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1 / 1)

大唐拾異錄 振羽飛 3985 字 3個月前

她皺起眉頭,掃向赴宴的吉時,竟是明日七月十五子正,正常人家誰會選擇在中元節當天成親,到底是妖怪,百無禁忌。

她又看向赴宴的地點,頓時難住了。

那是位於長安城最南端的大安坊,她住在長安城最北的大明宮,這一個城南一個城北,來回一趟少說也得三個時辰,就算自己跑斷腿,恐怕也很難在報曉鼓響起前趕回來。

她回想起上次跑一趟青龍坊已是累得幾天不想下床,這次竟是比青龍坊還遠的地方,不禁唉聲歎氣。

若非是騎馬,自己絕不能在報曉鼓響起前趕回大明宮,可若是要騎馬,難免會碰上巡街的金吾衛,若是碰上金吾衛······

剛回長安的長公主被人抓到宵禁期間出現在大街上,她咽了口唾沫,這後果,她想都不敢想。

鸝兒見她愁眉不展,不禁問起緣由。

雖不抱希望,李玄玄還是開口問道:“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不受宵禁的約束呢?”

“這還不簡單。”鸝兒立馬答道:“奴婢記得隻要持有犯夜的令牌,夜裡便能在長安城暢通無阻。”

“犯夜的令牌?竟還有這種好東西?”李玄玄雙眸一亮,追問道:“要如何獲得?”

鸝兒剛要回答,腰後的軟肉就被雀兒狠狠一擰,霎時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扭頭見雀兒正神情嚴厲地瞪著自己,便訕訕閉了嘴。

雀兒說道:“犯夜的令牌都是聖人親頒的,且隻頒給有需要的臣子。”

見李玄玄正要張嘴,她的語氣又淩厲了幾分:“長公主就彆想了,聖人是不會給你的。公主才回長安不久,切莫多生事端,萬一落人口舌,不但影響自己清譽,還會連累到聖人。”

不知怎的,雀兒分明也沒有比她大多少,可當她就這麼微勾著身子,叉著腰,仰起臉定定地瞪著你時,竟比宮裡那些久經風霜的嬤嬤還要唬人。要知道,當今能讓她感到畏懼的人,除了師父葉法善也就隻有她的阿耶與三哥了。

不愧是先後受母親與兄長調教過的人。

她咽下要說的話,賠笑道:“雀兒放心,我隻是好奇問問而已,沒做它想。”

有需要的臣子······李玄玄心裡生出一副麵孔來。

難怪那夜他敢跨越半個長安城對自己窮追不舍,也不見他有絲毫顧忌那些巡街的金吾衛,竟是有這種好東西帶在身上。

明日是中元節,三哥定會攜群臣在三清殿舉行齋醮科儀,真是祖師爺助我。

她沉下臉,哂笑起來。

七月十五當日,聖人李隆基帝幸三清殿道場,親受法籙,以祭告神靈,祈求消災賜福。

這是他自登基後主持的第一個儀式,場麵恢宏壯闊,三清殿內搭起數十丈玉鏡台,台上焚香散花,香煙直衝雲天,台下祭品層層相疊,誦經聲響徹雲霄,三省六部的官員聯袂成蔭,浩浩蕩蕩數千人,從殿前一直跪到殿外。

這場盛大的儀式持續了四個時辰才結束,底下的官員早已餓得饑腸轆轆,散場的鐘一響,人群立即向三清殿外散去。

裴知行還未走出三清殿,便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走在他前頭的杜德海回過頭,稀奇道:“知行,你也會抱恙?這倒是奇事,可要老夫批假讓你回府休養一日?”

裴知行搭著眼簾,對這幾個突如其來的噴嚏也感到莫名其妙,他淡然道:“無妨,下官並未感到任何不適。”

杜德海樂得胡子一顫,笑道:“許是哪位小娘子在惦記你也說不定。”

裴知行不屑於反駁,隻斜睨他一眼,這一斜,餘光便瞥見廊下一抹披著道袍的紫色身影,頓時眼皮抽了筋似的直跳。

她怎麼會在這裡?!

那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廊柱後,挨個兒瞧著散場的臣子,在對上他的視線後,更是唇角一勾兩眼放光。

一陣心悸傳來,裴知行立馬移開視線,莫名覺得大事不妙。

正如苟稷所說過的,有她出現的地方準沒好事發生。

裴知行心底暗暗默念,可彆是衝自己來的。

可她偏偏要與他作對似的,那身影理了理衣袍,端正一番姿態,迎麵朝這邊款款走來。

這更是讓他猶如摔進蓖麻叢中,渾身針紮般難受。

幾日前被惡鬼追殺的荒唐經曆他還未完全消化,她又想整什麼幺蛾子。

裴知行當下便生出一種拔腿就走的衝動。

顯然,走在他前方的苟稷也是這樣想的。

還不等李玄玄走近,苟稷腰板突然一顫,腳底拐了個大彎避開她,引得後頭的同僚們一陣竊笑。

裴知行環顧四周,這裡官員眾多,又是在三清殿,她總不能在三清祖師麵前做出什麼出格言行來,且他可不想像苟稷這般遭人恥笑。

他定了定神,神色如常地跟在杜德海身後。

杜德海朝迎麵走來的李玄玄躬身叉手行禮,諂媚道:“見過長公主,公主方才在玉鏡台上的那一番淩波雅步,真是如夢如仙,堪比神仙下凡呐!”

