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1 / 1)

上山有道 小小玉笙 4421 字 3個月前

永楚年間,正是兵荒馬亂、妖魅橫生的年代。

這時候,遠離經濟、政治、軍事重地的諸多城鎮,反倒顯現出優勢來。就比如這鳳州,除了偶爾鬨鬨邪祟,小老百姓們日子過得也算安定溫飽。

鈴蘭,是這鳳州清遙鎮的清遙山上,道觀裡的一名小仙師。

此時,她正和自己的師父白川,以及諸多同門們,從南方一處小鎮雲遊歸來。

這一路,有苦有樂,收獲頗多,大夥都是樂嗬嗬的。

誰知樂極生悲,途中恰好遇到為躲避戰禍從北方遷徙而來的流民隊伍,場麵有些混亂,師徒幾人就走散了。

這三伏天的,鈴蘭好不容易跋山涉水,穿越無數荒山野嶺,終於隻身趕到了這鳳州的洛寧縣。

抬頭望著鄉鎮牌坊,忍不住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由於嫌重,乾糧就都是師弟宋藝替她背著的。這三日奔波勞累,在路上摘野果子吃的時候,她就總忍不住想抽死自己。

此時距離清遙山,還至少得有半天腳程。

以鈴蘭現在的身體狀態,絕對是望塵莫及的。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是一個沒苦硬吃的人。

現在就想先找個客棧好好吃頓飯,睡一覺。再回清遙山見師父和同門們,也不知道他們回去了沒有。

鈴蘭雖已入道6年,但獨自一人時,卻仍改不了大小姐架勢,一路上就沒有能入她眼的飯店客棧。

當然,有同伴在的話她就老實了,風餐露宿,不在話下。

突然,瞥見前方有一座名為沁香園的大客棧。

這沁香園,雖比不上皇都大邑的大酒樓,可也是這方圓百裡最大、最豪華的客棧了。

今兒個,更是這幾個月來罕有的賓客盈門、熱鬨非常。賈掌櫃那張油膩的臉簡直都要笑爛了,算盤撥得劈裡啪啦響。

店小二文穀,這一下午都忙得暈頭轉向。提水桶經過時,看他那似白蘿卜般的手指從未如此靈活過,不禁注目“哎呦”感歎了一聲,被他踢了一腳後便又滾去乾活了。

鈴蘭一下子就被沁香園那張燈結彩的闊氣樣吸引住了,進店就拍桌怒點了最貴的飲食套餐和最上等的廂房。

賈掌櫃原本還對她風塵仆仆的模樣有所鄙夷,畢竟她這一路,先是和搶她包袱的流民乾架、又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降伏了一隻豬妖的,衣服早就又臟又破。

但抬頭一瞧,這小姑娘碧玉年華、長得水靈靈的,最主要的是:就隻身一人。

剛好,前兩天他張羅的賭場,有幾個找死的侍女逃跑了,到現在都還沒抓回來。

賈掌櫃那被肥肉擠得幾乎瞧不見的眼珠子,立馬投射出一道不善的視線,貪婪、算計、輕賤,又迅速收回,不知在那打什麼主意。

換成尋常人,肯定察覺不到。但鈴蘭是修行之人,五感遠超常人,一下子就敏銳地捕抓到了那道眼神。

而且她行走江湖多年,被坑得多了,自然不是什麼傻白甜。

這長得活像豬妖附身的,怕是要搞事情,最近是和豬犯衝了不成?

隻身在外的年輕女子,真是到哪都跟刀俎上的魚肉似的。前兩日剛被流民搶包袱,現在就又被盯上了。

鈴蘭這人,一向是彆人怎麼對她,她就怎麼還回去。彆人耍陰招、她就還陰的,彆人吵吵動手、她就正麵乾。

可謂是素質忽高忽低,時有時無,若隱若現。

但現在僅憑一個眼神,也不能拿他怎麼著吧?

