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的行李很少，隻有一個看起來裝了兩件衣服的小包裹，他出來的時候臉上換了一個更簡陋的麵具，上麵還有刀的刻痕。

一路上遇到的人一臉敬畏的向塞莉婭行禮後，總會把鄙夷的目光投向她身後的菲林。雖然他們礙於聖女的存在不敢說什麼，但還是讓塞莉婭有些不適。

正午的陽光太過熱烈，踏入教堂時涼風吹過麵頰，讓塞莉婭煩躁的心也平靜了一些。

“你不必在意他人的眼神，”塞莉婭瞥了一眼菲林麵具下的眼睛，繼續說道：“也不必理會他人無妄的指責。”

她感覺這兩句勸解有點蒼白，但是自己和他才認識兩天，她想不出還能如何寬慰他。

不過菲林對這簡單的兩句話卻反應有些大，他抓緊包裹的手下意識地用力，腳下的步子也慢了兩份，他低聲道歉：“對不起，聖女，讓這些話汙……”

“聖女！”突然出現的女孩讓菲林後半句話消散在風裡，她衝上前親昵的挽住了塞莉婭的手腕，然後揚起泛著紅暈的笑臉說道：“今天吃燉羊肉、奶酪麵包、蔬菜沙拉和莓果酒！”

“辛苦了，”塞莉婭一邊對凱西說，另一隻手從菲林手裡接過包裹遞給一起趕來的侍衛，“請把這個包裹送到我旁邊空餘的侍女房。”

凱西興奮地講述她中午的麵包烤得如何香甜，講她的莓果酒氣味有多醇厚。

馬上要進入餐廳時，她終於注意到了這個墜在他們身後的麵具怪人。她一臉詫異地問：“這是誰？”

覺得看守管教這個詞帶著些不好的意味，塞莉婭換了個說法：“菲林，我的新護衛。”

“這麼瘦弱也可以做護衛嗎？”凱西語帶疑惑，但這些微的懷疑很快被興奮代替，她說：“不過和我們一起吃一個月的飯，菲林肯定可以和騎士一樣健壯！”

“和……和聖女一起吃？”菲林的聲音有些虛浮，他還沒來得及繼續說什麼，就被凱西按在剛拉開的椅子上。

“當然啦！”剛滿十三歲的女孩興奮的向這個新來的麵具怪人炫耀，“這可是倍受信賴的我們才有的榮耀！”

肚子早就咕咕叫的塞莉婭沒注意他們的對話，她咬下外酥內軟的麵包，細膩鹹香的奶酪味湧入口腔，燉羊肉的香味也隨著呼吸鑽入鼻腔。

眼角的餘光掃到呆坐在椅子上沒有動作的菲林，她問道：“怎麼不吃？”

菲林像是上了刑場的人終於看到了閘刀落下，塞莉婭甚至感覺自己能透過那個木質麵具看到他毫無血色的臉：“聖女，我是……”

他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痛苦：“我是光明神不虔誠的信徒，我是被黑暗詛咒的怪物。”

塞莉婭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與吃飯無關。”

“我身上全是黑暗的印記……我不該出現在您麵前。”菲林說著，頭越來越低，好像下一刻就要鑽進桌底，消失在塞莉婭麵前。

全身的黑暗印記？她忽然想到，他說的不會是燒傷的疤痕吧？

塞莉婭試探著開口：“菲林，那隻是傷疤，這隻能說明你受過傷。這是讓人憐惜的傷口，絕不是什麼黑暗、什麼怪物的標誌。”

她說到這裡忽然有些怒其不爭，為什麼總要這樣貶低自己？為什麼被欺淩了卻覺得是自己的錯？為什麼像個軟包子一樣，從來不知道還手？

一定得想個辦法讓他改改，塞莉婭心想，不然他要是一直這副軟弱的樣子跟在她身邊，遲早會把她急死。

塞莉婭自顧自地想著菲林改造計劃，沒注意到他聽到她的話後僵硬的身體。

他藏在麵具背後的嘴唇微張，瞪大了眼睛，心裡不斷的回蕩那兩個字——憐惜，一個對他來說有些陌生的詞彙。

這個極少有人向他的詞語不斷衝刷著他的內心，就算他不斷告訴自己她是光明神的聖女，她絕不會憐惜一個剛認識兩天的還與黑暗神有關的人，但他的內心還是湧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緒。

這股情緒擾亂了他的思緒，他想起塞莉婭兩次給他治愈傷口，不自覺地著將手覆蓋在麵具上，緩緩摘下。

“叮”的一聲響起，是凱西的叉子落在盤子裡的聲音，她看著菲林滿是燒傷的臉愣了一下，隨後馬上撿起叉子。

“菲、菲林”她敏銳的注意到了菲林瞬間又低沉下的情緒，“我相信聖女說的，這不是黑暗的標誌。我、我隻是……”

女孩漲紅了臉頰，她知道自己不該說出“隻是被你的臉嚇到了”的話，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大聲向他說道：“我會給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

