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漆泥玉!我我我就知道你這沒心沒肺的東西要這樣說,好歹做了八年姐弟,你真是一點情麵不留!”

李奉春在那妖物手下掙紮起來,抹額下一雙眸子因氣憤燒得通紅。

漆泥玉隻作沒聽見,雙手縮進鶴氅下,仰麵衝那狐妖甜甜笑了。

“選也選了,能將我那可憐的雇主送下來了麼?”

“好個妖刑司走狗,當真要錢不要命,拿去。”

破麵袋趙煜自半空直直往漆泥玉懷裡落,她卻將身子一扭,任憑那軀體重重砸在地上。

“你!”

邪祟詫然。

“你急什麼?摔的又不是你兒。”

斜睨一眼角落裡仍無動於衷的侯府夫婦,漆泥玉搖搖頭,讓開那處方便那群仆從呼天搶地地撲過來施救,老神在在負手一旁看熱鬨去了。

“不瞞這位神仙,您也瞧見了,我鞍前馬後伺候這人八年,沒有功勞也須得講些苦勞,如此生死關頭她卻一心棄我,你要吃我便吃吧,心涼至此,再無貪生念頭。”

眼瞧著下方人火急火燎圍著那紈絝轉,一時竟還真沒人理會上空這一妖一人,口口聲聲來除妖的漆泥玉更是救下了主家就不再言語,隻低著頭蹲在火旁烤手,李奉春恨恨盯著那毛茸茸發頂,下定決心。

“隻是死前我如何也不甘願一個人做鬼,你附耳來。”

狐妖為難起來,手裡提著那目露精光的小子,想聽他說些什麼又怕是圈套,不聽直接生吞又有損道行。

先前奪了那杜勝賢的命去已是沾染了因果,再害一個,恐夙願未成自己就先挨了雷劈。

“你要說什麼說就是,害怕人聽?”

“自是怕人聽,”李奉春瞪一眼漆泥玉,壓低了聲,“那女娘是我義姐,這好些年我對她情根深種,她卻不將我放在心裡,眼下生死危難之際更是將我撂在你這妖物,啊不是,神仙手裡不管不顧,我恨煞了她。”

“那惡女手上有千百種下作手段等著製你,即便是吃了我,你在她手下也討不到好處,你聽我的。漆泥玉體寒氣虛,最受不得冷,令我燒了這整座府邸除了困你之外也未嘗沒有暖和自身的意圖在,我把幾處陣法關鍵告訴你,你去將那火符拆了,不出一刻她便會體僵乏倦。”

李奉春扯著唇角,聲如蚊呐恨聲道:“屆時你送我二人地府下團圓,也算功德一件。”

沒聽說過。

沒見哪家小郎君心慕女娘到如此地步的。

那邪祟被駭得不輕,低頭瞧他,“心悅一人自是寧肯自己吃苦也要叫她好過,你這公子,年紀輕輕心腸竟如此陰毒。”

“我陰毒?我若陰毒早該尋個機會就一劍捅了她,省的日日夜夜受相思苦。”

李奉春隔著老遠盯了漆泥玉半晌,這狠心人低著頭,從未回顧。

話說到這,原本平靜的心湖也起了波瀾,似真似假言談間,竟還真濕紅了眼眶,扭臉瞪著那提著他的男妖,漂亮聲線多出了些少年人的氣急敗壞。

“你敢不敢?不敢就是個慫包,看了漆泥玉那死人臉就害怕,我看不起你!你吃了我我也要在你肚子裡作妖天天打拳夜夜踢腿!”

到底是十六七的少年,撲騰起來那男妖險些沒抓住,板下臉來露出妖形,本還俊俏的臉一下變作狐首,衝李奉春張開血盆大口口吐人言:“再扯些閒篇我先將你腦袋咬下來!”