為了避免接下來會陷入一係列愚蠢又麻煩的事情中,鈴蘭立馬解了腰上寶劍,十分不客氣地丟到櫃台,並故意暗中使力壓到賈掌櫃那搭在賬本的左手上。

賈掌櫃的左手和臉立竿見影地紅了,鈴蘭很滿意,笑著道:“劍鞘有些臟了,麻煩掌櫃幫我擦乾淨,和飲食一起送到廂房來,費用一起結。”

並在心裡暗暗罵道:老登,再敢惹我你可就非傷即殘了。

“沒...沒問題......”賈掌櫃邊忍著疼把劍挪開,邊在心裡咒罵道,小姑娘家家的,拿的什麼破劍!這麼重!

仔細一瞧,這劍鞘和劍柄上,隱隱鑲嵌著許多的紫鈴蘭花和蝴蝶,材質似琉璃似美玉,和底下金屬凜冽的寒光相互交融,剛柔並濟。

這材質上乘、做工精細、絕非凡品,恐怕不是普通平民百姓能持有的。

而且這麼重的劍,他一個大男人兩手拿都費勁,剛這小姑娘竟是一手拿的,還被她拿得好似輕飄飄的樣子。

幾番思忖,他終於在心裡壓下了些許念頭。但竟也覺得到嘴的鴨子飛了,有些不甘心。

很快,寶劍和飲食便送到了廂房。

鈴蘭吃飽喝足、洗香香,倒頭就睡。

過了好一會,大門前跑來兩個粗布素衣小孩,男孩衝裡頭大聲嚷嚷:“小文哥,有一大團黑煙跑進去了!”

男孩年約12、13歲,身形單薄高瘦,腰杆子卻挺得很直,眉眼帶著一股機靈乖張勁,一看就是個犟種。

他左手緊緊牽著他妹妹,矮他半截、頂著一張圓嘟嘟的小臉蛋,甜甜糯糯、懵懵懂懂的。

單看長相、神情,完全不像一家人,不知道的還得以為他哥把她拐賣了。

這裡他可熟得很,每天早中晚都要從這大門前巡上那麼一兩回的。

店內人聲喧嘩,無人應答,男孩又焦急地喊了幾聲,左腳在門檻欲邁不邁。

“欸欸欸......”店小二文穀一聽到聲音連忙把帕子往肩上一甩,像一隻撲騰的老母雞般上前攔住,“這後院生著火做飯燒水呢,有黑煙很正常。”

他心說還好趕上了,要是真讓這兩小孩瘋跑進去,賈掌櫃非得罵死他不可。

“不是做飯生火的煙,是好大一團,這樣的......”男孩鄭重其事地抬手指著茶樓內,似乎嫌自己說不明白,於是鬆開小女孩用雙手比劃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文穀心想小孩子或許看走眼。況且這太陽還沒有落山,店裡頭這麼多人,要真有什麼臟東西混進來,早就有人發現了。

他邊回頭偷瞄賈掌櫃,邊從懷裡掏出個有點殘缺的肉包子,掰開給了他倆一人一半。那是他剛收拾桌子時客人剩下的,就被咬過一口,他便自個藏起來了。

本想打烊後自己帶回家,不過也罷,今天客人這麼多,一會肯定還能再偷摸打包點其它的剩飯剩菜。

“快帶妹妹回去,晚了你爺爺該擔心了。”文穀揚了揚手,“快去。”

看著這兩小孩的背影,不由想起他們的父母,搖頭歎了口氣,而後快步回店裡忙活了。

此時正是喝下午茶的時間,沁香園這邊的二樓賞湖區,還有文人雅客在品酒吟詩。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

