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莉婭的大腦一片空白,這和此前鈍刀子割肉的危機感不同,陡然降臨的危險讓她來不及有任何動作。
眼前的箭矢維持了短短一刻便消失。遲滯了幾秒後她終於恢複了思考的能力,將還在顫抖的指尖藏在桌下,她將目光投向箭矢飛來的方向——
一隻突兀出現的蜥蜴。
一個粗糙的手掌將那隻反著幽幽綠光的蜥蜴拿到身前,雷德輕輕撫摸蜥蜴粗糙的皮膚紋理,說道:“聖女倒是臨危不懼。”
“無聊的把戲。”塞莉婭的話語沒有一絲溫度。刺鼻的味道還未散去,她的頭也開始陣陣脹痛,得趕在失態之前離開這裡,她想。
會議室的門“砰”的一聲關上,兩道潔白的身影相繼離開,隻留那個藏藍色主教服的佝僂身軀留在會議室中。
灰棕色的團雀扇扇翅膀停在窗沿,雷德被突然到訪的客人一驚,抓住向它爬去的蜥蜴,神色恭敬的向它行禮。
團雀張嘴,發出的卻不是鳥類的鳴啼,而是磁性溫柔的男聲:“雷德,我不需要一個完整的聖女,但需要一個活著的聖女。”
“主人,我不會再試圖殺她……那隻是試探。”不久前還一副上位者麵孔的雷德此刻像顆粒塵埃,聲音緊繃,神色惶恐。
“那種程度的攻擊傷不到她,而且她剛剛的神色來看,應該不知道我下毒的事……”
“沒有異樣,就是還有為我所用的可能。神恩節後,我會親自麵見她。”
“弗洛特的靈魂掙紮的厲害。雷德,一個敢背叛哥哥的教徒不好找,但你若是再做這種蠢事,”團雀用鳥喙梳理完羽毛,隨後振翅飛走,留下最後一句話。
“我可能就需要一顆新棋子了。”
——
“能力、品行什麼都不行,壞都壞的這麼明目張膽。”沒離大門幾步遠,克洛斯就忍不住開始抱怨。
“真不知道弗洛特看上了他什麼。光明神……讓這個敗類……”
頭痛愈發劇烈的塞莉婭嘗試了數遍治愈魔法和解毒魔法,但她的力量再次消失了。鈍刀在她腦中攪動,讓克洛斯的話好像隔了幾層霧。
原本和她並肩的克洛斯漸漸領先了她兩步。塞莉婭意識到自己要暈過去了,他變得擔憂的表情在她眼中晃來晃去。
然後世界歸於黑暗,感知歸於虛無。
再次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蕾絲床幔,帶著喜悅的呼喚聲傳至耳畔,塞莉婭的目光向聲源探去——
克洛斯和木頭麵具。
這兩個麻煩精站成一排出現在她麵前,塞莉婭沒忍住將頭偏向另一側,可這兩人組跟著她的視線又換了位置。
克洛斯率先開口:“那麼點毒霧應該傷不到你才對,反應怎麼會這麼嚴重?”
“練習神術時反噬了。”塞莉婭聲音嘶啞的扯了個借口,痛感還未消失,不過她已經可以思考了。
這種從大腦延伸到全身的疼痛感很熟悉……和她剛穿越來時的狀態很像。
克洛斯拉回了她跑遠的思緒:“隨便放個神術,我看看你的神力流轉情況。”
溫暖的絲線覆蓋在塞莉婭身上,克洛斯微微蹙眉,她能從中表情中看出他的關切。
經過與他這一天的相處,塞莉婭覺得他是個行事放縱不羈,卻正義有原則的人。他的犯罪嫌疑一步步降低。
但他是個好人的想法並不妨礙她覺得他是個煩人精。就比如此刻,他的麻煩要求合情合理,她隻能硬著頭皮給他表演神術。
塞莉婭一邊全力思索什麼樣的反噬能讓一個人力量儘失,一邊撐起身體。菲林趕忙遞來靠枕,扶著她半倚在床頭。
少女裝模作樣的雙手結印念起咒語。出乎意料的,她感受到了神力。突然出現的巨大波濤差點將屋裡的三人淋濕,塞莉婭趕忙召回水球。
克洛斯感受著絲線上傳來的力量波動,神色放鬆下來:“神力流動滯緩,除此之外沒什麼問題。”他邊說著邊補了一個魔法,讓這個潮濕的房間恢複原樣。
塞莉婭鬆了一口氣,還好他沒發現自己身體裡那個奇怪的力量封印,“這種小問題,我自己就能解決。”
不過,這次她的力量是怎麼恢複的?“我昏迷後,你帶我去過哪?”
