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1 / 1)

大唐拾異錄 振羽飛 4087 字 3個月前

還不等他細品這種感覺,李玄玄便拉著他快步向江對岸走去。

身後傳來青鬼們的咆哮,他們不敢涉水,隻站在江岸邊對著江心的位置跳腳大罵。

“死丫頭,連鬼差你都敢戲弄,人難免一死,你遲早會落入我們手裡,到時有你好受的!”

李玄玄回過身,不甘示弱地對罵道:“分明是你們出千在先,同樣是出千,你們技不如人,還有什麼臉麵來訓我?就是到了陰曹地府,我也是有理可依!”

話音剛落,一支長戟就咻地落在她腳下,斬起一道水花,又緩緩沉入曲江中。

李玄玄趕緊閉了嘴,拉著裴知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江對岸走去。

青鬼們的謾罵聲逐漸遠去,燦爛的星河與蟲鳴聲越來越清晰。

遠離了南城的喧囂與交輝相映的火光,曲江的天空顯得格外遼闊,他們緩步走在江麵上,璀璨的流光倒映在漆黑的江水裡,裴知行低頭看了眼腳下,碎銀閃爍,他們就像是踩在深邃銀河上。

這番景象猶處夢境,讓人產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裡真的還是在長安城嗎?即便是做夢,自己也不曾做過如此離奇的夢。

恍惚間,裴知行感到有人在甩自己的手,他這才回過神,趕緊鬆開了與李玄玄十指相扣的手。

他們已來到江對岸,李玄玄踩上岸,將大雁放在地上,又活動了一下雙肩。

“好久沒這樣逃命了,還是帶著三個人,胳膊都要累散架了!”

言語間頗為得意。

見裴知行一直盯著自己不說話,李玄玄不自然地瑟縮了一下。

裴知行這人,不說話時簡直比發脾氣時還要嚇人,發脾氣時你尚且知道他想做什麼,可就當他抿著嘴,這麼直勾勾、陰森森地看著你時,你能感覺到殺氣止不住地從他身上往外冒,卻搞不懂他此刻正在打什麼歪主意,實在是叫人頭皮發麻。

他開口道:“下官見長公主逃得頗有經驗,像今夜的事,經常發生嗎?”

李玄玄點點頭,她原以為裴知行又要訓斥自己幾句,沒想到他隻沉了口氣,道:“日後彆做這種以身涉險的事,你現在是長公主,莫要給太上皇與聖人添麻煩。”

見裴知行沒有要繼續發火的打算,李玄玄試探性地問道:“裴少卿,你不生氣了嗎?”

裴知行白了她一眼,握著方才被李玄玄牽著的那隻手活動了一下,道:“長公主危難關頭都未丟下下官獨自逃跑,已經勝出絕大部分人,之前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李玄玄心中頗有怨懟,就他方才那不帶重字的亂罵一通,都夠他死好幾回了,隻可惜沒有諫言官在場替她做證,也隻能不了了之。

“倒是他們。”裴知行望著不遠處緊緊依偎在一起的二人,道:“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了?他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大概會去遍遊大唐的山河吧,做他們生前一直想做的事。”

裴知行繼續問道:“然後呢?鬼也能如我們這般生活嗎?就像生前一樣?”

李玄玄抬手撫摸著一邊小臂,思緒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默了一會,她才喃喃道:“而後······他們會去一個地方,一個又暗又冷的地方······”

悲戚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她定了定神,又揚起嘴角:“不過沒關係,他們二人互相做伴,一定沒問題的。”

說得好像你去過似的。裴知行瞥了她一眼,視線又回到那二人身上。

顧巧匠的身影化作大雁,它拍拍翅膀飛上天空,在半空中盤旋低鳴著。

鵠女仰頭不知所措地望著天空,淚珠又從她眼眶裡滾滾落下。

李玄玄上前問道:“怎麼了?你為何不和他走?”

鵠女以袖捂麵,小聲啜泣道:“我的羽毛沒了,是飛不起來的。”

裴知行微微勾腰,在李玄玄耳邊小聲譏誚道:“托你的福,她的羽毛,都在你身上披著呢。”

李玄玄責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慢慢闔上雙眼,口中念念有詞。

幾簇鮮紅的火苗從羽衣底下冒出,刹那間化作烈焰將李玄玄包圍。

“長公主!?”裴知行急忙扯下身上的襴衫,一把捂在李玄玄身上緊緊蓋住。

猛烈的火焰瞬間燒穿了襴衫,朝他撲麵而來,裴知行閉上雙眼,緊緊勒住臂彎,準備迎接劇痛的灼燒感。

良久,身上都未傳來想象中的劇痛。

裴知行微微睜開眼,火焰依舊包圍在自己身邊,正當他疑惑時,耳邊傳來李玄玄吃力的話音:“勒這麼緊做什麼?彆礙事。”

看來這又是她的那些道術小把戲,裴知行嘴角抽搐幾下,心中暗自篤定,隻此一回,日後再也不要與這女人產生聯係,否則早晚不是被她嚇死就是被她害死。

他正要鬆開手,李玄玄又輕聲道:“彆動,我還不能完全控製火焰,你現在亂動會被我的火燒傷。”

