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全身仿佛經過巨型載具碾壓過一樣,讓她疼的幾乎無法呼吸。
有人使勁掰開她的下巴,強硬地往嘴中塞了一根堅硬的東西,她鬆開死咬的唇肉,緊緊咬住那物體。
“露西,露西……”
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她努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紅發青年正用一雙金色的眼睛,關切地望著她。
“秋?”
露西剛一開口,一根筷子便從她口中掉出。
那是為了防止她咬傷自己,秋特意塞進她嘴裡的。
露西的眼眶立刻泛起淚光,在青年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太好了,秋,看到你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我以為……以為自己會再也見不到你和梅阿姨了……”
她怕做得不夠好,怕無法拯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少女依偎在哥哥的懷中,一直以來被壓抑的恐懼與不安終於在此刻得到了釋放。
“一切過去了。”秋輕輕拍打著露西纖薄的後背,“所有事情都已經結束,彆擔心,我們沒事。”
露西從秋的懷抱中抬起頭,秋細心地拭去女孩眼角的淚珠。
“梅阿姨呢?”她詢問道,聲音中透露出一絲輕微的顫抖,“她還好嗎?”
“她守了你一夜,我讓她回去休息了。”
“……我睡了很長時間?”露西有些迷茫地問,雙手無意識地揪住了身上的被子,她環顧四周,房間白色的牆壁和刺鼻的消毒水氣味讓她感到有些不安,“這裡是醫院?”
秋做了一個手勢,“你睡了半個月,整整十五天。”
隨後,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恩主在上,你如果再不醒來,我和梅阿姨真的就要以為你會這樣一直睡下去。”
露西:“抱歉,又讓你們擔心了。”
秋一言不發,突然伸出手緊緊握住露西手腕,用力地將她緊握著被子的手指一一掰開。
露西下意識抵抗,但秋的力量更勝一籌,她無法掙脫控製,逐漸露出那已被掐得血肉模糊的掌心。
她身體上的不適顯而易見,卻為了不讓人擔心而隱忍,現在被發現了,就像一個犯錯的孩子般垂下頭,不敢直視秋此刻的神情。
露西拽住要去喊醫生的青年,“沒用的。”她在後者的注視下搖了搖頭,“這是……後遺症,用不了多久就會好。”
秋煩悶地在床邊坐下。
就在露西昏迷不醒的期間,醫生為她做過無數次的檢查。
但除了她手腕間最明顯的那些灼傷外,她全身上下並沒有受到其他嚴重的傷害。
醫生無法找出原因,之後,是將露西歸還給他們的使徒向他們保證無須憂慮,隻要耐心等待她自然蘇醒。
因為一位使徒承諾,梅阿姨和秋才有了等待的耐心。
他們輪流守候在醫院,期待露西醒來時,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們。
秋望著露西在病床上躺了半個月後,日漸消瘦的麵容變,恨不得自己能夠替她承擔此刻所有的痛苦。
他的露西,他的妹妹,她就應該永遠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地度過每一天。
他小心翼翼保護著她,可一夜之間,那些她不應該受到的傷害,在加劇後還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秋無法抑製地將她擁入懷中,“絕不會有下一次。”他的語氣莊重得仿佛一個誓言,在露西視線之外,那雙燦爛的金瞳隱約有紅色流轉:“我會保護你,絕不允許……傷害你。”
穆麗來到醫院時,露西在痛苦的折磨中好不容易進入夢鄉。
