絕李玉兔之後便帶著雲依開了個鋪子,隻可惜趕上動亂,錢沒掙到還差點把命搭了進去。
再之後和雲依回了老家,勉強度日,聽到淩霄宗收徒的消息,想起李玉兔才打算一試,沒想到直接就試上了,還因此得罪了謝苓。
可惜那時自己還不知道,不過是苦難的開始。
從回憶中抽出身,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謝苓抬起的巴掌,頓時大驚失色。
雲卻拍開謝苓的手,往後撤了好幾步:“你乾什麼!”想想兩人的恩怨,她完全做的出趁他病要他命的事,可前段時間還救了自己,難不成是受夠了,改主意了?
看他變幻莫測的臉色謝苓就知道沒事了,隻是看不上雲卻那副自怨自艾的模樣,倒是也談不上多生氣,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手,謝苓坐回座位麵無表情地吃飯。
這些舊事都是雲卻的心結,人死燈滅,再加上時間一長,其實也就沒那麼在意了。
成王及兒子的屍身都被掛在牆頭上風乾了一年,以示警戒,老皇帝被親兒子見死不救,新皇帝又其實是前朝太子,他們雲氏一脈做的孽多了,統統都沒什麼好下場,根本用不著自己動手。
其實一開始他是感謝謝苓的,若不是突然被劫,他也許就認命了,隻是淩霄宗比武輸了以後,謝苓仿佛碎了一樣,他隻是過去說了一句:“沒關係的,師妹。”
畢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可惜話還沒說完,謝苓憤憤地瞪了自己一眼就甩袖離開,從此再沒見過麵。
看著沉默不語的謝苓,雲卻第一次踟躇著不敢說話,他是不怕惹謝苓生氣,可今日不行,因為她好像真的生氣了。
慢慢地挪回座位上,雲卻拿起碗筷,試探著夾起一塊魚肉。
沒有挨打。
時不時瞥一眼謝苓的臉色,雲卻咽下飯菜,清了清嗓子:“咱們何時給聞幼騰屋子啊?”
謝苓沒講話,自顧自地吃著飯,雲卻跟著吃了幾口,再想開口的時候謝苓起身拿著空碗走去了廚房,不多時便響起洗碗的聲音。
泄氣地往後一攤,知道這次是真的把謝苓惹急了,雲卻心裡有些難以言喻的失落。
打他罵他都能接受,偏偏謝苓隻是不理他,這世上他本就幾個熟人,重生回來更是隻認識謝苓一個,突然連她都不理會自己,雲卻心酸得有些想哭。
“你再發呆小心我把魚扣你頭上。”謝苓不耐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袖子擼到小臂上方,手上還在滴著水,她就這麼站在桌子旁,雲卻卻覺得高興無比。
雲卻忍不住放下碗起身抱住謝苓,他很少抱誰,但此刻又覺得隻有抱一下謝苓才能真切感受到什麼是失而複得喜悅。
忍不住一巴掌把人打趴在地,謝苓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趴在地上的雲卻:“你是不是有病!”
雲卻在地上安安靜靜地趴了片刻,忽然像是回光返照一樣猛抬起頭,笑嘻嘻地看著謝苓:“咱們去收拾雜物間吧,東西多沒事,該扔的扔就好了。”
起身打撲了一下身上的土,腦子裡已經大致想好了哪些該扔哪些能留。
謝苓聽他喋喋不休地一直講,感覺他比平時還要亢奮許多,狐疑地盯著雲卻的臉問道:“你就好了?”
剛才還失意成那樣,被她罵一句就好了?
雲卻撓撓頭,有些尷尬地嗬嗬笑了兩聲,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隻是想到了一些往事,突然覺得自己是有一些矯揉造作,才不敢繼續消沉。
但也不想挨罵,所以趕緊從地上爬起來,驕傲地挺起胸膛:“我到煉氣中期了!”