“好啊,到底是命運多舛年歲不順,剛入了平京城就要葬身狐腹,來,你吃,你吃了我,你不吃我等過會兒被漆泥玉搶先拿了命去我就要反過頭來吃你!”

李奉春掰著妖物上下兩排牙就把腦袋往裡塞,那邪祟被迫吃了一嘴頭發,厭惡地扭開臉呸呸兩聲,再受不住他這潑辣頑劣的本事,掉頭往熊熊火海裡衝。

“快說哪裡的符!今日就送你們二人下去做對陰鴛鴦!”

李奉春猝不及防被提著飛出去,情急之下胡亂指了一處火燒的最旺的,揚聲嚷起來:“你倒把我放下啊,我皮嬌肉嫩的哪兒禁得住火燒!”

話音未落,那狐妖一掌伸入那看似尋常的火焰裡,卻在甫一接觸時被驟然亮起的金光刺到雙眼,手上力道稍減,李奉春趁機拿懷中避禍一劍砍在那妖物手腕,直直摔落在地。

他就地打了個滾,單膝跪地甩開落在身前的馬尾,衝那邪祟罵道:“什麼東西也敢惦記小爺。”

已來不及將他重新捉回手裡,狐妖抬頭一看,隻見剛才還漠不關心的漆泥玉已射出幾支銀箭,方才接觸到的邪火也勾連著燒成如幕布當頭罩住他躲閃不及的身子。

“什麼玄門子弟,竟也耍詐!啊!”

那詭異符火並不尋常,隻見一縷黃色火焰藏在普通草木燃起的火內,觸之並不發燙,卻在沾染到他狐尾毛發後陡然冒出金光,瞬間如萬千利刃一同斬落在狐尾上,除了痛還是痛。

空氣中彌漫開肉質燃燒的怪異味道。

邪祟尖嘯一聲心中恨恨,肩膀一矮就要落回地麵,忽覺頸後微涼,李奉春竟已悄無聲息落在他身後,手中避禍雪刃薄涼,架在他腦後。

前有銀矢後有利刃,狐妖躲閃不及,硬扛著李奉春那尋常的一劍扭身要去抓他。

到底年紀輕輕又不像什麼正經道家出身,稀鬆平常的劍術也未見得能傷他幾分。

打定主意不管他再胡說些什麼,今日是一定要奪了這小子的命出氣!

狐妖利爪眼看著已快拍在李奉春臉上,那名為避禍的劍刃卻煞時閃了一閃,銀亮光芒猶如迅速膨脹的水球,撞在狐妖爪上居然將他向後推了半步。

他雙目圓睜,心下覺得不好正要踉蹌著穩住身形,腦後卻再度一陣熱風拂來。

漆泥玉業已追至半空,當即一掌拍向邪祟後心。

“雕蟲小技,淨會玩弄些稀奇玩意!”

饒是如此,狐妖心中仍存輕視,調動體內妖氣護在後心命脈,劈手又要去捉那輕盈躍出去的李奉春。

八發銀箭同漆泥玉掌風同時飛至,卻並未瞄準他身體,反而是直衝那八條迎風招展的狐尾而去!

危急之下,他狐尾一擺便要避躲,怎料那掌風有股奇怪的純陰之氣,竟能無視護體的妖氣,劈山斬浪全數打入了他本體心脈。

煞時體內五臟六腑都似被冰封,內力運轉凝滯一瞬,就這一瞬已經遲了,渾身一個激靈,六支箭矢釘入目標,刹那間的劇痛讓著八尾大妖仰頭怒吼,炸起的妖氣掀起騰燃炸開的火勢。

“劍來!”

漆泥玉一聲清叱,李奉春旋即將避禍扔向空中。

那在他手裡尋常的劍一被漆泥玉握入掌中就爆發出燦爛華光,趁那妖物僵直之時,一劍斬落負了傷的六條尾巴!

餘光瞥見李奉春呆站著,她冷不丁道:“你不去破陣,等著真喂它填肚子?”