裴知行隻好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

烈焰很快將二人完全裹挾其中,裴知行卻絲毫感受不到熾熱,他眼睜睜地看著橙黃的火舌舔舐著他的下頜,卻隻感到微風般的氣流輕輕帶起鬢角的發絲。

可這確實是貨真價實的火焰,不出多久,它便將李玄玄身上的羽衣與裴知行的襴衫吞噬殆儘。

直到最後一點衣料的碎片從裴知行手中燒落,他才發現,自己正緊緊擁著李玄玄。

他猛地撒開手,後退幾步。

李玄玄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袖上的火星,抬頭打量了全身緋紅的裴知行一眼,關切道:“怎麼?燙著了?”

“沒有!”裴知行大喊一聲,又後退了幾步,充滿敵意地瞪著李玄玄。

李玄玄不滿於裴知行的一驚一乍,暗想此人情緒陰晴不定,日後還是離他遠一些的好。

她轉身麵向鵠女,微笑道:“鵠女,現在看看你的身體。”

鵠女愣愣地看著他們倆,還不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事,經李玄玄一提醒,她垂頭看向自己的身體,不禁驚喜地叫道:“我的羽毛回來了!”

她不再是血跡斑斑的模樣,那件美輪美奐的羽衣此刻正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抬起一邊袖袍,那片袖袍立刻化作了一隻豐盈的羽翼。

“太好了。”鵠女用另一邊袖袍抹抹眼角,衝李玄玄笑道:“真是太好了。”

“那我就原諒你了,長公主。”

“快去吧,他還在等你呢。”

鵠女化作一隻白鵠,它原地撲扇幾下翅膀,遲疑了一會,扭頭對李玄玄說道:“長公主,我並沒有蠱惑那位娘子穿上羽衣,更沒有蠱惑她殺人。”

李玄玄並未表現出驚訝的神色,隻微微頷首。

白鵠也伸展著優雅的長頸對李玄玄點了點頭,它長鳴一聲,向大雁飛去,這一大一小、一灰一白的兩隻鳥在低空中盤旋了幾圈,朝著南方遠去了。

李玄玄目送著兩隻消失在銀河的身影,喃喃道:“大雁與白鵠,都是忠貞的鳥,也許這也是他們之間的緣分吧,說起來,今日是七夕呢,牛郎織女再度相會的日子。”

裴知行道:“這世上不會真有牛郎織女吧?”

原本這類魑魅魍魎的事他從來都是一概否決的,但自從認識了李玄玄,他覺得這世上再出現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不足為奇,且像牛郎織女這類流傳已久的傳說,說不定還真有跡可循。

李玄玄看了他一眼,又望向星空,道:“有的。”

“裴少卿,你覺得他們再度見麵時會想什麼呢?”

裴知行收回了看著星空的目光,轉而看向與他並肩而立的李玄玄,未燃燒殆儘的火星與蒹葭叢中的螢火交織圍繞在她周身,點點火光映著光潔的肌膚,猶如天上的神女一般讓人移不開眼。

“牛郎很久沒有見到思念的織女,一定會心生惶恐與不安吧,他隻是卑微的凡人,而織女是高天之月,若她已變得不是他當初認識的那個織女怎麼辦,但在相見後,發現織女還是那個曾經的織女,內心一定會很歡喜吧。”

李玄玄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她原不指望裴知行會回答她這個幼稚的問題,沒想到他居然認真地回答了一大通,想來他們的關係或許真的緩和了也不一定。

少一個樹敵便是多一個朋友。

她不禁咧開嘴。

“歡喜嗎……”

李玄玄向他湊近了一些,歪頭道:“告訴你一個天機,其實我們地上的一年,天上隻過了一日而已。”

裴知行不自覺地朝另一邊躲了躲,與她隔開一段距離。

“怎麼?看來你見過?這麼說,他們其實每日都見麵?”

李玄玄仰頭望著天空,笑嘻嘻地回答:“每日都見,白日裡牛郎放完牛,織女織完衣,夜裡再見麵,就像我們尋常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樣,他們偶爾還會吵架呢!那一年的七夕天空便不會出現銀河,而是下起雨來。”

裴知行瞪她一眼,道:“這算什麼天機,庸俗。虧得世人這般傳頌千年,結果隻是普通夫妻過日子?真是折煞風景,下官要回大理寺了,這裡離芙蓉園不遠,長公主既然已經恢複了,就自行回去吧。”

說完,他當著真撇下李玄玄,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這人怎這般喜怒無常,就不能好好說句話嗎?李玄玄趕緊跟了上去,嘰嘰喳喳的聲音回蕩在夜空中:“著急走什麼?等我一下,我們不是順路嗎?”

“我再告訴你一個天機,用織女織的布所製成的披帛,人披在身上就能飛起來,可比鵠女的羽衣還要好用,師父曾在我十歲誕辰的時候送了我一條,隻可惜不知被我弄哪兒去了······”

“不感興趣?我再告訴你······”