“當然哪裡都沒有,時刻記得塞莉婭大人絕不去藥劑院看病的指示。我可是一刻也不停的把你扛回的房間。”克洛斯看著她精神了一些的樣子,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
“那隻蜥蜴……”塞莉婭又問。
一塊留影石被克洛斯拋至空中,前麵會議的畫麵快速流過,最終定格在那隻蜥蜴身上。
“那隻蜥蜴我已經派人去調查了,也不知道雷德從哪個犄角找來的怪東西。”
剔透的留影石被一邊布滿疤痕的手接過。“諾瑞亞邊境的生物,是摩亞多蜥蜴。”
麵具下傳來的沉悶聲音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中毒後毒發速度很快,微量會導致頭痛,然後疼痛蔓延至全身。”
“劑量足夠大會致死,屍體上會出現形似鱗片的綠色印記。”
這個從塞莉婭醒來就一直沒說話的人一開口就是重磅炸彈。她被子下的手下意識放在腰間,手指下是模糊的菱形紋路。
雖然顏色相比剛來時淺淡了很多,但是起伏的仿佛疤痕一樣的痕跡始終沒有消失。
“應、應該沒錯,”沒有聽到回應的少年以為自己受到了無聲的質疑,聲音又開始顫抖:“我以前見過的。”
“確實沒錯,我的症狀符合。”塞莉婭趕忙安撫他。她靈光一閃,忽然明白了雷德今天在做什麼。
雖然還不知道雷德為什麼要害聖女,也不知道聖女在如此厭惡雷德,對他滿是警惕的情況下是怎麼被下毒的。但總之最後的結果是聖女被毒害致死。
在聖女的死亡沒有被彆人發現前,她就穿越來接管了這具身體,並且聖靈還將毒素的影響大幅降低。
因此對其他人來說,聖女中毒、死亡的事情從未發生。
雷德以為他此前的毒殺計劃失敗了,於是帶著毒的來源——那隻蜥蜴來試探她,為了知道她是發覺了他的陰謀,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巧合的躲過了危險。
想清楚了這些的塞莉婭心中有一絲慶幸。還好那天沒有在雷德麵前多說什麼,又及時離開了會議室。
一旦被雷德發現她知道他的計劃,或是被發現她的身體狀態有異常,恐怕她就得留在這個世界給即將墮神的光明神陪葬了。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不等塞莉婭回應,凱西就抱著一罐冒著熱氣的湯劑用肩膀頂開了門。
看到醒來的聖女,凱西的淚花頓時冒了出來。她把那個罐子往旁邊桌上一放,然後就擠開床邊的菲林掛在塞莉婭身上。
“聖女!我以為你要死掉了!”女孩有些尖細的哭喊在耳邊響起,讓塞莉婭感動之餘又覺得腦袋被震得有些發暈。
“小凱西,”克洛斯的聲音隱含笑意,他起身拎起她的後領把她拉遠了些,“要是再抱這麼緊,你的聖女就真的要被勒死了哦。”
凱西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自己發燙的臉,將湯罐推到塞莉婭手邊:“用聖水和滋補的食材燉的湯,對身體恢複很有好處的。”
“謝謝你,凱西。”再如何冷漠的人也無法拒絕一個一直對自己熱情又關切的女孩。
即使心裡知道和她太過親近可能會被發現自己的身份,但塞莉婭忍不住越發喜愛這個活潑的妹妹。
克洛斯順手拿起那個湯罐,邊用湯勺攪拌邊緩緩吹氣。
平複了心情的凱西用目光在湯罐和聖女之間來回打轉,然後鄭重的對克洛斯說:“聖子,請好好照顧我的聖女!”
然後她拉起菲林的衣角,向門外跑去。
“菲林!”塞莉婭忽然想起自己還沒向他道謝,“也多謝你。”
她說的十分鄭重,自然在少年側過頭時注意到了他迅速變紅的耳尖。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已經被凱西拉出了房門。
隻剩兩個人的屋子有些安靜,隻有克洛斯吹氣的聲音。
“你竟然會親自看守菲林。”他又做了第一個打破沉默的人。
“怎麼?”塞莉婭有點緊張,聖女對光明神這麼虔誠,親自關押疑似跟黑暗教廷有關的人難道不正常嗎?
“我還以為你會把他交給白銀騎士團,讓那群騎士教教他該怎麼反擊欺淩呢。”克洛斯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不是關押,不是教訓,而是讓他反擊。塞莉婭忽然對原本的聖女有了更深的認識。
最虔誠的聖女,卻不會像那些人一樣打著忠於光明神的名號做出違背正義的事。她心中突然湧出了一些莫名的喜悅,好像她的靈魂和身體第一次產生了共鳴。
但喜悅之外,塞莉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克洛斯的話,隻好轉移話題:“怎麼不用降溫魔法?”
“說的也是。”克洛斯輕笑一聲,清涼的風吹過手中的罐子,熱度隨著一陣浮起的霧一起散去。
他舀了一勺終於不再滾燙的湯劑,然後送到塞莉婭嘴邊。習慣生病時被媽媽喂藥的塞莉婭下意識張開嘴咽下了勺裡的東西。
然後她猛地一個機靈。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聞起來是雞湯味的東西,喝起來會像中藥?苦澀在嘴裡蔓延,除了反胃感,還有一種奇怪的被灼燒的感覺從身體深處生出。
不用想都知道,此刻嘔吐對高冷聖女來說肯定ooc了。
塞莉婭強壓住自己的生理衝動,對克洛斯露出僵硬的微笑:“不必了,克洛斯。”
她伸手推掉下一勺湯劑繼續說道:“神祇會保佑我的健康。”
“啊,真是的。”克洛斯拿著湯勺的手指用力的有些發白,他把勺子放回湯罐中。
“被神祇眷顧的塞莉婭……”
他話說的很輕,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連道彆都沒有就轉身離開。
這突變的情緒讓塞莉婭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再結合他一直以來的說話方式,她忽然明白那些聖子聖女不和的傳言是怎麼來的了。
隻剩一人的房間裡,塞莉婭終於能放鬆自己,思考新的局麵。
若雷德真的是凶手,他是怎麼給聖女下毒的?弄不清楚他的手段,她就隨時可能再次遭遇危險。還有弗洛特,雷德的舉動是他指使的嗎?
聖女為什麼從不去藥劑院,自己該怎麼掩藏不能與光明神意識溝通的事情,讓她力量恢複的因素到底是什麼?
忙碌了一天,發現的問題竟比之前更多。塞莉婭本想按計劃去探探那個和菲林相遇的走廊,但是疲憊和疼痛讓她不受控製的陷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