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塞莉婭去哪了？”克洛斯感受到他掌下的肩頭緊繃，她簡直像個生鏽的人偶，一卡一頓的轉向他。

“彆緊張啊。”

他這樣說著，但有藤蔓不知道從哪裡生出，將塞莉婭束縛得越來越緊，窒悶感從胸膛生出，她感到有些難以呼吸。

“我就是塞莉婭。”她以為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冷漠。

但在克洛斯眼裡，眼前的人眼神空白，血色儘失，連聲音都透露著心虛。

完全是被識破偽裝的人在強裝鎮定。

“你以為你裝得很像嗎？虔誠冷漠的光明聖女，這就是你對她的了解？”他發出一聲嗤笑。“這隻是你從旁人口中了解的她吧。”

看著依舊沉默的塞莉婭，克洛斯鬆開了她的肩膀，靠在椅背上收斂了表情。

“你對這個世界很遲鈍，不管是常識還是魔法、神術，本能的事情你卻需要思考後才能做出行動。”

“我去阿斯卡裡亞前，塞莉婭還是她。你隻在教堂呆了幾天就快速熟悉了這個世界，確實很厲害。但她從五歲起就由我照顧，你用那副樣子騙得過彆人，卻騙不過我。”

克洛斯的拳頭無意識的越握越緊，他深吸一口氣。

“我原本想等你漏出破綻，然後找到你藏匿她的位置。但你沒有利用她的身份去做任何事，也從未與她的靈魂有過任何聯係，而且……”他垂下眼睫，“而且你同樣正直，還是個比她更心軟的人。”

“你不屬於這個世界，對吧？我為你的善良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身體裡？她又去了哪裡？”

克洛斯的推測和質問讓塞莉婭愣住了，來了這麼多天，她越來越少的回憶以前的生活，也越來越習慣扮演塞莉婭，差點都要以為自己就是她了。

但她不是，她是林婭。

林婭現在應該剛高考完，緊張的等待出成績，然後和她的家人和朋友們一起慶祝人生新階段才對。憑什麼她要來這裡？

明明拯救光明神應該是光明聖女的任務，拯救世界應該是光明神的任務。

憑什麼聖靈什麼都不告訴她就把她帶來這裡？憑什麼什麼都不給她，就讓她獨自麵對這麼多危險和痛苦，為它完成所謂的任務？

異世界冒險的幻想被打破，這個世界沒有魔法與史詩，隻有血腥和殺戮。她不想要魔法的獎勵了，她此刻隻想在父母懷裡肆意哭泣。

“我也不想來這裡！”她連日的惶恐，一直壓抑的情緒終於在此刻崩潰了，“我也不想占據她的身體做什麼聖女！”

“我在我的世界呆得好好的，誰想來這種地方！”

克洛斯被她突然的爆發驚了一瞬，他隻是想假裝威脅這個外來的靈魂，完全沒預料到他的幾句話會引起她這麼大的反應。

這一瞬的遲鈍讓她操縱風刃切開了藤蔓，席卷的風將馬車裡卷得一團糟。

她掀開自己的衣角，腰部鱗片狀突起上的綠意馬上就要消失，她指著這些痕跡聲嘶力竭：“摩亞多蜥蜴的毒，聖女在我來之前就死了！”

克洛斯一向是個善於控製情緒的人，少有能讓他失神到失去思考的情況。但此刻他的思維已經凝固，隻能楞楞地聽著她的話。

“我不知道聖女去哪了，我被聖靈送到這裡的時候她早就不在了。”

“我不喜歡這個世界，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她的臉已經完全被眼淚浸濕。

“我不是塞莉婭，我是林婭……”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化為微不可聞的呢喃。

崩塌的情緒到了極點反而沉寂了下來，短暫的發泄過後塞莉婭忽然有點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但不論她現在怎麼想，事情就是發生了。她回不了家，她就是要在這樣一個血腥、蒙昧的世界裡生存了。

“抱歉。”克洛斯手中的真言石始終未亮，就算再不願意他也不得不承認塞莉婭真的死去了，那個叫“林婭”的靈魂也真的是無辜的外來者。

他默念咒語恢複了馬車內的陳設。兩人的情緒都不太穩定，即使那簡短的對話透露出許多問題，但他們此刻無暇探討。

“但你要知道，塞莉婭必須是塞莉婭，光明聖女被人替換靈魂，會對光明信仰造成極大的影響。聖女窺見天機，接受命運之流的指引，這就是你從前及往後的異常舉動的原因。”

