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男孩不知道那團黑煙是什麼,但他直覺那一定是很不詳的東西。
原來他剛剛便瞧出來小文哥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但看他忙得滿身大汗、累得有些暈乎乎的,便也不好再多糾纏。
小文哥和客棧於他而言都很重要,他摸了摸彆在腰上的麻布袋,裡麵有彈弓和小石頭,就想著把妹妹送回家再返回來。
沒曾想剛拐個彎,就碰見出來尋人的爺爺了。把正在啃包子的小妹往爺爺身邊一推,轉身就跑。
沒跑幾步,又折回來往爺爺手裡塞了自己那半個肉包子,說了一句“爺爺快趁熱吃”,便徹底一溜煙跑了。
到沁香園大門後,他便躲在客人背後,貼牆貓著腰爬進來,沒想到視野受限,居然撞到人腿上去了。
“抱歉抱歉,我這就領他出去。”文穀先是膽戰心驚地望了眼賈掌櫃,心知這個月月錢又得扣了,而後連忙走過去拉他胳膊往外帶,“晴安你怎麼又回來了?你妹妹呢?”
“小文哥你彆管了!”由於文穀手上還端著茶壺,晴安個頭也不比他小多少,一下子就掙脫開了,飛快往樓上跑去。
他剛剛看到那團黑煙就是往那個方向竄進去的。
店小二文穀雖心急,但還是先手忙腳亂將手中的茶壺擱下,不然月錢都不夠賠的。
提腳欲追的時候,賈掌櫃將他一把揪住,惡狠狠盯著他小聲道:“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追去乾什麼,陪他玩抓迷藏嗎?”
而後像會變臉似的,對著那一桌嗆聲的客人溫聲道:“兩位貴客,大人有大量,這就給您重新上一壺好酒。”
言語間便把文穀推向廚房方向,“還不快去,手腳麻利點。”
“這還差不多......”那桌客人勉強作罷。
賈掌櫃操起雞毛撣子,氣衝衝提腳就上二樓。
他雖不想破壞自己在大家麵前的良好形象,但比起生意被攪和、財路被斷,偶爾嚴厲一點也無妨。
其實,壓根就沒多少人,真正關注、在意過他。他的人生,其實並沒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多的觀眾。
他一眼便瞥到了中間的文人騷客們,輕蔑地哼了一聲。
他其實並不喜歡他們,點的東西最少、待的時間最長,要是人人都和他們那樣,生意還怎麼做?
倒是一點都不記得,店裡生意冷清的時候,是他們一直在下午茶時間過來捧場的。這沁香園二樓賞湖區的風潮,也是他們帶起來的。
扭著屁股來回轉了一圈,心說又是晴安這個死小鬼,今天逮著了非得好好教訓他不可,讓他知道這間客棧到底是誰的。
想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腳步頓了一下。
突然,就在青衫公子坐著的窗前,有一雙芊芊玉腿從天而降。
飄揚的淺紫色布片與垂柳纏繞了好一會,在主人踮著屋簷跳下去的時候,還沒來得及落下來。
青衫公子甚至在她上衣被蘭花枝勾起的瞬息,看到了白花花的細軟腰肢、以及軟綿起伏的腰窩。
他原本有些落寞的雙眼,頓時變成震驚和擔心。他急忙將身子探出窗外,就見一名身著淺紫紗衣的窈窕少女利落著地,往街上跑去。
他這才鬆了口氣,原來是修行世家的仙子。仙子他是見過不少的,但是技藝如此超然、風姿如此明豔動人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宛如蝴蝶輕點枝頭,連一磚一瓦都沒發出聲響。動作乾淨利落、姿勢柔中帶剛,那是一種迸發著強盛生命力的美。
正是鈴蘭。
鄰桌幾名少年見他突然起身,立即問道:“司馬瀾公子,怎麼了?”
他這才回過神來,後知後覺自己的臉頰和耳根早已微微發紅發燙。
他嘴角噙著笑,望著鈴蘭背影消失的方向,自語道:“沒事,我好像占人便宜了。”
“啊?你說什麼?”幾名少年沒聽清。
“我說,窗外的風景真美啊!”