變異靈根迅速突破一個小境界是很常見的事,更何況隻是練氣期,隻經他這麼一提謝苓才想起來,重生也很久了,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雲卻的境界有提升。
那就不對勁了。
這麼說起來前世似乎也是如此,她卡在元嬰幾百年是因為前期依靠丹藥修煉得太多,後勁不足,所以突破艱難。
可雲卻明明天資上佳,又是宗門首席,宗主親傳,按理來說資源不差,可也如她一般數百年都沒有升過哪怕一個小境界。
略思考了片刻,謝苓想到了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原因,摸了摸下巴看著雲卻:“你該不會......因為這個場景產生了心魔,甚至幾百年都破不掉吧?”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他一恢複過來就能晉級。
雲卻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等了許久沒有聲響,雲卻疑惑地抬起頭,苦笑一下:“我還以為你會說我‘就這破玩意兒居然能困住你幾百年’這種話。”
謝苓看著他一時間沒說話,良久移開目光看向外麵的院子:“誰沒有過噩夢呢,幼年時就籠罩住的陰影,哪裡是那麼好驅除的。”
她自己不也是被困住了一生嗎,又有什麼資格去嘲諷雲卻呢。
不過想了想還是很不爽,把頭扭回來蹙著眉頭看向雲卻:“不過我在你心裡原來是這種人。”討厭她倒不要緊,但這人設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雲卻雙手合十:“我的錯我的錯,謝師姐人美心善,是百花叢中的解語花,人生路上的指明燈。”
這可不是前世那個假正經的雲卻能說出來的話,謝苓聽到他的修辭挑了挑眉,懶得搭理他,自顧自地去廚房把碗洗了,又把剩下的菜存放好,說不定師尊或者聞幼哭累了,吃起來也方便。
收拾完一堆東西,謝苓沒看到雲卻的身影,猜測他應該是先去為聞幼收拾屋子,簡單擦了擦手,謝苓一邊把袖子扯下來一邊往後院的方向走。
剩下那個雜物間是真的雜物間,房間不大,采光也不好,她與雲卻是半大青年,住這個屋子實在有些逼仄,至於采光,她打算一會兒多打兩個小窗戶,手動調整一下居住環境。
一進後院就看到滿地的東西胡亂擺著,謝苓小心翼翼地往裡麵走,雲卻氣喘籲籲地趴在一個櫃子上,額頭上汗如雨下,衣服都被透出汗浸濕了一大片。
顯然是沒想到他能弱到這種程度,謝苓一時間也有些無語,走上前去輕輕踢他一腳:“你這就不行了?煉氣中期?”
修士晉級是會強化體質的,雖然程度不如進階強,可雲卻連強化了都這樣,自己底子得有多差?就是真給他築基恐怕也沒什麼效果。
把雲卻往前拉了一把,讓他正好懸空著趴在櫃子上,謝苓看了看四周十分輕鬆地扯著他們,連人帶櫃子一起挪到了空曠處。
然後擼起袖子一趟一趟把裡麵剩下的東西都搬出來,不到半柱香時間整個屋子就被清空了,而謝苓頭上連一滴汗都沒有。
“你就在這兒清點吧,清點完了該扔扔就行。”謝苓深覺指望不上他,稍微囑咐了兩句便擼起袖子進去,開始在牆上找位置,準備簡單地打出個窗戶型來。
挑挑揀揀了半天總算是找到了個比較合適的位置,謝苓用鑿子一點點磕出窗戶大小,然後一拳打在上麵,一個不算特彆整齊的窗戶型便顯了出來,一大股陽光傾泄在地上,驅散了屋裡的陰冷潮濕之感。
雲卻已經清點完了東西,簡單分了下類,此刻就倚在門口看謝苓打窗戶,看了許久,雲卻悠悠地歎了口氣:“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謝苓仔細磨著窗戶邊,頭也沒抬:“在想要趕緊換個住處唄。”
弟子收不收的先放一放,就這地方的靈氣含量,後麵一定會拖慢他們的修煉速度,之前隻是計劃,有了聞幼之後,看來真的要趕緊提上日程了。
謝苓似有所覺地回頭和雲卻對視,一同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