菲林勉強牽起嘴角，說：“沒什麼……謝謝你。”他控製住自己想去摸麵具的手，轉道伸向桌麵上的刀叉。

油醋汁的味道和蔬果的鮮香一起迸發，但久違的新鮮食物也沒有減少他的慌亂。他悄悄伸手撥弄頭發，借著發絲將自己的臉藏在凱西看不到的陰影裡。

塞莉婭簡直想為他歎一口氣，看來菲林改造計劃任重而道遠。

午餐將近結束時，克洛斯身邊的侍從來向她傳話，叫她去教堂的小會議室去麵見雷德主教。

一個是跟聖女一直不對付的主教；一個是喜歡給聖女找麻煩，還有可能殺死她的殺人凶手。塞莉婭將盤子中的最後一塊羊肉塞進嘴裡深吸一口氣，整理好儀容後奔赴戰場。

——

“你怎麼不早說他是走後門的？”塞莉婭剛在會議室前站定，克洛斯就拉開了門扉，他神色懨懨，但身上透露出的卻是狡黠。

“他？”塞莉婭一進門就受到責難，心裡有些疑惑。

“那個羅傑啊，”克洛斯挑起一邊眉毛，有些詫異的看著塞莉婭，繼續說道：“他可是尊敬的，雷德大人的侄子啊。聖女不會也不知道吧？”

他將表情做得浮誇，對著雷德主教擠眉弄眼：“早知道我這個小小聖子就不敢越俎代庖的管教他了呢。”

雷德坐在這間小會議室正中間的席位上，他顯然聽出了克洛斯話語中的諷刺，眉頭緊鎖，強壓的憤怒從臉上的溝壑中流露出。

這個滿是花白胡須的主教沒有回應克洛斯的話，隻把眼神落在門口的塞莉婭身上，讓她覺得如芒刺背。

弱小者的警報拉響，她有了被毒蛇盯上的感覺。

挑釁失敗的克洛斯將擠眉弄眼的對象換成了塞莉婭，示意她接著上。

想起政務文書裡聖女對雷德的評價：一個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獲得教皇偏袒的人，才升任主教一年，就時常濫用職權欺壓弱小。

偏偏平時秉公辦事的教皇在麵對他時就格外縱容，甚至給人一種將他視為繼任者的感覺。

塞莉婭走到會議桌的對麵，碧色眼眸漾起微光，她道：“雷德主教，我記得我們並不是您的下屬。況且，做錯了事情難道不該被懲罰嗎？”

“還是說，您認為我們連這樣的權利都沒有？”她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意，指尖在空中輕點羅傑的方向，把他嚇得向雷德身後縮瑟。

“當然有這樣的權利。不過羅傑隻是小小的教訓一個不虔誠的信徒，聖子聖女不給予嘉獎就罷了，怎麼還要懲罰這樣一個好孩子？”

雷德偏頭給了羅傑一個眼神，這個見習傳教士立刻轉身離開了這個硝煙彌漫的會議室，連行禮都忘了。

他繼續說道：“看來兩位還是過於年輕，缺了些識人的經驗。”

“很有道理啊雷德，能在七十幾歲的年紀登上和我們平起平坐的主教之位，一定是有很多經驗才能做到吧。”

克洛斯側身靠在桌上，一手撐著臉頰繼續說道：“要不要……”

“克洛斯！！”雷德猛的站起身，他掌下的桌子都被拍的震顫。

塞莉婭簡直要膜拜克洛斯的攻擊性，一句話讓老頭暴跳如雷。她決定再次和他結成短暫的同盟，幫他轉移雷德的注意力：“雷德主教叫我來隻是為了這種小事嗎？”

雷德氣息不順的再次坐下，語氣不善的說道：“當然不是，這不得問問聖子？”

他渾濁的目光落在克洛斯身上，“聖子本該向教廷彙報他的除魔任務，偏要多生事端。”

這次一向愛挑事的克洛斯沒有對他的話作出回應，他隻是嗤笑一聲，隨後便端坐起。

彩色的光點凝聚在他麵前，像播放電影一般展現他一路的見聞。冗長的任務彙報聽的塞莉婭昏昏欲睡，她強打起精神從他們的對話中總結出了始末。

盛產魔法石的阿斯卡裡亞近期常遭深淵黑暗魔物侵襲，遠在東方的幾個魔石礦甚至被毀至坍塌，當地可以說是民不聊生。

雖然自光明神受傷以來，各地就開始出現黑暗魔物襲擊事件，但這次的情況前所未有的嚴重。

克洛斯除魔過程中發現魔物身上的黑暗氣息更濃，他懷疑光明神的傷勢進一步加重，對深淵和黑暗神的鎮壓力量減弱。

塞莉婭聽到這裡在心中點頭，可不是嗎，任務進度條都倒退3%了。

她正要開口讓自己有點參與感，猝然，一支幽綠色的箭矢向她飛來。困頓的精神來不及反應，她眼睜睜的看著散溢煙霧的箭尖刹那停在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