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1 / 1)

大唐拾異錄 振羽飛 3819 字 3個月前

長安皇城,大明宮,含涼殿內。

夏蟬嘶鳴,七月天氣炎熱,位於太液湖旁的含涼殿卻涼爽異常,湖邊的流水帶動扇輪,將裹挾著湖水涼氣的冷風源源不斷輸送進殿內。

殿內食案上擺放著一隻巨大的白玉托盤,盤中冰塊雕刻成的鳳凰正做翱翔之勢,周身散發著陣陣寒氣,它的腳下,各色果子堆砌得像小山一樣高。

環佩叮當作響,纖細的手腕伸過,從中挑出一顆翠綠葡萄,李玄玄觀察了一會葡萄上冒出的霜氣,遂遲疑地將葡萄送入口中,頓時被涼得打了個寒戰。

“都告訴尚食局多少次了,以後不用送冰過來,那些風扇也都可以關了,我又不怕熱。”李玄玄坐在牙床上,搓了搓手臂上豎起的汗毛,抱怨道:“我就不該住在含涼殿。”

自從八歲的那次事件後,她的身體便比常人少了三分溫度,雖算不上是大毛病,但冬天相比常人就更難熬一些。

可現在是盛夏,這樣的天氣,對她來說正正好,而這些降暑的東西便顯得多此一舉了。她又不好向阿耶與三哥明說,她才回宮不久,不想引得他們擔心。

雖然在及笄禮前出了一點兒小插曲,但好在她及時解決了那件事,所以,及笄禮完成得還算順利。

沒有任何不利的傳言流出,苟稷那日也沒有特地念錯祝詞,儘管沒能如三哥所願身著羽衣豔絕長安,但阿耶早就命尚衣局為她備好翟服,至少從那日蕭姝臉上的表情來看,效果也並不比羽衣要差。

再過些時日她便能移居新府邸,如今就先湊合著過吧,也不能辜負阿耶與三哥的一片心意。

“長公主,這些都是太上皇與聖人對您的寵愛,宮裡的太妃、妃子都沒您這待遇,要知道,整個皇城內,就屬含涼殿夏日住起來最舒服,旁人羨慕都還來不及呢!”鸝兒笑盈盈地將托盤中的水果挑到一隻玉碗裡,再將玉碗放在李玄玄手邊。

鸝兒原是王太妃的宮婢,因打碎了太妃心愛的花瓶而被發落至掖庭,一日太上皇李旦的駕攆恰好途經掖庭宮門前,李玄玄共乘,見她因不慎打翻浣好的衣物而被給使打罵不已,便一時心軟問李旦要了她。

人還算機靈,就是有些笨手笨腳的。

果不其然,她才放下玉碗,抬手的一瞬袖袍便將玉碗帶倒,玉碗摔在地上,碎片繃得到處都是,李玄玄早就料想到這樣的結局,所以在她放碗前就將雙腿盤在牙床上。

這已經是這三日以來鸝兒打碎的第五樣東西,李玄玄暗自歎了口氣,還好自己家大業大,這幾樣東西對她來說不過是鳳毛麟角,不然這點兒家產還不夠她揮霍的。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鸝兒一邊道著歉,一邊跪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將掉落在地上的果子一一拾起。

一顆葡萄頑皮地滾至香爐底下,她竟想也不想,直接趴在地上伸手進去掏,結果被香爐底座燙得驚聲尖叫,瑟瑟縮成一團。

鸝兒怔怔地呆了會,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哭喊著向李玄玄爬去,那隻才被燙著的手又不慎壓在玉碗的碎片上,免不了又是一聲哀嚎。

“長公主,奴婢太笨了!您打死奴婢算了,求您不要再讓奴婢回掖庭宮!”她拚命磕著頭,一麵號啕大哭道。

李玄玄看著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罷了,這些都是次要,心不壞才是最重要的。

她遂起身向鸝兒伸出手。

鸝兒遲疑了一會,伸手攙扶住她的手。

李玄玄抽出手來往她手背上一拍,嚇得雀兒趕緊縮回自己的手,惶恐地盯著她抽泣。

就這膽量,還說要自己打死她,李玄玄啞然失笑,再次衝她招招手:“受傷的那隻。”

她握住鸝兒的手,手心紋絡粗糙,是在掖庭宮勞作留下的痕跡,手背上又新添一道鮮紅的燙痕,所幸沒有被玉碗的碎片割傷,鸝兒怯生生地看著她,那隻受傷的手在她的注視下微微顫抖著。

她牽著鸝兒,帶她走到那隻冰鳳凰旁,將她的手背浸在融化的冰水中。

“你不笨,隻是做事急躁了些,我知道你本是官家小姐,讓你做這些伺候人的事已屬不易。”她緩緩說道,檢查了一下那處燙痕,已經沒有方才那麼紅了。

“你無須這麼急切地向我證明自己,我既要了你,便沒有再將你送回去的道理,隻是日後做事穩重些,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鸝兒默默垂著淚,死勁兒點點頭。