隻有在睡夢中,她的不適可以好受一些。
秋對穆麗的到來並不感到驚訝,畢竟,過去的半個月裡,這位租住在他們家的黑發少女每天都會在這個固定時刻準時探望露西。
一開始,穆麗打算加入他們,輪流進行看護。
梅阿姨對她的幫助深表感激,但隨即不假思索地婉拒了。
她拒絕的原因有兩個:一是與穆麗的身份有關,二是穆麗對露西的態度。
穆麗與他們相識不久,對露西卻展現出了異常的熱情。
她很關注露西,常常與她形影不離。
露西從不介意這個總是黏著自己的“小尾巴”,她誤以為少女是因為獨自一人,遠離家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感到惶恐和不安,所以會對身邊散發善意的人比較依賴。
她總是耐心地對待穆麗。
儘管自己還是個孩子,露西就開始承擔起照顧一個與自己同齡、對一些基本常識都一無所知的笨蛋。
坦白來講,秋一點也不喜歡穆麗。
露西溫軟善良,並不意味著他和梅阿姨同樣單純無知。
梅年輕時在神域四處遊曆,接觸過各種各樣的人,見過那些享受全方麵特權和優越的貴族們的虛偽和卑劣,穆麗與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不過一周,至少在完全了解穆麗的為人之前,梅不會安心地將自己小心嗬護的珍寶托付給一個不熟悉的租客。
梅曾經告誡露西,保持一定的警惕心是必要的,不應毫無戒備地對待每一個人。
她深知露西會將他們的教誨銘記於心,隨後仍可能采取與那些忠告背道而馳的行為。
穆麗的全名,叫做穆麗·穆爾德尼,是聖都恩蘭穆爾德尼家族中最小的女兒,一個因“聯姻”而聞名的家族。
在德斯蒂尼出事的一周前,有人通過梅刊登在報紙上的招租廣告聯係到了她。
露西是一個優秀的孩子,她憑借自己的努力,以優越的成績考上了恩蘭的希波克拉底大學,一個以“醫學”聞名神域的學院。
那是露西一直以來的憧憬和夢想。
神眠之都,恩蘭。
眾神眷顧的中心之地。
舊時代的教廷把神明最大的神殿建立在這片神域上的中心之處,帶領人們在神殿周圍安居,自此,千百年過去,先人最初建立神殿的地方依然是神域的中心,並在漫長歲月中發展成了整個神域最繁榮、神聖之所。
眾神的沉眠處,四方的中心——恩蘭,神域的經濟、金融、商業、貿易、文化及傳媒的核心地帶。
這引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如果想要去那裡上學,麵臨一筆不菲的支出。露西知道恩蘭的生活成本很高,她自然也有自己的計劃,利用空餘時間打工,希波克拉底還有很慷慨的獎學金資助,露西不會讓高昂的學費成為追求夢想的障礙。
一旦認定了一件事,永不放棄的性格,真讓人難以判斷是繼承了她父母中的哪一位。
露西上學後,家裡又空出一間房。
一家人經過共同商議,最終決定讓露西搬入她母親曾經居住的房間,並將露西之前的房間出租。
小小的一間屋子不能帶來多麼豐厚的收入,但它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些負擔,總比什麼沒有強。
不久,屋子便租給了隱姓來到此地的穆麗。
在她不經意間透露出自己的全名之前,沒有人知道她竟然是一位貴族小姐,還是一個在梅記憶中,名聲不怎麼好的“穆爾德尼”。
梅向秋坦然承認,她對穆爾德尼存在偏見。
黑頭發的少女從一踏入房間,黝黑的雙眸直勾勾地望著病床。
穆麗輕聲說;“她醒了。”
秋點點頭,“剛睡下。”
穆麗的目光下移,定格在秋和露西緊握的雙手上。
秋·布朗特。
露西的哥哥,她的家人。
家人……
對穆麗而言,這本是一個她應該感到熟悉,卻變得陌生的存在。
她記得很久以前,也曾有過兄弟姐妹外的“家人”。
穆麗內心湧出一種難以言表的、被稱為“情感”的東西。
自從她來到這個世界,依附在這具孱弱的□□上,那些早已被剝離的累贅,開始依次回歸,甚至不斷影響穆麗做出決定。
