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夜盲症啊!”碧紳毫不客氣回懟道。
他這話,竟是把在場所有拚命瞅著鈴蘭、卻怎麼也瞅不著的少年,都得罪了個遍。其實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夜視力天生就是比彆人強一些的。
“說誰呢你?”“你找打!”其餘少年紛紛說笑著要去揍他。
“欸欸欸,哪個不講武德的搶我竹哨”、“就搶了”、“一個破竹哨都快被你盤包漿了”、“啊!誰捏我屁股!”
竹哨被拋過來、拋過去,擊鼓傳花似的,場麵頓時鬨哄哄的。
秦公就這樣慈祥地看著,司馬瀾則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鈴蘭。
他明明和正嬉笑打鬨著的少年們同齡,臉也留有幾分稚氣,但眉宇間就是顯得穩重和智慧得多,給人一種他很有主見、很可靠的感覺。
即使他現在的眼神裡,有著微不可察的哀傷。
鈴蘭一聽有人誇自己,心中暗喜,默默擺起了架勢,裝作若無其事地撫了撫臉,把嘴角的糖霜偷偷抹了下來。
原本走得跟一棵被風狂吹的小草一樣散漫潦亂,此時步伐也端莊了起來。
司馬瀾瞧見了,又是輕輕一笑。
不過鈴蘭沒搭理他們,這黑燈瞎火的,誰也看不清誰,還大美女呢。況且自己剛才著急出門,連件首飾都沒戴,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鈴蘭由於身體倍棒吃嘛嘛香,所以無論春夏秋冬,都是膚若凝脂、氣色紅潤。
自從當年她看到丫鬟用白粉把她的臥蠶蓋住、再用修容粉畫出來一個醜得極不自然的,她便堅信胭脂水粉隻會浪費她修行的精力,所以她從來不施粉黛。
但漂亮首飾是非常重要的,這個世上如若沒有好看的首飾,人生樂趣至少得減一半,乾啥都提不起勁。
師父白川也是很懂她寵她,給她的寶劍法器,都是漂亮得很。鈴蘭能成功入道,也多虧了他投其所好。
鈴蘭開始舉頭查看哪個位置比較方便跳回三樓廂房。
這時,她也聽到了隔壁的嘈雜聲,甚至隱隱有哭喊吵鬨聲、狂怒犬吠聲,於是轉身問馬廄夥計道,“裡麵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馬廄夥計立馬故技重施道:“哦,這位小娘子,這後院啊,這邊是馬廄......”
他長得一副麵黃肌瘦、營養不良的樣子,講起話來卻是滔滔不絕。
聽他那滿不在乎、極不真誠的口氣,再聯想一開始進店時賈掌櫃算計自己的眼神,鈴蘭心覺這裡頭準沒好事。
於是邊“哦,哦...這樣啊...”回應著,邊在右手悄悄捏了個劍訣。
輕輕在背後比劃了一下,便有一道紫色靈光從她手中飛向小門門縫,不一會兒,便聽到門閂“咯嗒”一聲自個開了。
司馬瀾他們一行人都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幕,除了司馬瀾,其餘人都有一點震驚,連秦公都不例外。
司馬瀾的臉上,則帶著欣賞的情緒。
鈴蘭笑嘻嘻打斷馬廄夥計道:“哎呀,我還是自個看吧。”
言畢,右手那麼輕輕隔空一推,隨著又一道紫色靈光,小門直接“哐啷”一聲全敞開了,而後她直接往小門走去。
馬廄夥計“欸”了一聲,想趕上去阻止她。司馬瀾連忙幾個大箭步上前,將他一把揪住,猛地推向牆邊。
由於較為懸殊的體型差,竟如蒼鷹抓小雞般。
可以看出他已經控製了力道,最多不過一成,但馬廄夥計還是被撞得“咚”的一聲巨響。
秦公見狀微皺起眉,露出不太認可的神色,但最終也還是沒說什麼。
眾少年都有些吃驚,因為司馬瀾平日裡一向是溫文和煦的,而且麵對小場麵、小人物,也少有自己出手的時候。
直接跟他們說一聲、或者給個眼神就好了,不然要這麼多隨從乾嘛?
不過他們顯然都不是個愛深思的性子,特彆是有秦公在的時候,沒長腦子都行。
全都紛紛一窩蜂湧過去,嘴裡還不忘念叨道,“仙子好。”“仙子晚上好。”“仙子真厲害。”
身旁突然擠滿了人,鈴蘭連忙左看看、右瞧瞧,也終於搭理他們了,嘴裡胡亂回應道:“好,都好......”