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雀兒匆匆走來,見鸝兒正落淚,便知她又闖禍了,剛要開口訓斥,就被李玄玄止住了聲。

“一點小事,她燙傷了,你先帶她去上點兒藥吧。”

雀兒點點頭,先將手中的一封信交給李玄玄:“今日有一封從太和山送來的書信,是給長公主您的。”

“太和山寄來的?”李玄玄聞言眉開眼笑。

雖然師父葉法善平日裡對自己不甚嚴苛,但實則關愛有加,這不,自己回長安也不過幾日,師父的書信便跟著來了,定是想自己想得緊了。

她美滋滋地接過信筏,翻轉了一麵,信筏正麵四個龍飛鳳舞的草書:吾妹親啟。

李玄玄瞬間收起笑容,像觸碰到什麼臟東西似的將信筏擲在地上。

雀兒正在給鸝兒上藥,見她這般反應,便疑惑地問道:“長公主?這封書信有什麼不對的嗎?”

不對,非常不對。

信筏上那尋常人難以辨認出的狂亂草書自己卻是再熟悉不過。

字如其人,此句話說得是一點兒也不假。

而這幾個字的主人,就如同這幾個字般毫無章法,放浪形骸。

他便是自己遠在太和山的大師兄,塗山燁。

此人舉止放蕩,為人輕浮,喜流連煙花柳巷之地,整一個不靠譜的登徒子。從小到大,自己被他坑了多少次已是數不清了,但最嚴重的一次卻是被他害得往鬼門關裡走了一遭,說起來,自己現如今這般體寒畏涼,可以說全然拜他所賜。

這個討債鬼怎麼會給自己寄信,她下山時,他明明才開始閉關。

總之,他寄過來的東西,準沒好事,還是不要搭理為妙。

雀兒為鸝兒上完了藥,起身撿起地上的信筏:“長公主,您不看看信中寫了什麼嗎?”

“不看不看,拿去燒了。”李玄玄擺擺手,不耐煩地說道。

不用看她也能猜出來,信裡寫的無非就是塗山燁新作的豔詩淫詞,美曰其名邀自己共同鑒賞,再不便是向自己討要品酒狎妓的銀兩錢。

這種汙眼睛的東西,不看也罷。

雀兒應喏,遵從她的指示,手持信筏放在燭台上方燃燒。

燭台上的火苗剛舔到信筏,便倏忽變成綠色,火焰一躥三尺高,驚得雀兒尖叫一聲鬆開手,信筏被火焰帶起飄向空中,又如同一片落葉般,在李玄玄麵前晃晃悠悠地落下來。

李玄玄冷眼瞧著飄蕩在自己麵前久久不落地的信筏,終是伸手接住。

怎麼把這茬給忘了,這塗山燁可不是一般人,應該說,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隻妖怪。

還是隻千年狐妖。

師傅本就乾的是降妖伏魔,拯救蒼生的事,卻將這樣一隻大妖怪收為自己的弟子,還是首位弟子,這事,她到現在都還未曾想明白。

不過大師兄的確是有幾分真本事在身上,就例如手中這封燒不毀的信,他定是料到自己不會看,所以即便不用火燒,他還是會有彆的法子讓自己看到信裡頭的東西。

李玄玄拿著信筏敲敲手心,掂量了半天,還是將信筏拆開了。

淫詩或者要錢都還好說,但願不是真的有事找自己,他指派的可從沒有好差使。

雀兒畏懼地盯著那封信,擔心地喚道:“長公主當心!”

“不必擔心。”李玄玄淡定地抽出信紙:“這是我大師兄寄來的,他是會一些唬人的小把戲。”

她抬眸掃了眼正朝自己好奇張望的兩人,背過身去將信紙展開。

自己已經看慣了無所謂,她們若是被這種臟東西荼毒就不好了。

然而紙上並未寫什麼汙言穢語。

潔白的信紙上,熟悉的草書卷成四團字:“肅清家門。”

肅清家門?李玄玄轉轉眼,這沒頭沒尾的幾個字是什麼意思,肅清誰的家門?難不成是我的家門?大師兄何時還學會打啞謎了,還是說有什麼難言之隱。

信筏裡還有些許厚度,李玄玄拿起信筏往手心裡倒了倒,倒出一封紅色的請帖。

這是一封婚嫁的請帖,看上去普普通通,唯一不普通的就是新娘的名字。

新娘叫作塗山玥。

和大師兄一個姓氏,姓塗山的,十之八九也是狐妖。

她依稀記得大師兄提過一嘴他還有個胞妹住在長安城,好像叫的就是這個名字。

既是大師兄的阿妹,自己回了長安也該去拜訪一下,更何況大師兄現正閉關脫不開身,成親這種人生大事,於情於理也的確該替他走一趟。

隻是這肅清家門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