露西說她們是“朋友”,她擁有很多朋友,甚至那些花花草草也是她的朋友。
她們既不緊密相連,更不親密無間。
偉大的■■■■本該與他們同在,而不是——
“謝謝。”
病房中另一人的簡單道謝,打斷了穆麗的沉思。
秋:“露西告訴我,是你在幻境中喚醒了她,謝謝。”
穆麗的眼神卻黯淡下來,她輕聲說道:“我沒能保護好她,這不值得感謝。”
紅發的年輕人目光轉向她,“誰也沒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在那種情況下,你已經儘了最大努力,不必過於自責。”
秋不得不承認,他對穆麗有了改觀。
“我真的很感謝你,”他稍作停頓,接著說:“謝謝你,穆麗。”
露西的家人在誠懇地向她致謝。
這是她在此世最重要的東西。
她說過,當彆人道謝——儘管穆麗並不願意接受,她應當回應說:
“不客氣。”
穆麗麵無表情地說完,就站在病床的一側,目光專注地凝視著病床上沉睡的人。
露西行走在一片迷霧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憑借直覺,在黑暗的迷霧中走了多久。隻覺得腳下的道路漫長無儘,似乎永遠也走不到儘頭。
露西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盞提燈。
這盞提燈外觀精美,鎏金的青銅花冠頂部裝飾著細膩的花卉和藤蔓元素,底部則是風眠花與彎月的裝飾,玻璃籠罩下的燈芯在一片黑暗中散發出明亮的光暈。
溫暖而柔和。
當她緊握著木製長杆,冰冷的身體便被溫暖包圍。
寒冷的黑暗之中,一團白色的光悠悠地飄來,落在露西手中的提燈上。
露西聽到一個聲音,源自提燈上的微光:“你可以送我們回去嗎?”
她好奇地問:“你們要去哪?”
“我不知道,應該是……我們該去的地方。”
露西心中困惑,又有一股衝動。
她可以為他們引路。
“好。”露西不受控製地開口,“我帶你們離開。”
那聲音說:“謝謝。”
一個,兩個,三個……當她的話音剛落,便有無數微小的光點,猶如盛夏夜翩翩起舞的螢火蟲,縈繞在少女周圍,她與他們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而在這無形之中,又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細絲將雙方緊緊相連。
受她牽引,她與同行。
露西踏在了水麵上,每邁出一步,水聲回蕩,擾亂視線地迷霧終於消散了,浩瀚的星河就在眼前鋪設。
少女提燈而行,一層輕紗以夜幕編織,繁星點綴,溫柔地覆蓋在她的頭上,視線所及之處,一盞盞點亮的河燈仿佛從天際緩緩飄來。
露西聽說,在遙遠的南陸,眾生之鄉的森園,那裡的人們有一個傳統習俗,他們會放河燈用以悼念逝去的親人。
一隻造型獨特的木船,隨著眾多河燈漂流而下,船上有一位守候著的引渡人。
奇怪,她怎麼就知道這是一位“引渡人”?
露西依循內心直覺,走向彎彎得像月牙似的木船。
引渡人也注意到了她,他臉上——雙目被純黑的眼罩覆蓋,身上是月華一樣的白袍,在河燈下閃爍著柔和的銀光,細密的銀線在衣袍邊角勾勒出星辰元素的暗紋,他什麼也沒做,就靜靜地看著她走來。
露西主動說:“他們迷失了方向,我把他們送了回來。”
他依舊沒有動作,仿佛一尊雕塑。
露西不安地攥緊了手中的提燈,“您可以……帶他們回去嗎?”
他透過眼罩,看著她。
忽然間,引渡人抓住露西提著燈杆的手不放,語氣裡帶著一絲異樣:“你是——”
“他們已經迷失得太久,是時候讓他們回歸最後的安眠了。”
露西順著那突如其來的聲音望去,發現太陽的使徒正立於她的身後,幽綠的雙眸流露出寧靜與柔和。
“使徒閣下?”露西輕聲呼喚。
羅德裡克向少女輕輕點頭,從引渡人手中解救出露西的手腕。
他將露西擋在身後,“引渡人,送他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