因為隔著這麼近的距離,她也終於認出來了,他們是下午二樓那一桌風華正茂的公子哥。
為什麼待他們比較親切呢?一來,是因為他們那位老者長輩,看著就人品貴重,這言傳身教的,後輩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二來,他們讓鈴蘭想起了自己的師兄弟們,特彆是她的狗腿子師弟宋藝,他們都正是年少愛戲弄人的年紀。
司馬瀾製止完馬廄夥計,這才走過去,見鈴蘭身邊早己擠滿了人,便挪到了她的身後。
看著比自己矮一個頭的鈴蘭,心裡卻有一種她高不可攀的感覺。
自從那件事發生後,他就時常覺得自己是個有罪之人,雙手、人格和靈魂都有了汙點。
這也是秦公帶他來洛寧縣散心的原因,希望他能在自己童稚玩樂的地方,放下執念、釋懷過往、找回初心。
穿過小門進到院裡,眾人便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賈掌櫃和柴房夥計一起瑟縮著躲在柴房的小角落,用手護頭,鼻青臉腫哭喊道:“彆打了!彆打了!再打就死人了!”
他們的身前,則是手拉彈弓的晴安、手舉拐杖的晴安爺爺、幾條齜牙咧嘴呈進攻姿勢的大黑狗,嘴裡甚至還殘留著撕咬下來的衣片。
再外邊一點的,則是牽著晴雪在勸架的店小二文穀。
鈴蘭和司馬瀾一眾人,原本還神色緊繃,一見此情此景,頓時鬆了一口氣。
鈴蘭:“哎呦,還真是豬啊、雞啊跑出來了。”
司馬瀾:“怎麼這麼不小心?”
“沒事了沒事了。”
“都散了吧。”
碧紳:“仙子,我們一起去前麵遊湖吧,可好玩了。”
隻有馬廄夥計撲過去大喊道:“賈大哥,你沒事吧!”
賈掌櫃噴道:“廢話,我看著像沒事嗎?怎麼現在才來?”
他在心裡啐道,要不是這兩天賭場那幾個不懂事的侍女找死逃跑,人手都調出去找了,自己何至於這麼狼狽,等逮著了定要她們好看。
“不是你讓我,不管聽到什麼動靜,都彆開門的嗎?”馬廄夥計誠實道。
“你個蠢貨!唉......”賈掌櫃無言以對。
這時,晴安轉過身瞅了瞅門外,鈴蘭和司馬瀾他們這才發現,晴安的臉明顯有一邊紅腫著,嘴角也有血跡。
而且他的衣服雖是粗布麻衣、縫滿補丁,卻一直是整潔乾淨的,此時上麵卻有很多混著血和沙土的痕跡,明顯剛剛被打得不輕。
是誰打的,不言而喻,居然對小孩下這樣的狠手?
鈴蘭一開始進客棧時,還以為賈掌櫃對她,就隻是想宰宰客,現在看來應該沒這麼簡單。她立馬走過去,輕拍了下晴安的肩,道:“來,我幫你看下傷口。”
沒曾想卻被晴安一把按下手,隻聽他道:“你看著好小哦。”
鈴蘭一下子就噎住了,現在連小孩都敢質疑她的資質了嗎?但轉念一想,自己隻會一些急救延年的道術,確實不懂醫術,怕什麼質疑。
於是理直氣壯道:“小什麼小,治你的豬頭臉夠用了。”此話一出,把在場很多人都逗笑了,包括晴安爺爺,這老人家心也是有點大。
鈴蘭是想著先檢查一下,嚴重的話再帶他去街上找大夫。畢竟她的道術,比一般的蹩腳大夫還是要厲害些的。
這時秦公和司馬瀾也走了過來,兩人竟是不謀而合,隻不過司馬瀾是為了替鈴蘭解圍,秦公則是為了晴安。
秦公來得晚,一群年輕人都跑沒影了,他還沒邁進院子。
他原本並沒有留意到晴安,聽到鈴蘭說話後,這才看到晴安這有點彆彆扭扭的樣子,就明白他不是嫌棄鈴蘭小,這是害臊了。
晴安大概是覺得,仙子是跟自己同齡的異性,男女授受不親,不好意思在她麵前脫衣服,更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血淋淋的屁股。
畢竟仙子看著就比他大個那麼三兩歲,還長得這般貌美,但凡是個自尊心重的男孩子,都會有這個反應吧。
現場竟隻有秦公注意到了晴安的情緒,而且兩人還素不相識,他該是個多溫和細心的人啊。
當然,也有熟能生巧的原因。畢竟,身邊圍著的少年們,都是他陪伴著成長的。
司馬瀾則是覺得,秦公醫術高超,仙子肯定也不賴,你小子挑什麼挑?