這時,負責二樓的店小二嚷了一聲,賈掌櫃回頭一看,竟是晴安已經將三樓巡視了一圈,偷溜著下來了。
難怪在二樓找不著他,賈掌櫃一瞧,拎起雞毛撣子衝過去,右手好幾次都差點揪住他,畢竟兩人是迎麵撞上的。
晴安原本還打算把二樓巡一遍,眼下看來是暫時實現不了了。他急中生智,跳起來順著樓梯護欄向一樓滑溜了下去,於是賈老板撲了個空。
由於他太胖了,又心急抓人,在一樓最後幾節樓梯一踩空,便滾了下去,摔了個屁股墩。
樓上樓下頓時哄堂大笑,隻有店小二文穀嚇得臉都綠了,急忙跑過去扶起他,眼睛卻盯著晴安逃跑的方向,隻望這臭小子趕緊從亮堂的正門溜出去才好。
發現他竟是往晦暗的後院方向跑,頓時兩眼一黑。那後院可不比堂前,就賈掌櫃這種人前人後兩副麵孔的人,難保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而且那裡還有他的親信夥計,再加上賈掌櫃和晴安父母的關係......
不得不說賈掌櫃不僅身子敦實,情商、表情管理也是個厲害的。
起身先是狠狠甩開文穀扶著自己的手,而後竟哈哈笑著向一樓、二樓多個方向作揖道,“大家笑口常開、笑口常開,今後請多多光臨哈。”
發現晴安竟是自投羅網往後院柴房方向跑,眯眼冷哼了一聲。
長著一副肥頭豬耳的愚人相,卻是個善於偽裝和算計的。客人全當他是在和小孩嬉戲打鬨,沒人知他臉上笑著,心裡卻已經起了歹念。
他一抵達後院,臉上掛著的假笑立馬卸下,下令柴房的夥計關門放狗抓人。
天色漸暗,司馬瀾一行人起身下樓,幾名少年都是約17、8歲的樣子。
他們坐得偏,加上平日裡一向遠離市井瑣事,故而對客棧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也不感興趣。隻知道大家貌似都很歡快,無事便好。
原以為一群少年身形相仿,沒想到站起身來,司馬瀾比其他人至少高出半個頭。身形挺拔、儀態穩健端正,氣度非凡。坐著時像個舞文弄墨的,走起路來倒更像個武將。
引得樓上樓下紛紛側目,還有女子在一臉嬌羞地竊竊私語,甚至連剛剛和晴安嗆聲的那一桌客人也看呆了。
同行的墨綠錦服老者同他說道:“司馬瀾少爺,先回府吧,都收拾好了。”
司馬瀾道:“秦公,你們先走,我想在這附近轉轉,好多年沒回來了。”
秦公心說:“大白天的時候不逛,現在逛?”但還是道,“讓他們陪你吧,年輕人能玩一塊。”
身後幾名少年聽言,立馬認同地點了點頭,他們也想出去玩。
司馬瀾會意道:“秦公不必如此憂心,這裡很安全的。”
又對身後幾名少年道,“你們想自己出去逛逛也行,但是不許鬨騰、打擾了鄉裡鄉外,也不要去賭場煙柳之地。”
“是!公子。”幾名少年聽言開始有些小小騷動。
從小便各種武術訓練、規矩約束加身,直到13歲跟了司馬瀾,日子才漸漸自由了些,他甚至還會給他們買很多好吃、好玩的新奇玩意。說是主子,倒不如說是個兄長。
司馬瀾想了想,補充道:“跟我外祖母說,我和朋友約了飯了,不必等我。”又表情為難地苦笑道:“也彆再留一大鍋飯菜給我當夜宵了。”
“是,老夫明白。”
“不,你不明白......”
幾名少年在後麵抿嘴偷笑,昨晚司馬瀾才向他們展示了自己的小肚腩,他當時抓狂道:“我才來一周!就一周!”