李玄玄微微一愣,繼而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應酬的假笑:“姿態拙劣,讓杜卿見笑了。”

阿耶與三哥皆是重道之人,她自己又是道教出身,故今日的靈寶步虛由她親自上場主持,隻是祭祀的高台有數十丈高,離群臣觀禮的地方又有幾十丈遠,照理杜德海連自己的衣擺都瞧不見,竟還能認出她來。

杜德海這一點令人不得不佩服,能察覺到常人無法察覺的細微之處,並在恰當的時機表露出來,將馬屁拍得服服帖帖。

杜德海又問道:“齋醮已經結束了,長公主這是?”

李玄玄微微側身看了一眼身後的鸝兒,她懷裡正捧著一支卷軸。

“本宮前幾日手抄了一份《太上三官經》,方才忙於持禮,現在想起,正要帶給聖上。”

杜德海趕忙識趣地讓到一邊,站在他後方的裴知行也同樣為她讓道,但雙眸還是警覺地盯著她。

杜德海搓搓手,笑嘻嘻地承讓道:“那長公主先請。”

李玄玄點點頭,目不斜視地徑直朝前方走去。

在經過裴知行身旁時,她瞅準時機,故意嬌嬌一聲輕呼:“哎喲~”

便軟著身子向他身上栽去。

豈料裴知行早就對她有所防備,還不等她栽到他身上,他一個轉身,腰間叮當作響,眨眼便退至離她一步遠。

這倒是出乎李玄玄意料,她本以為裴知行至少會假惺惺地搭把手,這下沒了支撐,她來不及調整姿勢,不得不紮紮實實地栽倒在青石板路上。

那聲不大的叫喚聲本沒人注意,但這一摔倒是將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一時間,殿前所有文武百官動作都戛然而止,目光齊刷刷朝這邊射來。

長公主這一跤摔得太過突然,李玄玄身旁的幾位一時都未反應過來,還怔在原地。

李玄玄趴在地上摔得不輕,她幽幽的聲音從石板路上傳來:“咳咳,本宮素來聽聞裴少卿不是憐香惜玉之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杜德海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環顧四周,見同僚們正盯著這邊,趕忙舉起雙臂誇張地疾呼一聲:“長公主!您沒事吧?!”邊向她奔去。

跟在李玄玄身後的鸝兒與雀兒這才回過神,她們倆連忙將自己的主人扶起,一個輕聲安撫她,一個迅速為她整理好裙擺與歪掉的玉冠,儘力將難堪降至最小。

裴知行則後退一步,離她更遠了些。

這小娘子果然沒安好心,她在屋脊上都能如履平地,不可能會在這平坦的石板路上絆倒,還好自己方才有所提防,否則定會遭她栽贓陷害。

他鄙夷地冷嗤一聲。

什麼下三濫的招數,也敢用在自己身上,也讓你知道本官不是吃素的。

他遠遠地站著,幸災樂禍地看著李玄玄。

在群臣麵前出了這般醜,縱是臉皮再厚的人這會也不淡定了,更何況她還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

李玄玄抬起那張麵紅耳赤的臉,衝他叫嚷道:“好你個裴寂,看見本宮摔倒也不扶一下!竟敢讓本宮在眾目睽睽下出醜!”

杜德海仔細打量了一下長公主全身,見並沒有摔傷,稍稍放下心,便也跟著附和道:“裴寂,你是眼瞎了嗎?長公主在你身旁摔倒,也不知道攙扶一下,公主的玉體若有損傷,你擔待得起嗎?!”

裴知行冷冷地看著這一唱一和的二人,連話都不願多說,隻道:“君臣有彆,卑職不敢僭越。”

說完,便拂袖而去。

杜德海趕緊躬身賠笑道:“都怪老夫平日裡管束不佳,他就是那樣的人,長公主切莫與他一般見識,請公主放心,老夫回去定當好好管教他。”

他又扶起李玄玄的手臂,想為她檢查一下手掌:“方才公主摔在如此堅硬的石板上,手沒有劃傷吧?”

豈料李玄玄臉色驟變,她立馬甩開他的手,輕哼一聲快步走開了。

杜德海恍惚間好像看到她的手心裡緊緊攥著一個東西,倒也沒多想,隻當是冒犯到她了,便趕緊在她身後探著身子賠罪道:“下官僭越了,長公主莫要見怪!”

這段小插曲隻在殿前帶來片刻的影響,不一會兒,看熱鬨的人就散開,三清殿又恢複成往日那莊嚴肅穆的樣子。

裴知行剛邁出殿院的門檻,身形突然一滯,他垂首望向腰間的蹀躞帶,上麵原本掛著犯夜令牌的地方此刻卻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