司馬瀾深知第一印象很重要,邊走就已經邊在整理衣服發型了,雖然原本就已經很整齊得體。
要是讓他知道鈴蘭早就見過他,並對他的外貌高度認可,怕是嘴角都得壓不住。
將臉上表情調整成自認為更親和、更帥氣些的狀態後,又默默清了清嗓子。
低頭看了眼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後,這才從後麵輕輕拍了拍鈴蘭的肩,道:“讓秦公來吧,他醫術很好的。”
鈴蘭聽著,聲音是少年的稚氣,夾著一絲絲磁性,很特彆的音色。
回頭往肩上一瞧,噫,好醜的墨玉扳指。
要是讓司馬瀾知道,他千萬般整理儀容儀表,結果第一印象在墨玉扳指這就扣分了,估計得鬱悶好一陣子。
不過鈴蘭瞧著,怎麼有點眼熟?
再一抬頭,是一張溫潤如玉的少年臉龐,正淺淺笑著。雖然有在努力讓自己瞧著平易近人,但眉宇間的傲氣和智慧,卻是藏不住的。
欸?是那位獨自坐在垂柳窗前的青衫貴公子,他居然也在?
嗯,正臉比側臉還帥。但不是那種很有視覺衝擊力的帥,是那種周正的、寧靜的、潤物細無聲的帥,一看就很有教養和風度。
司馬瀾也終於如願地近距離對上了鈴蘭的正臉:嗯,鵝蛋臉,芙蓉麵,朱唇皓齒,比他想象的還要更驚豔絕塵。
忽閃忽閃的眼睛,圓圓大大的,竟比那天穹星月還清透靈動。頭上綁著的雙掛垂髻也超級可愛,就是空了些,讓人想親手綴上些寶鈿花釵。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一瞬,司馬瀾雖想再這樣多看一會,但還是理智地選擇了推動一下進度。
他將放在鈴蘭肩上的手移下來,掌心側放、拳頭微握,伸到她手肘邊,“起來吧,我扶你。”
十分紳士,鈴蘭卻之不恭,便將手搭在他小臂上,由他扶著站起身。隔著寬鬆的衣袖,仍能感覺他溫熱的體溫,和硬邦邦的健壯肌肉。
她這才又看了看旁邊的秦公,原來你們是一家的啊,那乾嘛不坐一起?
當然,鈴蘭什麼都沒說,就隻是對著他倆禮貌地笑了笑,而後老老實實答了一聲“好”,她當然相信秦公更能妥善處理此事。
晴安還是搖了搖頭,拒絕道:“我還得打他。”說完又立馬支起彈弓對準賈掌櫃,嚇得他嘿嘿亂叫。
“你不用對著他,我替你抽他。”碧紳邊說邊卷衣袖,被秦公打了一下後,委屈地撅著嘴瞅了瞅他。
這模樣跟鈴蘭的師弟宋藝就更像了,她忍不住偷偷抿了抿嘴。
“去,讓大老爺給你瞅瞅。”晴安爺爺給他下命令道,而後對著秦公畢恭畢敬做了個揖,“孩子就麻煩你了。”
“欸,舉手之勞。”秦公也回了個禮,而後牽著晴安到旁邊的柴火堆後麵去了。既然爺爺都發話了,秦公看著也是慈祥親切得很,晴安便老老實實照做了。
很快,原本在屋裡的一名少年,提了個藥箱重新邁進柴房,遞給了秦公,隻聽秦公喊他小五。
而這個小五,和其他司馬瀾的隨從不同,他一直是護在秦公身邊的,表情神態也最像秦公。
鈴蘭心說竟不知他是何時出去的,又是去了哪,這麼快,八成是去隔壁馬廄。
這時,原本圍在門口的幾條大黑狗突然集體跑到院子中,神色驚慌、狂躁不安地大聲叫喚了起來,而後衝出了沁香園後門。
而在沁香園西北麵的林子裡,有一大團黑煙正在凝聚成型。從原本晴安看到的虛影,逐漸化成了實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