司馬瀾突然想到,如果他像剛剛那名仙子那樣從天而降,怕是這二樓的屋簷都要被他給踩塌了,不禁苦惱不已。
身形體態倒是其次,影響了武功精進那可就是大事了。
就在這時,鈴蘭廂房的桌子上,她羅盤裡的蝴蝶又開始撲朔著翅膀繞著羅盤飛起來了,而後漸漸由半透明變成墨色,定在了西北方向。
看這墨色的濃度,品級應該不低。
這就表示,夜黑風高的,有非人之物潛伏在沁香園的西北麵了。而鈴蘭並沒能及時發現,因為她自剛剛在窗戶那被司馬瀾瞧見躍下街,就還沒有回來。
出了沁香園大門,拐到左邊側門,是後院的馬廄。司馬瀾一行人過去牽馬,馬廄和柴房之間有一個小門連接著,此時那小門後麵竟是劈裡啪啦、喧鬨不止。
馬廄的夥計見秦公駐足凝望,連忙解釋道:“這後院啊,這邊馬廄、中間柴房、再過去是養畜禽的,可能是豬啊、雞啊沒關緊跑出來了,不打緊的。”
“哦,這樣啊。”秦公沒養過什麼豬啊、雞啊的,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也不敢貿然行動,怕妨礙了彆人理家務事。
司馬瀾他們一夥年輕人更是沒養過,就在他們打算假意牽著馬出去、再偷偷翻牆上去查看的時候,一名淺紫紗衣的少女跳躍著進門了,手裡還捧著一袋蜜餞果子。
原來,鈴蘭方才去二樓巡看完回屋,站窗戶邊喝水的時候,忽然看到街上好像有師父和同門們的身影,她一歡喜,便顧不上彆的了,立馬跳下去尋人。
可惜跑到街上找了一路,一無所獲,她隻好沿途買了包蜜餞安慰一下自己受傷的心靈。
司馬瀾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無意識地嘴角揚起,因為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傍晚那名被自己占了便宜的仙子,內心也不禁有些欣喜和緊張。
畢竟是他活了這17年來第一次占人便宜,那畫麵簡直是記憶猶新、曆曆在目,閉上眼睛都能自動播放的程度。
雖然嘴上沒明說,但他清楚自己此番想去夜遊的目的。
自從看到鈴蘭從窗邊躍下後,他就越來越坐不住,心裡隱隱冒出些沒來由的不舍和不甘,這才想著四處逛逛、碰碰運氣。
沒想到天公作美,拐個彎的功夫,仙子又像一隻翩翩蝴蝶闖進他的視線裡。連這半年來心裡壓抑已久的陰霾,都被這兩次突如其來的相遇衝散了不少。
雖然眼珠子一直跟隨著鈴蘭,但這會天色已暗,壓根就瞧不清楚。
在側門懸掛的燈籠的映照下,鈴蘭每走一步,臉上的光影就發生一點微妙的變化。沾著一大塊糖霜的嘴角、起翹的鼻尖、纖長的睫毛。
司馬瀾努力想要看清她的雙眸,但她的眼睛卻始終被掩於陰影之中。
那一群少年裡,離得最近的碧紳,先是轉了轉胸前繩子掛著的、大概隻有中指大小的竹哨,隨後湊到嘴邊,一陣空靈輕快的哨音流出後,他花癡喊道:“哇,大美女!”
他雖長得俊俏,卻是痞壞痞壞的,像書塾裡愛賤兮兮揪小姑娘辮子那種。
顯然,他是這群少年裡,最愛戲弄女孩子的那個。但其餘少年,也都被這朦朧的氛圍感給吸引住了,或者說是好奇。
隻有站在秦公旁邊的林浩,發出了直男式的吐槽:“看得到嗎,就大美女了?”
他言語直,長得也硬朗,是所有少年裡皮膚最黑的。他的腰間,掛著一支就巴掌大的、鼓鼓囊囊的精致小酒袋。
這兩人有著截然相反的擇偶標準,碧紳喜歡臉蛋漂亮的、林浩則喜歡有才能的。兩人都對對方嗤之以鼻,一個嫌對方膚淺,一個嫌對方假正經。
直到有一天,司馬瀾恰好路過,聽到他們的爭執,發出了靈魂拷問:為什麼不找個又漂亮又有才能的,他倆才當場傻眼。
隨後又互指對方:“他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