“我們先各自冷靜下。”說完最重要的話，他撤下隔音法陣並叫停馬車，下車門時甚至踉蹌了一下。

來到菲林的車架前，正巧遇到他探頭想問詢馬車停止行使的原因，克洛斯從身上的包裹中取出一個包裝精致的食盒。

他本想拿這個當作她說出塞莉婭下落的謝禮，沒想到最後成了安慰她的歉禮。

“塞莉婭心情不太好，她最近很喜歡樹莓餅乾，”克洛斯將盒子往前遞了遞，他擠出一抹勉強的微笑的繼續說道：“你好好安慰她一下，拜托了。”

看著菲林離開的身影，他拉上車簾。在無人注視到的車廂內終於卸下渾身的力道，任由眼淚滾落。

——

不知道塞莉婭的心情為什麼會突然不好，菲林焦急的提著盒子奔向她的馬車。

“塞……聖女。”菲林剛掀開車簾，就發現了頭發淩亂，滿臉淚痕的呆坐著的塞莉婭。

幻境中的她不知道比現在狼狽了多少，但卻不如現在看起來更失魂落魄，菲林頓時感到心中一陣抽痛。

聖女該是高傲的才對，在高台上將她的溫柔和仁慈賜予如他這般的人，而不是被人拉下高台，被他人傷害。

明明上車前還不是這樣的，想起剛剛克洛斯奇怪的言行舉止，菲林知道了聖女糟糕情緒的來源。

他甚至感覺他對光明聖子都生出了幾分怨懟，將手中的食盒丟在一邊，生怕這盒子會讓塞莉婭再次想起傷心事。

菲林從衣襟中抽出剛換的手帕，要遞上前時卻注意到它有些粗糙的手感，他心黯然了一分，將手帕悄悄攥回手心卷進衣袖。

“您需不需要絲帕？我找找。”

他將自己落寞的臉藏在背光處，邊問邊從座椅下的櫃子中翻找專供聖子聖女的絲質手帕。“是、是不是聖子欺負您了？”

“他很好。”塞莉婭很清楚，克洛斯早就知道她是冒牌貨卻從沒傷害她，甚至得知聖女的死訊也未曾遷怒她，這已經非常難得了。

但她還是覺得很疲憊，為自己艱難的處境，為這個世界沒有一個像她父母一樣掛念她的人。

“菲林，我好累，我想休息一會。”看著這個曾和自己共患難的人，塞莉婭心中的石頭終於輕了幾分。

她止住菲林尋找的動作，默念清潔咒，臉上的痕跡頃刻消失。

“哦，哦……好。”他來不及思考自己為什麼自己在聽見“他很好”時心中會浮起酸澀，也來不及揮去想到自己不能使用魔法時產生的自卑。

因為說完這句話的塞莉婭倒在了他的肩頭，柔軟的發絲掃在他的脖頸間，他的身體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聖女的夢境似乎也並不安穩，她的手始終緊緊拽著他的衣擺，剛擦乾的淚水又湧了出來。

菲林費力地維持住肩膀的穩定，伸手打開了車壁格子中的安神香水，小心翼翼的用剛找到卻還沒來得及遞給聖女的絲帕沾去她的淚水。

——

馬車在鄉野田間的道路上向北方疾馳，終於在日落時分抵達了下一座光明教堂，這是他們今晚的落腳處。

塞莉婭在馬車停下後就被菲林輕聲叫醒，滿室的安神藥劑的香氣讓她的精神穩定了大半，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臂像八爪魚一樣把菲林纏得很緊。

急急忙忙的鬆開手，她來不及看菲林的表情，尷尬感讓她快步下車，然後目光對上了在教堂門口等她的克洛斯的眼神。

塞莉婭不是一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人，她已經徹底想通了自己的處境，所以也明白和克洛斯合作是她完成任務的最好的方法。

她走近克洛斯，他輕聲示意塞莉婭單獨進房間討論線索，卻被她拉住了手腕。

塞莉婭將自己目前最大的秘密和盤托出：“我狀態異常，必須在菲林身邊才能使用魔法和神力。我們不可能一直瞞著他，他需要知道一點‘實情’才能減少懷疑。”

得到克洛斯的首肯，塞莉婭找到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十分落寞的菲林，將他拽進克洛斯的房間。

當著菲林的麵，塞莉婭開始測試她的謊言。

“我窺見命運之流，見識到另一方天地，還聆聽到了來自神祇的旨意。”她說得一本正經，好像在剛剛的睡夢中真的經曆了這一切。

“另一方天地是什麼？”菲林似乎是對自己的白癡問題感到有些羞愧，他剛說完就不自在的揉揉肩膀，扭動身體。

“就是和這裡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和平，安定。”塞莉婭的腦海裡最先出現的就是這兩個和這裡最明顯的不同。

她有點遲疑地看著克洛斯，最終還是說出了那句話：“沒有魔法，也沒有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