“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當然,這絲毫不影響鈴蘭在三樓睡得跟頭死豬一樣。

突然,她置放在茶桌上的蝴蝶羅盤發生了變化。蝴蝶羅盤的底部以五行八卦、天乾地支為刻度,頂部是一層玻璃,裡麵棲息著一隻半透明的蝴蝶。

此時蝴蝶突然扇動起翅膀,飛快地繞著羅盤飛了一圈,期間不停變換著顏色,從銀白到墨色。

鈴蘭猝然睜開雙眼,起身走到桌前。

這時,蝴蝶羅盤突然歸於平靜,鈴蘭盯著看了好一會,嘟囔道:“稍縱即逝啊,那管不了咯。”

因為鈴蘭隻能管長期在人界逗留的妖魔鬼怪。

而蝴蝶羅盤這種稍縱即逝的異動,多半是陰曹地府、各路鬼神剛好路過人界引起的。他們對人界無害,大路朝天、各走半邊,鈴蘭管他作甚?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這妖魔鬼怪有主,突然被主人收起來了。

鈴蘭想了想,操起家夥開門下樓。

這沁香園的東南麵臨湖,於是二樓的這一麵都開了極大的窗,顧客可以在飲酒品茶的同時,欣賞絕美的湖景。當然,茶位費也相對高些。

剛剛蝴蝶羅盤指著的方位,便是這二樓東南麵。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鈴蘭悄悄躲在木柱子後麵,暗中觀察著每一位顧客。

最左邊窗戶,窗外垂柳飄揚,獨自坐著一位身著青衫、腰佩美玉的貴公子,頭發高高束起,以銀製束發冠為飾,邊飲茶邊望向窗外。

也不知是累了還是有心事,神色有些落寞。

鈴蘭立馬眼前一亮,說實話,除了她自己的同門師兄弟們,她還沒見過衣容氣度這般不俗的公子哥,臉蛋也是俊俏得很。

就是,嗯,他左手拇指上帶著的那一枚厚重的墨玉戒圈,和他這一身素雅青蔥的裝扮不太配,就像是下人誤把祖父的扳指給他戴上了。

不然真是難以想象,一位風華正茂的清俊少年郎,居然會喜歡這種點綴著南紅瑪瑙和黃金的中年土豪風。

再一瞧,鄰桌坐著一名古稀花甲之年的老者,身著墨綠錦服,氣質沉穩內斂。

鈴蘭不由想起了自個師父白川,也不知道他老人家這三天有沒有惦記她。

老者桌上還有五名少年,是和左邊的青衫貴公子一樣,身形高挑挺撥、模樣俊俏的公子哥,但表情動作明顯歡快跳脫得多,應該是老者的孫子、孫侄之類的。

鈴蘭立馬眼神又是一亮。一個家族裡,能湊齊這麼多儀表堂堂的少年郎,真是祖上蔭庇,老者應該做夢都會笑醒吧。

嗯,應該是洛寧縣這裡的經商世家吧。

再中間一點的,就是文人雅客們,他們將幾張桌子拚在一起,正在吟誦、鬥詩、比書法繪畫。

再往右一點,則是一桌商人模樣的客人。和旁邊幾桌有些清閒的客人比起來,他們顯得有些風塵仆仆、言行舉止粗放了些。他們點了一大桌好酒好肉,正在大快朵頤。

接下來的幾桌,就都是些一團和樂的尋常百姓了,席上老人小孩都有。

見這些客人眉宇間都沒有圈養妖魔鬼怪者該有的煞氣,身上也沒有攜帶什麼不乾不淨的邪器,鈴蘭便轉身回三樓廂房了。

應該就是鬼神、鬼差們恰好路過了吧。

“怎麼做事的?讓這種小乞丐跑進來!”這時,一樓一名看似腰纏萬貫的中年男子爆喝一聲,“咚”的將酒盅摔到桌上。

“就是,我們花了那麼多錢,連乞丐都能進來,跟街邊小攤有什麼區彆?”同桌另一名男子也幫忙嗆聲道。

“我不是乞丐!”竟是剛剛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