那元氣大傷的狐妖驀地俯身衝向李奉春,似是打算魚死網破。

李奉春心裡難免發慌,但轉念一想,既是讓他破陣,那就是還記掛著在場眾人生死,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那狐妖將他殺了以至一群人困在這。

果然狐妖衝到一半,漆泥玉已追至他身後,素手拈著那覆著狐毛的後頸將其甩飛出去,砰然撞上石牆,滾在地上翻了兩圈方穩住身形。

“漆泥玉!你陰狠毒辣冷血無情,比之我這等妖邪還妖邪!”

“方才我便想問,又是空口說我貪生,又是斥我陰毒,我到底哪裡長得像個名門正派,叫你這樣誤會?”

“好啊,不是名門正派那就是旁門左道,都是禍害那今日何必手足相殘?”

“誰又跟你論手足,”漆泥玉樂出了聲,“眼見鬥不過就要攀親戚,好大的臉,你們狐狸精除了修勾引人的本事還要修煉厚臉皮嗎?”

笑完眼神一涼,避禍再度遞出,劍鋒白亮劍光似覆著薄冰,與她眼神一樣寒氣森森。

“拿錢辦事,說要你命就要你命,道理留著下去跟閻王爺講,問問他為何想不開偏叫我漆泥玉還陽來為禍四方。”

底下奔走的李奉春兔走鶻落幾個騰挪,靈巧身形起落幾下就壞了“杜勝賢”先前下的迷陣,抬手揭了最後一張符,揚聲道,“好了!”

上頭漆泥玉一劍揮出,撞在那妖物身上卻似撞到銅牆鐵壁,自他身上蕩出一圈圈水波紋似的怪圈,衝撞開漆泥玉劍刃後護著他沿已破開曉光的天色遁走了。

“跑得倒快。”

李奉春冷笑一聲,捏著肩頭動了動被他洞穿的傷口,回身往癱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兩個紈絝走去。

漆泥玉先他一步,蹲在趙煜身側二指抵在他脖頸查探氣息。

“氣脈微弱,好好養著吧。”

抬手將那七處釘子起出,趙煜虛弱的呼吸深重一瞬,複又重新氣若遊絲下去,這時候趙循義與李寧安才相攜走過來,沒有理會漆泥玉,自去查看趙煜情況了。

揚手一揮,失了妖氣為餌的符火便停了,方才那樣聲勢浩大的火和金雨,陣法一破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除了部分倒黴的草木擺設成了黑灰外,整個明德侯府居然並未造成什麼重大損失。

朱甍碧瓦曆經火洗倒是明亮了些,熹微晨光下,一派爛燦。

“杜勝賢情況麻煩些,把這吃了,叫他家裡立上靈堂,供奉三支拇指長的短香,堂前不能離了人,親疏不論隻管喚他名字,瓊林宴後我會往杜府一觀,能不能救回來,就看這三日功夫了。”漆泥玉將一圓丹遞到女伶手中,見她神色怔忪,略歎了口氣。

“方才分明自己也怕得要死還要護在我那弟弟身前,不就是為了這個?”

“娘子……”

“噓,不必多說。”漆泥玉涼透了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女伶側頰掌印,“痛不痛?”

“不。”

女伶仰頭,“娘子不必介懷,奴謝過娘子……”

漆泥玉避開她磕的頭,不欲多言語,回身招呼李奉春。

“走了。”

“……”

“站著做什麼?”

漆泥玉奇怪地看了一眼抱臂在原地的李奉春。

少年側目看她一眼,又轉回臉去。

“橫豎方才也選了趙煜舍了我這累贅,要不是小爺鐘靈毓秀尋了機會將他一軍,興許現在已葬身狐腹,你還管我作甚?權當我死了算了。”

就這一句,直到料理完剩下瑣碎事務出了明德侯府,漆泥玉也再沒跟他開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